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她不管不顾地扑向最危险的群魔毒术阵,想起她消失在他眼前时的情景,手上不知不觉地加大力度,怕怀里的人儿再一次消失。
他记得,她慢慢地消失在他眼前,系在腰间的荷包里满满的梨花瓣纷纷坠落,染着她的血,一片腥红。他握不稳手中的梅兮酒,酒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把地上几片梨花瓣上的血冲淡了几分。
他朝着她消失的方向狂奔,忘了如何腾云,伸手一抓却只有空气。第一次心里空荡荡的,第一次他竟无助得掉下眼泪,东南西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他记得师父说修得苦海一念,他就可以拯救他想救的苍生,可是现在他连她都救不了。
她说,他的名字,她记得牢牢的。可是那天,她说,神仙哥哥能否留下尊号?
小语,你可知,我若知道娶了汐止会伤你至此,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我错了,那么久以来我都没发现你爱我,更可笑的是,我竟一直不知道我对你,是爱着的,爱得深入骨髓竟还不自知。
我错了,所以你离开我,你忘了我。
可是小语,冥冥中我们又遇见了。真好,我又能天天看到你了。
他凄然一笑,爱恋地吻在她的发心。现在的你虽心存仇恨,却不用背负过往的记忆,时长日久心中仇恨放下了,定能过得自在些。
我虽不愿你忘了我,却更不愿你记起我却要离开我。
怀里的人儿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莲华,子隐。有欣喜,有失落。
第一次听她直唤他的名字,斐子隐抱着她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他在她耳边宠溺地唤着:小语,小语,我在这里。
身畔的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来,他拥着她,一动不动,站成永恒。
第二十五章 寸风吹沙
“语师叔,你总算回来了。”回到镜世殿的隔天,正欲外出的小语便在殿门前被鸽灵拦住了。
“鸽灵,不料你这般记挂我,小语甚是感动。”她笑得明媚,对面鸽灵却苦着一张脸。
“语师叔你有所不知,近日昀芩师叔常约虞滢师伯一同修行,将我师父拒之门外,师父嘴上虽是不说,神色却极为惆怅呐。”
“听闻隄山的魔姬近日不安分,师兄忙于驱散六界的邪恶之气,楼年师兄没有一同前去?”小语表示惊讶。
“掌门忙于闭关,子隐师伯又不在堂庭,所以留下师父好让门下众弟子安心修行。况且,子隐师伯不需要帮手的。”
“原是如此,那你此番过来找我是为何事?”小语仍是不解。
“语师叔,你就去一趟颠世殿吧,上次师父和你在苓苑看过一场戏就直夸你是一个看戏的好伙伴。你再陪他看一出戏,如何?”看着摇着自己袖子的鸽灵,小语想着,鸽灵真真是煞费苦心,竟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料想楼年师兄定是沉闷之极才让她这般煞费苦心。
“那我们过去吧,你安排一出喜剧让你师傅解解闷也是好的。”说罢便随着鸽灵腾云而去。
颠世殿中。
“娘子怎这般脸红?”戏台上的俊俏少年郎抬起佳人下巴,眼光灼灼。
“为妻……为妻想萧郎了。”女子羞涩地垂下眼,满脸绯红如烟霞。
身边斜躺的人长长一叹,满目怅然。
“楼年师兄,这戏排得极为圆满,为何叹气?”小语关心地问楼年。
“语师妹呐,你说何日楼年才能和你昀芩师姐这般如此!”楼年望向寸风苑的方向,看得小语感叹不已。
“楼年师兄向来洒脱,对昀芩师姐却这般深情,昀芩师姐总会感动的。”
他苦苦一笑,“如果语师妹是我,想要的可是仅仅的感动?”
她不语,这一问让她瞬间心酸不已,好像曾经她也这般为一个人,最终却连感动都换不来一般。“楼年师兄,小语不懂,为何昀芩师姐拒你于千里之外,楼年师兄你却依旧……这般执着?”现在,她真的不懂。
“一旦爱上,如何能洒脱转身?你该是最懂得这个中滋味才是。”楼年拍了拍她的肩,突然又说:“他让你重新开始不知是对是错?”
戏台上折子戏依旧在精彩上演,他转身渐行渐远,天蓝色的身影在风中静静地忧伤,余下摸不着头脑的小语盯着戏子发愣。难道楼年师兄已经发现自己喜欢斐子隐?她虽然修心,却没有全然放下与斐子隐之间的家仇,如何重新开始?
小语饮过一盏茶,将茶杯搁下时不经意间看到了鸽灵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顿时觉得楼年师兄这般神伤后果真是严重,把活泼可爱的鸽灵都祸害成这副样子。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往昀芩的寸风苑移去。
“语师妹,你这是在干嘛?”一道轻轻柔柔的嗓音自半月门边传来,攀爬在树干上的小语看清来人是昀芩,便大声喊道:“昀芩师姐你来得正好,这只小狸在树上半天不敢下来,小语正想上去抱它下来呢。”
昀芩忍俊不禁,伸手将小语稳稳带到地上,柔声道:“语师妹莫要理她,此为我苑的灵兽腓腓。”说完将树上的腓腓也带到地上,腓腓讨好地蹭了蹭昀芩,便一边玩耍去了。
“昀芩师姐,楼……”
“语师妹到底是来自凡间,竟将灵兽认成小狸,呵。”一道清冷的声音将小语的话生生打断,循声看去竟是一身红衣的虞滢师姐。
“虞滢师姐。”小语向虞滢微微颌首,却听得她清冷地说:“语师妹与子隐师弟冥界走了一遭倒是越发地不拘小节,竟在昀芩师妹的寸风苑爬树。想来在凡间时,定是随了位不拘小节的俗人。”
“虞滢师姐,刚刚是腓腓一时淘气……”昀芩轻声解释,抬眸间看到虞滢对着小语那两道冷冷的目光,便不再做多解释,若是要找茬,借口再差也可以是理由。于是只得转移话题让小语进苑歇息。
小语却对虞滢的话很是介怀,抬眸对上虞滢的双眼,不卑不亢地说:“虞滢师姐,小语在凡间虽是调皮,照顾小语的却是位宽容的高人。小语以为仙家如虞滢师姐自是比高人胸襟更为宽广,性情更为洒脱不拘小节。”
虞滢轻蔑地向前两步,在小语面前站定,清冷一笑只道了句:“语师妹倒是唇齿伶俐。”右手指尖轻轻一弹,一道无形的气流却紧紧缠上小语的玉颈。昀芩惊呼一声:“虞滢师姐!”却已见虞滢被小语一掌推出了五丈远。
她惊讶地看向一脸震惊的小语。
正在虞滢欲落地之时,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并将她送了回来。一袭白衣,衣袖上莲花次第绽放,虞滢的脸颊瞬间染上天边的烟岚。
“小语,怎可这般无礼?快向虞滢师姐道歉。”依旧是轻轻淡淡的声音,轻轻淡淡的神情,但是这一刻小语觉得这样的神情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神情都要冷上几分,只看一眼便觉得胸前一片冰冷。
收回震惊的表情,小语轻轻淡淡地说:“小语不该出手伤了虞滢师姐,让师兄担心,昀芩师姐,小语改日再来拜访。”说完施了一礼,便匆忙离开。身后传来昀芩喝斥腓腓的声音:“腓腓,不得无礼。”
话音未落,腓腓扑向小语的身躯被生生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小语只听得“啪”的一声,和昀芩惊讶的一声“子隐师兄?”
“小语,怎可这般无礼?”
“腓腓,不得无礼。”
这两句的语气这般相似,但是斐子隐,我可是你的灵兽?
小语路过悠然居的时候折子戏已经落幕,楼年站在她面前一脸的幸灾乐祸。他广袖一扫,便引起一阵飞沙,对着一脸恹恹的小语说:“这阵风其实很轻微,却能引起一阵飞沙,语师妹可知为何?”
“沙太轻了。”
“对沙来说,是风太大了。”
小语看着楼年,半响才笑着说:“师兄看得透彻。”
其实斐子隐那句“小语,怎可这般无礼?”若换成楼年来说,想来是不会令小语失落至此。
因为是斐子隐,寸风才能引起飞沙弥漫。
小语深吸一口气,推开木窗,搬来一张板凳坐在窗前看落花。
最后梨花落得过于纷乱,她一脸茫然。索性捡起几片花瓣,书信告知楼年,大意是想搬到颠世殿住几天,一来可以陪他看戏解闷,二来可以帮他约昀芩师姐一同喝茶看戏,三来可以顺道尝鸽灵的新菜式。
楼年接到来信,便谴了仙鹤过来接小语到苓苑小住,并让鸽灵搬到苓苑与小语作伴。小语感恩楼年的体贴,在颠世殿小住的那几日天天携着苑中收集的清露到悠然居找楼年煮茶看戏。
在颠世殿的那几日,楼年觉得黄昏时分苓苑的晚景较好看,便将戏台也搭了一个在苓苑的画楼上。昀芩听闻小语在苓苑小住,到苓苑寻小语时倒是与楼年碰了几次面。起初小语天天往悠然居跑,三天后变成楼年天天往苓苑跑。
第二十六章 明媚为谁
有一日天大亮,小语推开房门便看到鸽灵坐在门口打瞌睡,小语看着鸽灵的小脑袋还未反应过来,鸽灵倒是见小语出来了就马上跳起来激动地说:“语师叔,你醒了!”未等小语回答,便更激动地说:“语师叔,你猜最近堂庭的八卦主角是谁?”
小语立马想到斐子隐和虞滢,心里掠过一丝酸涩,她不自然地说:“鸽灵,这些八卦过一段时间就消失了,小语不甚关怀。”
鸽灵如释重负地说:“师父向来对此种事情不介怀,如今语师叔也看得开,那鸽灵就不用担心山中弟子的八卦传到语师叔耳中了。”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小瓶划秋浆一饮而尽,万分轻松。
小语在脑海中将鸽灵的话再过了一遍,才不确定地问:“八卦的主角不是子隐师兄和虞滢师姐?”问完又觉得心虚,于是又加了一句:“而是楼年师兄和昀芩师姐?”
鸽灵正把小瓷瓶装进袖中,头也不抬地说:“都不是啊,是师父和语师叔你呀。”
小语扶了扶额角,说:“鸽灵,小语觉得许久没有见到梨花,怪是想念的,我想今日就回镜世殿了。”未等鸽灵反应过来,已经捡起一片落叶在上面写了辞别信交与鸽灵,还不忘交代一句:“料想楼年师兄还没醒来,就劳烦你将此交与他,小语告辞了。”
鸽灵接过辞别信,正欲开口,小语却已腾云飞去好几十丈远。
堂庭有一处大殿向来与八卦绝缘,而小语与斐子隐刚好都住在这一处大殿,对此小语甚是安慰。回到镜世殿的前几天,她一直在房中安静修心,直至有一天她又在房门口见到鸽灵。
鸽灵说她家玉树临风的师父与她家温柔典雅的师叔近日不知为何,连打个照面都没有互相搭理,又说她家玉树临风的师父在颠世殿连戏都不看了,只一味地吹箫,听得她都极度惆怅。
小语觉得自己和楼年师兄算得上是患难之交,自己对楼年师兄如今的境遇不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于是打算和鸽灵到颠世殿走一遭。却不想在半路截下了门下弟子的一个任务,说是在凡间的东边有一处大漠,大漠中有一名散仙与大盗夫妇合伙掠夺百姓的财物,弄得人心惶惶,百姓穷困潦倒。
这类任务向来由门下弟子所接,也是个历练的机会,小语用三坛梨花酿换来这个任务,其实是为了带楼年到凡间散散心。
小语打心里觉得自己这个患难之交很是有心,够义气。
“语师妹,你不觉得此番你我主动同去凡间,会让门下盛传的八卦再多持续一段时间么?”楼年忧虑地说。
小语惊讶地看着楼年,又没忍住地围着楼年绕了一圈,确定站在自己眼前的是平日里洒脱不羁的楼年师兄之后才不解地问:“楼年师兄向来洒脱,怎么也在意起空穴来风的八卦?”
“楼年自是不在意,只是在意被认真的人听到罢了。”他悠然地转身推开窗,再转过来时嘴角已经多了一抹狡猾的笑,他说:“到凡间散心的主意倒也不错,只要语师妹与你昀芩师姐说明楼年对她日月可鉴的真心便可。”
小语自是乐意,匆忙到寸风苑与昀芩说明一切,还将昀芩为误会她一事赔礼所赠的如意花带回到楼年跟前,使得楼年畅快陪她下凡间。
看到楼年那张春暖花开的脸,她迷糊地说:“楼年师兄,小语觉得此趟散心已经没有必要了。”楼年春暖花开的脸上又多了几缕阳光,他悠然地说:“有必要,很有必要。”
如果小语知道到凡间要和楼年扮演夫妻,还是恩爱夫妻,小语一定不会截下这个任务的。她刚在早已用仙术易容的楼年的帮助下照着刘氏的容貌幻化成功,便有一个人在房外猛敲门。那人边敲边说:“大哥大嫂,二当家回来了。”
“我与你大嫂随后就到。”楼年响亮的声音震得小语几分愕然,却是忘了紧张。
到得大厅,楼年和小语才知那位二当家便是他们要抓拿的散仙。楼年大步走向散仙,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句“二弟总算归来。”那散仙哈哈大笑几声,说:“劳烦大哥记挂,千谷和众兄弟此番可是大收获,一伙路过的商人马车中万匹丝绸,千两黄金都已被收于囊中。”
楼年亦大笑几声,与众人开酒畅饮。小语觉得楼年演技十足,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坏了楼年的计划,便悄然退回房中。
她问过楼年,抓拿一名道行尚浅的散仙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楼年只是随意地答她:“既然是散心,就无须快准狠,开心才是要旨。”小语觉得既然楼年师兄认为这样开心,那她这个患难之交的目的算是达到,便也没再说什么,陪着他开始尽心尽力地演戏。只是,在散仙断千谷面前,她总是心虚地躲开,深怕自己道行太浅被他察觉。
一日,断千谷直接在他们房前截住了他们,左右环视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才压低声音问楼年:“大哥与大嫂练的是情意绵绵的乾坤术,千谷觉得大哥近来与大嫂之间有些疏远,千谷担忧大哥和大嫂功力反噬,故冒昧前来询问。”
这一日,斐子隐不巧在主峰的前殿听到了越说越火的关于楼年和小语的八卦,忍不住开了玄世镜。
于是,玄世镜中出现了这样一幕:为消除断千谷的疑心,楼年当着断千谷的面将小语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往床榻走去,欲上演一出你侬我侬抵死缠绵的戏码。
“娘子,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脸红至此?”楼年捏起小语的下巴,嘴唇在她脸庞轻点,这一温柔且流畅的动作完成过程中,楼年死命给小语使眼色。从屏风外看,刘大盗温柔风流,但从小语的角度看,只见到他眼白多于眼眸,着实不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