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语念琴?”未等斐子隐开口,便有一把懒懒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小语探头看去,只见一清俊男子着天蓝色袍子,面带笑容半倚在木椅上,那双溢满笑意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堂庭的弟子,果然长得都很妖孽!不过主人的仙姿还是无人能比!
“嗯,小语就是语念琴。见过……云悠灵仙。”小语乖巧地朝楼年行了个礼。
“唤我楼年便可。嗯,语念琴也是位清婉佳人呐。”他走到小语面前与斐子隐并肩,虽夸着小语,眼神却落在了斐子隐身上。
“灵仙……见笑了。”听楼年在主人面前夸她,她有些脸红地低下了头。
“未破的棋局,下回再斟酌。楼年师弟,今日就到此吧。”与楼年道了别,斐子隐便看向低着头的小语,低声说:“小语,走吧。”
来不及听清楼年说了什么,感觉到自家主人似乎有些不快小语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低着头紧随斐子隐出了悠然居。弥漫着梅花香的悠然居中,只余下楼年笑得狡黠。
“小语?”看到她满眼的欣喜与惊讶,他轻轻地唤她,心中有几分得意。他就知道千醺林一定能让一路不语的她惊喜万分、精神振奋。
“嗯?”她自然地应了一声,思绪却全不在斐子隐的轻唤中。此时的他们正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梅花中,放眼望去,一片雪白,深吸一口气,好像连空气都是纯洁无尘的。她兴奋地跑到一株梅花旁边,细看之下才发现似白玉般剔透莹润的梅花,花心处有一抹隐隐的粉红犹如娇羞的仙子。小语看呆了,喃喃道:“若是这梅花化为人形,定是倾倒芸芸众生。”
斐子隐伸出修长的手指折下梅枝,轻轻地插在小语发间。如瀑的发丝原本只别了一只如雪的蝴蝶,插上梅枝后那如雪的蝴蝶犹如立于梅枝之上,更显清雅。斐子隐将眼光移向小语的双颊,那抹绯红与梅花上的胭脂红相得印彰,甚是好看。他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她。
“主人?”她惊讶地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神。但仅仅只是几秒的时间,待她再次眨了眨眼眸,看到的已是他波浪不惊的脸,再眨一眨,看到他皱起的眉头。
斐子隐在小语的轻唤中敛了心神,他因为自己这没有意识的举动而感到疑惑,甚至不解为何看到小语沉默不语时会情不自禁地带她来这里,因为这份疑惑不解,他隐隐地皱起了眉头。许久,才清清淡淡地说了句:“回去吧。”便径直转过身去,御风回殿。
“……”小语看着他的背影,呆呆地摸了摸发间那枝梅花,刚弯起了嘴角却又想起他皱起了的眉头,她低下头不断地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主人只是发现自己把小语错认成虞滢仙子而已,不是不喜欢小语,不是的,没关系,没关系……”
第七章 心无小爱
斐子隐折下的梅枝被小语收在荷包里,此番颠世殿一行,小语荷包里不仅多了一枝梅花,还多了一片梨花瓣。她看着永远装不满的荷包,心里很是难过。这荷包虽然看起来干瘪瘪的,小语却是不敢去数里边的花瓣数,每当因为斐子隐伤心,她就放进一片梨花瓣,短短二十多年,荷包里的梨花瓣大概都可以酿好几坛梨花酿了。可是,这些伤心,却都是记忆啊,都是无比珍贵的记忆。她其实总是不安,身为一件神器却爱上自家主人,这种爱对主人来说是一种亵渎,如果主人知道了,一定不会继续留她在身边的。
她想要留在斐子隐身边,她甚至希望她在这静好的时光中一夜之间走到生命的尽头。可是时光总是不愿意留下她,她陪着他往未知的下一刻走去,她想停,停不了,她想一直陪他走,却总是害怕走到分岔路口。
她试着掩藏对他的感情,但是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掩藏不住那份爱。直到那一天,她不得不离开他,只能留着这些记忆证明这段交集。
待到苍黎子跟斐子隐说:“子隐,你可记得你八岁那年,与浮玉仙尊的女儿汐止仙子曾订下一门亲事?”时,小语不安地觉得,那个她害怕的分岔路口在渐渐向她逼近。
那日,堂庭掌门苍黎子传斐子隐到清净峰,小语被装在斐子隐袖口处一同前往。苍黎子和蔼地问斐子隐可否记得这门亲事,斐子隐只是沉默。苍黎子对着沉默的斐子隐说:“子隐,虽然为师也希望你能与浮玉仙尊的女儿终成眷属,但是听闻汐止仙子钟情于她的易轻师兄。那易轻算是浮玉的得意门生,为师察觉浮玉仙尊并无阻止之意,事已至此,为师觉得成全了易轻和汐止较为妥帖。”
斐子隐闻言轻轻呼了一口气,那极轻的声音传入了袖中小语的耳朵,小语也松了一口气。斐子隐认真地对苍黎子说:“师父,子隐的心中只惦记着六界苍生,子隐只愿能为苍生的幸福尽自己之力,不愿受约于男女间的小爱。”
苍黎子闻言愣了,子隐此番话语与他当日所想一般。当初的他似子隐般目标明确,笃定自己必能立于红尘之外,所以他不相信自己喜欢迦儿,他推开她,在苍生面前他选择割舍她,忽略心痛一味地只想要用行动向自己证明,他苍黎子始终能够立于红尘之外,苍黎子心中最爱的,唯有天下苍生。
但其实他错了,从她绝望地走进隄山的入天瀑布中,从她一笑成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的心,明明痛得像被千军万马□□过一般,他的身体,明明颤抖得像是随时会裂成碎片一般。
是否要立于红尘之中,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他从修仙开始,便立志为天下苍生而活。他从来都相信,他能够不为俗世的情爱沾染半分。他这般自信,所以他从来都没有特别在意自己与梦迦的距离,从来没有在意自己为梦迦做过的事,甚至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自己的心。他这般自信,理所当然地任由自己对梦迦好,从不细想,直到他恍然发现那份情感时,那份爱已经扎根在他心里很深很深。
他依然自信,他相信他可以连根拔起,所以当北单派的公子求亲时他狠心地回答她:“为师认为预淋与你很是般配,也望你们能结成佳侣。”他将她推开,以为拔掉了情根就能慢慢恢复如初,却不料拔了那情根,心里却空出了一个大洞,再也完全不了。
他不愿意沾染俗世情爱,他一心想要立于红尘之外,可是偏偏,他站在了红尘最深处,一身风尘。
从往事中回过神,苍黎子缓缓抬起双眼,看了看斐子隐,转身向梨花斋一步一步缓缓走去。空气中,传来他叹息的声音,他说:“勿要妄言立于红尘之外,若注定她是劫数,便欣然历劫吧!”
斐子隐看着苍黎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语并没有多加思索苍黎子的话,苍黎子不是对她说的,她也不想听懂,就好像自己听不懂了,主人也会听不懂一般。她自私地希望斐子隐跟她一样没有多加思索,她宁愿斐子隐永远都只爱天下苍生,即便她也成了众生一员,也不要斐子隐对谁特别。
“若注定她是劫数,便欣然历劫吧!”苍黎子的话在斐子隐的耳边盘旋不去,难道心无小爱真是一种妄言?他看了一眼周身的梨树,最后将目光落在苍黎子的梨花斋。
清净峰的梨树尤其多,连苍黎子住的梨花斋的窗口都伸出了一枝梨花。听闻镜世殿的梨树,都是之前一位师姐亲手栽种的,也听闻,这位师姐因为喜欢师父最后堕入魔道。师父留着这些梨花,难道是睹物思人?那位师姐,就是师父的劫数?大爱如师父,难道也无法做到心无小爱?
或许,心无小爱真的是一种妄言,但现在的他想尽自己所能去坚持,坚持把心里的位置留给苍生。
斐子隐在心中坚定了信念,又向梨花斋恭敬地颌了颌首,转身向自己的住处御风而去。风吹过,吹落了朵朵梨花,梨花斋里某个白色的身影立于窗前,看着窗台纷纷落下的梨花,张开嘴唤了声“迦儿”,声音很小,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跟梦迦承认过自己对她的感情,在梦迦囚于隄山的这几百年来他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去看过她,远远的,一看便是近百年。她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紫红发,长睫毛。她偶尔笑得甜蜜,偶尔哭得悲怆,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镜世殿里她栽种的梨花,他视为珍宝,花开了迷茫,花落了相思。
但是,她不会知道的。她只会恨,恨他无情,会笑,笑他因为俗世的伦理不敢承认对她的感情。
他是不敢承认,却并非完全因为伦理。因为这份一直被忽略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太多事,现在要他承认这份感情,那发生的这些事,又算什么?其实,他还是介意她做过的事吧,因爱生恨犯下的那些罪行,他始终介意。
与其说怪她,不如说怪自己。这一切,皆由他而起。梦迦犯下的错,她用漫长岁月的囚禁来弥补;他的错,就让他用漫长岁月的煎熬来弥补。她的偿还,从来都不孤独,因为他的心终是与她一道,煎熬着。
或许,从他妄言心无小爱的时候,他便开始错了。
第八章 疫魔一战
梦迦堕入魔道于苍黎子是不幸的,于魔君而言却是莫大的幸运。那日魔君从凡间归来恰好远远看见从北单逃出的梦迦,一身红妆胜过天边残阳,一张脸却苍白如霜。只一眼,他便心甘情愿将真心系于她。他主动靠近她,陪她沉默,陪她难过,他记得她看过梦迦笑,那一笑是进入隄山前她对苍黎子的笑,那时候她嘴角轻扬,却好像全世界都灰蒙蒙一片毫无生机。他看过之后,恨不得让苍黎子魂飞魄散。
实际上,他也的确曾带领魔界兄弟伏击过苍黎子,只是以失败告终而已。
堂庭何其强大,仙盟首座岂是那么容易对付?为了一步步毁灭苍黎子,也为了将魔姬从隄山救出来,魔君用尽心机。
是日,堂庭镜世殿中殿。
“不好,洛卿,浮玉派有难。”正在品茶的苍黎子顿时一脸严肃地看向身旁的洛卿长老。洛卿长老立马站起来,掐指一算后讶异地看向苍黎子。
“洛卿,浮玉派有难,我堂庭不能不顾,你且携虞滢一同前去相助。”
“是,掌门。”洛卿长老领命后便匆忙赶至绝世殿叫虞滢。苍黎子抚了抚一把如霜的白须,看向遥远的天边。浮玉派这一劫已过了十年,他以为就此可以躲过,然而,是祸躲不过。
洛卿长老与虞滢带众弟子赶到浮玉派时看到的浮玉派早已浑浊一片,整个仙山的树木尽数化为灰碳,四周弥漫着暗黄色的烟雾。洛卿长老与虞滢带领众弟子设了结界往里闯,路上不少修为较浅的弟子不敌毒雾纷纷坠落山崖,当他们闯入浮玉正殿时身后的弟子已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
浮玉正殿前,浮玉仙尊与众弟子正于露台上齐心抵制毒雾,洛卿长老与虞滢分别从左右两侧加入抵制的队伍中,堂庭的其他弟子也与周围的魔兵打了起来。毒雾中一位身着暗黄色的魔正狂笑着,若隐若现,洛卿长老也看清他便是毒雾的源头,与浮玉仙尊相视一眼后便一同将法力聚集而后攻向他。
“哈哈哈哈!浮玉老头,你以为我疫魔这几百年来花天酒地不是,哈哈哈,我告诉你!我无时无刻不在勤修,为的就是灭了你浮玉派,为魔姬出一口气。”他笑得更狂,浮玉仙尊却突然吐出了一口血,他凄笑道:“不错,当年是我力劝苍黎子将那孽徒囚于隄山,我浮玉做事从不后悔。疫魔,你这是在给那孽徒增加罪过!”
“浮玉老头,你少废话,我要你为你的不后悔付出代价。”话音刚落,只听得周围一声惨叫,待到毒雾散尽时放眼望去,万千魔兵立于一片黑骨之中。疫魔一步步走近露台,露台上的其他人均已倒地吐血、脸色发紫,唯浮玉仙尊闭上双眼静坐在上面。
“浮玉老头,你憎恨魔,看不起堕落成魔的魔姬,哈哈哈,可是!”他脸色狰狞地指着浮玉仙尊:“可是现在,只要你疫毒发作,你便是我疫魔中的一员。哈哈哈,哈哈哈!呃……斐子隐?”
疫魔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只见在自己双脚的周围正转动着一个银紫色的莲台,每转动一圈莲台便缩小一点。疫魔终身一跃,长指朝莲台一弹射出两道黑色的烟雾,身体却在半空被无形的气流压回地面。他原地转了半圈亮出双掌,隔空朝露台对面的斐子隐击去,斐子隐瞬间移开了两尺,饮桑剑指向莲台中心,刹那间莲台迸出无数银紫色的气流来回穿梭,疫魔一边闪躲一边朝斐子隐出掌。
两百来招后,长发散乱的疫魔被立在莲台中央动弹不得,待那袭开着墨莲的白衣再次映入他眼帘时,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犹如扎根般移动不得的双脚,再看了看没有出鞘的饮桑剑。早先听闻堂庭莲华的苦海一念祛除魔性最为强大,今日才知斐子隐比传说中更为强大,莫说苦海一念,就连佩剑都未出鞘,自己便败了。
疫魔的心中甚是不甘,嘴上也不服输:“斐子隐,你放了我,让我再与你公平对决。定了我的身算得什么君子?”他冲着斐子隐大喊。
“我的确与你公平对决过了。”斐子隐环视了四下的黑骨,然后淡然俯视着疫魔,疫魔脚下的莲台却转得越来越快。
“你!”疫魔气结,却无话可说,才两百来招他便已败了,且败得狼狈。眼看斐子隐唤出语念琴,疫魔心道不好,将魔力聚于双掌准备用尽全力挣脱斐子隐的束缚。他气沉丹田,却在听到一声琴音时全身一软跪倒在地。
此时的斐子隐悬坐于半空之中,正闭着眼抚动语念琴,白色的蝴蝶自指尖的琴弦中翩翩飞出,落在疫魔的眉间,曲调低沉平稳,只见疫魔颤抖地握紧拳头瞪着他,似要用眼神将他万箭穿心。斐子隐睁开眼看向疫魔,他的眼神平和淡然,弹出的曲调变得缓慢悠扬。当最后一只蝴蝶自指尖飞出时,斐子隐闭上双眼,耳边传来疫魔凄然尖锐的叫声。
待他收回琴弦上的玉指再次睁开双眼时,疫魔已经魂飞魄散,周围的魔兵和黑骨也尽数消失。只是,浮玉仙尊挨不到疫魔魂飞魄散的一刻便毒发了,在仅存的理智下已自行散了仙魄。
斐子隐凝视着身前光彩暗淡了几分的语念琴,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轻轻地抚过语念琴,极尽温和地说:“小语,我们回去,会没事的。”说完便将语念琴收回乾坤袖中,待立起身后,斐子隐看向大结界外纷纷赶到的各大掌门,轻轻颌首之后便在众仙惊讶的目光下携了法台上魂魄还在的几名仙者回堂庭复命。
浮玉派被疫魔灭派之事一时间传遍整个仙界,各派掌门与自家长老暗自议论浮玉派遭此灾祸的原因,有的认为浮玉仙尊当年力劝苍黎子囚禁梦姬今日才遭此灾难,有的以为浮玉派平日里与堂庭走得较近,魔界此次行为是在对堂庭宣战,甚至有的认为浮玉仙尊是当年阻止了魔姬与苍黎子在一起今日才遭此灭顶之灾,且不说谁对谁错,这些说法无不与堂庭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