萧雨歇戴上夜视眼镜和装着led灯的灯帽——这是她在知道任务地点是地铁站后特地买了带过来的,郑扬的打扮和装备也差不多,他正要摁亮帽子上的灯,被萧雨歇阻止了,递给他一段长长的绳子,让他系在腰间,免得遇见什么突发状况走散。
两人系好绳子后,扶着墙一步一步走着向下的阶梯,地铁站内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味,他们尽力将脚步放轻,但还是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地下果然比地面上凉快得多,他们顺利走过第一个拐弯处,眼前又是一段阶梯,阶梯尽头还有一个拐角,拐角那边就是从前售票和安检的大厅,只是在停电后,这些地方早已失去了原来的作用。
到大厅为止,他们的好运气似乎耗光了,因为萧雨歇真切地感知到,有三名人型丧尸正向他们蹒跚着走来。
可能是工作人员,她抽出自己的刀,打开帽子上的灯,同时轻声提醒旁边的郑扬,“有丧尸,小心。”
三只丧尸一只在左前方,一只在右边角落里,还有一只已经快跑到他们身前,此时的郑扬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哆哆嗦嗦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和一根树枝,紧张却准确地对准丧尸袭来的方向,飞快地吐出一段饶舌的文字,“#@%*&”。
学习过法术的萧雨歇毫不费力地听懂了这段魔法文字,这个法术是非常实用的零级法术——晕眩术。
按理来说,失去了视觉和神经的丧尸从技术角度出发理应晕眩不了,可是,法术似乎和常识没什么共识,郑扬的树枝尖端爆出一小撮白光,迎面而来的那只丧尸踉跄了一下,被找到机会的萧雨歇一刀砍断对方的脖子,甚至还没使用自己的内力。
法术虽然在现实里暂时使用不了,但任务过程中似乎还挺好使的。
打开帽子上的灯配上萧雨歇自己的感知范围,她清楚地在浅淡的白光中看到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上粘着几行拖行的血迹,还有塑料袋、鞋子等垃圾,空气中除了地铁里不流通的沉闷气息还有一股散发恶臭的血腥味,看得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不小的逃亡战,她胡乱扫了一眼大厅的状况,便注意到左前方和右边角落的丧尸一左一右向他们夹击而来,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地铁制服,露出半边狰狞的脸孔,可旁边的郑扬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般不自觉地喘着粗气,尽管他手上还紧握着自己的法术书。
在施法后的一小段时间,法师无法进行第二次施法,这就是这个游戏的技能冷却时间(“cd”),所以一时之间萧雨歇无法指望郑扬还有一战之力,她甩给对方一对拳套,郑扬手忙脚乱地接住。
“自己小心,”她说,之所以给他拳套而不是匕首之类的武器,是因为拳头更好使又不会轻易伤到自己,而且匕首和长刀在她手中比在郑扬手上更能发挥作用。
萧雨歇不是第一次解决这些类人生物了,她一手持长刀一手握匕首,右手随意旋了一个刀花,迎着最近的那只丧尸冲上去,不过一个回合,那只丧尸的脑袋便掉在了地上,而此时,郑扬正哇哇叫着躲避另一只丧尸的攻击。
其实萧雨歇完全可以同时解决掉这两只丧尸,但是她故意放走一只,一边留心照看一边想试探无法施法的郑扬实力如何,能否自保,不过七八个呼吸间,郑扬已渐落下风,只剩招架的功夫,这还是只普通丧尸。
萧雨歇默默在心底摇了摇头,她刀锋一闪,直接将与对方缠斗的丧尸击杀,“你没事吧?”
“没事,”郑扬放下刚举到一半的法术书,拍了拍胸口,长舒了口气。
他的冷却时间那么短的吗?萧雨歇留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不由挑了挑眉,一般来说,现阶段也就是转职后的一级法师冷却时间大概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但他似乎恢复得更快一些。
冷却时间越短,能够释放的法术技能越多,看来他能进入这个任务自身也是有一定实力的。
收拾好两只丧尸,两人沿着墙壁将整个大厅查看了一遍,越往中间的地铁通道,那股血腥味越重,可奇怪的是,整个大厅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丧尸或生人的迹象。
“这不科学啊,”萧雨歇不由得喃喃自语,“从大厅的痕迹来看,这里应该有人的痕迹,为什么只剩下三只丧尸呢?其他人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离中间通向下面的楼梯远了一些。
“人被转化成丧尸的时间是晚上,一般来说地铁十二点前停运,所以当时在地铁里的人应该很少,可能只有两三名工作人员,”萧雨歇思索着低声说,“但是这里突然多出那么多血痕和逃跑的痕迹,难道,不是丧尸的缘故?”
如果是住在地铁站外面的住户突然遭受虫群的入侵,夺路而逃的时候慌不择路,冲进地铁站,被随后而来的虫群杀死……好像这种猜想更有可能。
这样的话,真相大概要去地铁里面找。
“我们可能会遇到丧尸、虫群、和灭世教的那两个教徒,”萧雨歇细眉深锁,最后一遍查看背包里的装备和道具,“你要跟我一起下去吗?”
“当然,”郑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见识过萧雨歇的能力,更是寸步不离,“一起走彼此之间有个照应,反正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其它的不说,要是我们遭到围堵,我可以断后。”
“那你自己小心,”萧雨歇有些抗拒,毕竟她一个人的话运转内力和轻功逃走应该不难,而带上郑扬,要是遇到什么状况,自己走似乎太过冷血,一起的话,有可能两人都会陷入危险,她一向不喜欢做这样的选择题。
只是既然郑扬都这么说了,那萧雨歇也只好让他跟着。
两人再次排查过大厅的状况后,打开帽子上的灯战战兢兢地顺着楼梯往下走,萧雨歇一马当先,郑扬走在她的右后方,一边警惕地往前看,两束灯光照亮了这段又长又黑的通道,那带着血腥味的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当萧雨歇的脚踏在倒数第二个台阶的时候,她猛地定在原地,屏住呼吸,飞快地扯了一下系在腰间的绳子,声音仿佛从喉咙底下发出来的一样,“跑!”
郑扬还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朝前扫了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的鸡皮疙瘩从头顶蔓延到脚尖,整个人都在发抖,直到萧雨歇扯着他的胳膊往上跑,他才后知后觉地手脚并用地跑上台阶。
跑出地铁站后,他们头也不回地发动车子,一溜烟从地铁站前消失,不知开出了多久,萧雨歇一脚踩下刹车,汽车一震,老老实实地停在马路边上。
阳光依然在炙热地烤着地面上的一切,但这炙热丝毫不能缓解郑扬从心底涌升的凉意,他哆嗦着从背包里抽出一根烟,打火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手搭在车窗边上,随着那烟气缓缓吐出,他的心总算从失控边缘回到原地,只是表情依旧苦涩。
他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地铁里的那幅景象,白色的灯光打在一张张面无血色的人脸上,那些人脸……那些人脸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洞,眼珠、鼻孔、嘴唇不翼而飞,他们的脸就好像还未完工的人偶,又像惨遭酷刑虐待的囚犯,五官的洞里塞满了一团团的白丝,依稀能看见丝里蠕动的虫卵,当两人的闯入惊动这些——不知道该称他们尸体还是储存粮的东西——他们的脑袋全都慢慢地、一寸又一寸地、僵硬地朝他转过来……
郑扬打了个寒颤,立刻抽了口烟,想将那幅骇人的图像从脑子里甩开。
“怎么办?这个任务?”他恨不得马上逃开这个沦为虫群培养基地的地铁站。
那幅可怖的景象萧雨歇并不是第一次见,前期这些虫子还保留着喜欢阴暗害怕阳光的习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逐步的进化,前世末日后期,它们慢慢克服了自己基因里的恐惧,这样的景象早已从地下转移到阳光下的地面上。
或许,若能在末日前期将这些巢穴铲除,等到后期会更轻松一些吧。
“其实它们只是看上去比较恐怖,”萧雨歇滑下车窗,让满车的烟雾缓缓散去,回想着前世的资料说道,“它们似乎还在孵化中,那些死去的人——或许还没死去……”
“还没死去?”郑扬打了个哆嗦,诧异得声音都破了音。
很多虫子特别是蜘蛛有这么一个习俗,在产卵之前,母虫会努力在外狩猎,它们的牙齿之间有可以麻痹神经的毒液,当它们瞄准食物的时候,会用牙齿给对方注射这种毒液,让猎物们失去意识而一时之间又死不了,然后在它们的身体上产卵,这样的话,当这些卵里的幼虫破壳而出,立刻就会有新鲜的肉食可供食用。
两人在地铁站里所看到的,正是那些虫在努力孵化的景象,这个任务的时限为七天,很有可能七天后这些虫卵就会孵化,到时候这一片区域将会被虫群统治,成为一个新的禁区。
“汽油不知道够不够,”萧雨歇思考着用火的方法,“母虫暂且不提,但是虫卵的话没准可以把它们烧掉。”
“等等,”郑扬有些懵,“为什么你会是这个反应?正常人不是应该开始考虑任务失败该怎么办吗?你真的要……要跟它们杠上?”
任务失败……提起这个字眼,萧雨歇恍惚了片刻,是啊,曾几何时,她每每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任务失败,前世她所经历过的诸多任务,完成率仅有百分之三十几,而任务完成率最高的人也不过百分之五六十,任务失败的几率如此之高,以至于许多玩家早早地积攒积分,就是为了任务失败的抹杀豁免权。
其实,以萧雨歇后期的眼光看来,末世前期的任务并不难,有些任务甚至简单得她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前期的任务失败率几乎最高,等玩家们逐渐熟悉游戏提升实力后的末世中期才慢慢升上去,而到末世后期,任务难度大跨度上升,曾有一段时间的任务失败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但就任务难度而言,是从前期到后期逐渐上升的。
“你觉得,”萧雨歇冷不防地开口问道,“这个游戏的目的是什么?”
郑扬一愣,他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选出强者?”
“选出强者之后呢?”她一边问对方,一边也是给自己捋清思路。
郑扬摇了摇头。
“是为了拯救人类吧,”萧雨歇猜想着,如果没有这个游戏,政府恐怕到变异期大爆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而不像现在这样,尽量地转移专家学者,给普通人开放武器,清理出供人居住的环境,如果没有这个游戏的注册码门槛,普通人恐怕没勇气走出家门,主动砍下丧尸的脑袋,如果没有这个游戏的异度空间,连最基本的食物和水都保障不了,更别提丰富的技能和数量化的熟练度。
还有强制任务,每隔一段时间必有一次的强制任务,现在看来,如果前期多完成一些强制任务,末世后期没准会少许多个禁区,比如说覆盖春城的绿色植物,还有现在地铁站内筑巢的虫群,人类的生存空间也不必被层层压缩,最后濒临灭绝。
若是没有这些强制任务,躲在房子里的人类怎么知道离他们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正诞生着将会威胁他们未来的生物?就算知道,想要跋山涉水过来阻拦,那也未免太强人所难。
所以,从荒无人烟的末世回来的她,是否该做些什么?至少,能稍微延长片刻人类的生机。
这些话萧雨歇对郑扬略提了提,也没点得太深,但在她看来,这些虫卵是必须要消灭的,且不提它们孵化出来后的危险,只看它们孵化在谁身上,便足以让她采取行动了。
那些被注射神经毒素的人们没有死,他们还活着,大脑还在运转,尽管他们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感受不到五官和内脏寄居的虫卵,感受不到冷热、疼痛,但他们毕竟还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假若他们还有意识,也不会愿意这样活着吧。
“我得让他们解脱,”萧雨歇想起前世一个被当成花盆来种花的小女孩,那是末世后期,小女孩身体里有一颗植物的种子,只等她十八岁后便破体而出,夺走她的身体当作养分,而她在得知这一切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亡,并拜托萧雨歇将她的尸体火化,不要再让这颗种子落到其他人身上。
哪怕他们已然感受不到,也该让他们入土为安。
“你都这么说了,”郑扬叹了口气,把烟掐灭,转而又懒洋洋地往靠背上一倒,“那走起!”
萧雨歇久违地露出一个微笑。
对地铁站里的那些虫卵要说不怕是假的,郑扬望着窗外的景色,逐渐在有节奏的发动机声中闭上了眼,但,谁让他这辈子都不喜欢欠人家东西,更何况是人命呢。
还是两条人命。
他那天半昏半醒之间听得很清楚,为了救他,萧雨歇独自赶到那栋小楼,被灭世教的两人钻了空子,她的朋友——一个游荡者小姐姐被杀害了。这等于他身上背着他自己这条命的欠债,还有那名小姐姐的命。
有什么办法呢?他这个人就是这么恩怨分明。
尽管他怕得很。
“我得再回去看看,”萧雨歇自言自语般说,“刚才只看到了人和虫卵,没有虫群,也没有母虫,而且我们还不知道它们有多少种动物,是什么种类。”
“我……”打起精神来的郑扬开口正要说话,却被萧雨歇打断了,“这次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你回我们的落脚点,锁好门窗,提高警惕,有什么事情就在队伍频道提醒我。”
这次她恐怕要深入查探,再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那简直是找死。
“好吧,”郑扬知道自己是拖后腿的,倒也不勉强,“那我等你回来。”要是这次萧雨歇死了,他想,就抱着汽油和地铁站同归于尽吧,就当是为她报仇,多的他也没能力做。
两人说清楚后,萧雨歇先将车开到落脚点的房门前,把太过沉重的负重取下来,背包里只留着常用的武器、一天的食物和水,备用手电筒、指南针以及散发着清香气味的半包樟树粉。
“我过去看看,”清点完毕后,萧雨歇再次交代道,“你自己小心。”
“你也要多加小心,”郑扬忙站起来,一路走到门口,目送她坐上车,将门紧闭,拉上窗帘,自己独自坐在窗帘边的角落里,从狭小的窗帘缝观察外面的情况,就这样一动不动,
和郑扬分路后,萧雨歇轻车熟路地踏上了地铁站的路,刚下车走进大厅,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来一回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地铁里的售票大厅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