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生低下头满心忐忑等待着师父的口伐或体罚。
师父破天荒没有生气,只说了句:“收拾一下去前厅,你父亲来了。”
啊?父亲?
父亲?
汉生呆若木鸡。心里又忐忑起来,自己没有小汉生的记忆阿,面对根本就不认识的父亲,很容易露馅的呀,万一被发现父亲不是以前那个汉生了怎么办。
在子冉的催促下汉生进了房间,洗净了逮兔子掏鸟蛋时灰扑扑的手脸,换了身干净衣服。亦步亦趋跟着子冉来到了书院前厅。
只见前厅已有乌泱泱十来号人候着,其中一人坐在紫檀木椅上,汉生心里想,探个亲阵仗不小,看来汉生他老爸是个权贵。
事实也如汉生所料,汉生父亲正是朝廷正四品兵部侍郎,算是兵部二把手。
师父并未出席,而是由子冉代为招待。
汉生走到厅中,对坐在椅子上的人行了一礼,喊了声父亲才抬起头来。父亲也抬头,与汉生四目相对。
这是一个中年人,穿着朱袍,不怒自威。星目剑眉,目光沉稳深邃,似能洞穿人心。
汉生有些心虚,他眼中的威严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慈祥。
“汉儿”父亲喊了汉生一声。
汉生头上的十字疤痕隐隐作痛,愣愣忘了回应。
“汉儿可还在怪父亲早早把你送上山拜师学艺?”
汉生回过神,赶紧回道“怎会,父亲自有父亲的道理,总归是为了汉生好。”
心中想着千万不要露馅了才好。
父亲听到此话却是一愣。
“若按你以前的性子,必然是狠狠闹腾一番,再不济也要砸几个花瓶子茶碗的,如今倒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奇了。”
汉生的心咯噔一下提到嗓子眼。
父亲感慨,“看来我家汉儿终究长成大姑娘了,懂事了。”
还好还好,汉生的心稍安。
然后汉生的父亲屏退了左右,和汉生在书院四下闲逛,边逛边讲了些朝堂之事,比如刀匠新推出了更轻更韧且更锋锐的第三代汉明刀,又比如文帝再征新兵十万,比如离石关外的边牧族又蠢蠢欲动,又比如秦阳王朝秦武卒方阵已小成。
汉生心里想着,难怪小汉生九岁便能作十八阵图,从小便被父亲这样熏陶,可见家庭氛围对于小孩培养真的很重要。只可惜在现在的汉生听来与前世的娱乐八卦无任何区别,汉生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仅限于沧萍山,尚未有机会走下山去见识大众万千象。
之后又东拉西扯聊了几句家事和朝野八卦,比如家里母亲又给汉生添了俩弟弟,比如京城的粮价又涨了,比如皇后无子,太后又琢磨着选秀充实后宫,等等。
“为父此次受皇命前往洛水河一带平叛,顺道路过沧萍山便来看看你。为父还有公事不便久留,这个你收下,给你带的礼物,算是补偿。”
父亲临走前给了汉生一个木匣,谆谆嘱咐让汉生好好照顾自己,汉生道谢收下后,见到父亲微驼的背,人群簇拥却略显孤单背影,有些难受。
此时已是未时三刻,正是平时用晚饭的时间,想着已经到嘴边的红烧兔子肉没了,更是悲从中来。子冉也是很难得没有嘲讽汉生,拍拍汉生的背便回了房。
汉生一时没了胃口便也回了房,打开父亲给汉生的木匣,发现匣子里安安静静躺着一块龟甲和一卷帛书。龟甲的盾片和环纹已然模糊,若不是龟甲尺寸太小太过完整,几乎都可断定是哪只千年老王八的壳子。
汉生打开帛书,立刻惊掉下巴。帛书头二字便是:神屋。
师父曾让汉生和子冉背过博物志,其中一篇便是中原四大名器之一神屋,其中这样记载:“洛水有神龟,其寿三千六,其高十丈,长三十丈,能避邪灵、定风雨、兴气运,其甲名神屋,能卜筮未知,逢凶化吉。”
说好的高十丈长三十丈呢?
汉生看着眼前顶多一巴掌大的小壳子陷入深深的怀疑。纠结了一会,还是按照帛书所说,刺了一滴血滴在龟背上。
这是传说中的滴血认主么?
血滴在龟甲的瞬间汉生便感觉到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汉生很不争气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等汉生有意识的时候,正漫无目的走在黑暗中,前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汉生来不及思考,耳边传来孱弱的呼声,文枢…文枢…一声声直击心跳。眼前突然绿意弥漫,原来是片森林,汉生漫无目的走着,若有若无的呼声渐渐消退,心里却莫名不安起来。
转悠了许久终于来到一条河边,一个素衣中年人披头散发赤足,摇头晃脑坐在河边念念有词:“大厦倾,大火起,烧尽城阙六百里。大厦将倾,大厦将倾啊,哈哈哈哈……”
莫名其妙的,什么鬼。
是在做梦吗?汉生对着自己的大腿猛掐一下,妈的好疼。看来不是梦。
于是汉生走到他面前,问他这里是哪里,他看了汉生一眼,笑了。“人间地狱。”说罢纵身一跳,瞬间没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汉生被他吓得不轻。也不敢多留,便沿着河往下游走,运气不错,终于在日落西山之前见到了人烟。一位好心的老妪收留了汉生,聊了几句汉生了解到,这是秋城脚下的一个小村,晋军与秦阳军连年征战,村里青壮被征得所剩无几,只剩老弱妇孺相互帮衬着照顾几亩薄田,还好今年雨水不错,地里收成勉强够糊口,若遇上旱荒,村里恐要死绝。
今年晋祥三年,离晋朝灭亡十年整,距汉明王朝与秦阳王朝划江而治二十年整,距汉生穿越到汉明王朝三百二十年整。看来是又穿越了。因为经历过一次,这回汉生也见怪不怪。
秦阳大军一路北上如今已连拔南阳,商河,丘郡,大泽四城,士气大涨;而晋军人困马疲,死伤惨重节节败退。照这个势头不出半月,秋城也保不住。
老妪说到这里就开始不住抹眼泪,她的两个儿子都被晋军抓了壮丁,现在虽在秋城,打起仗来怕是也要送命。战火连天的,寻常人家的成年男子,充军的充军,服役的服役,村里唯一识字的老先生前年饥灾活活饿死了,如今一封家书竟难托。汉生于心不忍,便主动说愿意为老妪带个口信给她两个儿子。
“姑娘心善老婆子心领了,如今世道不太平,还是莫要外出,保命吧。”老妪摆摆手拒绝了。
“章恬遇刺,改任赵芳为将,此战不会败”。汉生脑海中蓦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
第三章 意外相遇
“章恬遇刺,改任赵芳为将,此战不会败”。汉生脑海中蓦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
汉生并未多想这声音从何处来,在脑海中迅速搜索了一下师父在前史课上曾评讲过的晋末著名战役。
对,洛水之战。师父前几日才讲过,陆沉经过洛水一战,奠定“杀神”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而章恬正是陆沉一战封神前的中军主帅,沙场征战多年,为人谨慎多思,用兵颇为稳健,胜多败少。
如果说对章恬印象不深,但好歹记得这么号人。对于赵芳,子冉这样博识强记的学霸或许还能知道,可汉生这种学渣则是完全没有印象。
况且能载入史册的人毕竟是少数,未有惊世之举,何谈青史留名。
汉生内心估计着他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第二天清晨,按照老妪所指的路,怀里揣着老妪硬塞给汉生的三张饼出发了。
乡野荒草萋萋,少有人烟。田间歪歪斜斜地立着些庄稼杆子,颇有枯藤老树的意境。
战争一旦打响,王侯将相或成或败,受害的永远只是老百姓。一将功成一鸣惊人的背后,往往堆着如山的白骨。
一路走到申时便有些吃不消,再翻过一座山头就能到秋城,想着入夜之前应该能到,于是汉生找了个亭子休息。一边吃饼一边想着来到这里以后的事。
巨熊之战三年前已经结束,秦阳军正因此战声望大振。
“吾疾贫富不均,今为天下百姓均之!”
三年前张仪振臂一呼,无数苛政重税压抑得走投无路的底层人民纷纷揭竿而起,一夕之间聚起义军近万。
接下来就是洛水之战。
洛河决堤,一场大水淹死数十万兵士,淤水难以排出,城中伤兵近半,出现疫情蔓延的征兆,城墙亦久浸河水之中而受损。
陆沉趁此时机挥师而入,一鼓作气拿下洛城。
汉生掐指一算,不好。
洛水之战发生在晋祥五年春,如今晋祥三年秋末,也就是说洛水之战在不到两年就要爆发。
不管这场水祸是否与陆沉有关,但有这个杀人大魔头在的地方铁定没好下场,人命就像秋熟的稻草一茬一茬被收割干净,和这种人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彼时青徐平原人口凋敝,唯有与边牧塞外接壤的大凉州地势偏远免于战火,等帮老妪送完口信,得赶紧找机会去相对安全的西北大凉州避祸才好。汉生想。
原本汉生没必要冒着危险替老妪走这一趟,可汉生并不是个习惯受人恩惠的人,既然老妪收留汉生一晚,汉生自然要投桃报李。
人命贱如草,老妪已经年迈,沙场刀剑无眼。可能老妪此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两个儿子。
又或许她与两个儿子此后唯一的联系,就是这句口信。
“我儿切要保全自身,粮够吃,娘甚好,儿莫念。”
虽然乱世中,一个女子也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甚至很有可能遇到危险,但汉生向来是个很看得开的人。
既然汉生没有死于车祸,也没有从高台上摔死,活着已经是上天对汉生的眷顾。
既然活着,就无愧自己本心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第一步先去给老妪送口信,第二步就是想办法避开战火,前往西北大凉州。顺便见识一下塞外风景也好。
不巧天公不作美,汉生吃完一张饼启程不到数百步便下起了小雨,且有渐大之势。汉生不得已又折返到亭子里避雨。
等汉生回到再亭子的时候已是瓢泼大雨。这时汉生发现亭子里不止汉生一人。
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衣人正半倚在亭边柱子上喘着粗气,样子像是十分难受。
汉生走近去看,这是一个少年,眉紧皱眼紧闭,鼻梁高挺,头上脸上全是带有污渍的水,雨水顺着前额的头发滋滋往下流。
汉生走到少年身边问:“喂,你没事吧?”
少年没有吭声,眉头皱得更紧。手臂开始下撑,似乎想要努力站起来。
汉生看他动作吃力做势去扶,手刚触扶他肩背部,手里温热湿润还有点黏,下意识一看,随后一声惊呼,汉生手里袖口全沾的是血。
原来是背部受伤了。
汉生好不容易将他扶起来,这时少年艰难地开口了:“我身后有追兵,不想连累他人,姑娘你快逃吧。”
“那你怎么办,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地上还有血迹,追你的那些人很快就能找到你,你跑不远的。”
“生死由命了。”少年抿唇淡漠说了句,挣开汉生继续打算向前走。一步步颤颤巍巍的像是随时要倒下。
“我帮你吧。”
汉生看得不忍心,又一把上前扶住他,不由分说解下外衣给他披上。这样渗到地下的血就少了,再加上大雨,他们找起来也难。汉生搀着他一路向前进了山,开始在山间寻找躲避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