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她的眼角就有些发涩,“当初就应该把我怎么了?把我淹死还是把我埋了?”
“楚毅是你们的孩子,我难道不是吗?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是女孩?”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目露坚毅的盯着对面之人的眼眸。
十八年,她只在弟弟尚未出生时从父母身上感受过温暖,可那样的记忆太过久远,久到她脑中只剩下一些朦胧模糊的片段,这一句为什么,她真的想问了好久。
愣了愣,易红目光闪烁,半响才撇嘴开口:“你别瞎胡说,我跟你爸对你怎么了?村里多得是辍学的姑娘,我们俩啥时候干预过你的学习?打是亲骂是爱,父母说你是为你好,我刚才也是被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有点口不择言。”
“现在别说那么多了,你赶紧去给你弟弟做个急救,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的良心能过得去嘛?”
口不择言……良心过得去……
深呼吸一口气,楚新颖冲她笑笑,接着便顺应她的意思朝沙发走去。
将探鼻息、看口舌、压胸口之类的动作做完,她掩去眸中的敷衍,“急救做好了,他应该是食物中毒,去医院洗个胃就行。”
虽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但易红平日里只看过一些婆媳肥皂剧,隐隐约约觉得急救就是这样的没错。
一只手揽在儿子的腰间,担心楚新颖没有尽力,她又伸手抚向儿子的胸口,按压过程中,却见那丫头背着个小包从卧室出来。
“你们今天应该要在医院过夜,我一个人待着有点害怕,所以去同学家里睡一晚。”
听到这话,易红猛然抬头,“你不陪我去医院?”
“这周要做的习题很多,我去医院的话就没法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了。”
见她面露难色,楚新颖的心中突然痛快了不少,“您不是也很支持我的学习吗?”
“我……”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易红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向闷葫芦似的人最近都变了模样,易夏如此,这丫头也是如此,细思起来,果然还是养儿子好!
听到鸣笛声由远及近,想了想,易红赶紧把地面上的楚天河拖了起来,行至半道,脚步却忽然顿住。
食指有些不可控制的探到男人鼻尖,她虽然不断在否认着这个猜测,可当感应不到任何呼吸传出时,终是忍不住跌坐在地。
——
夜畔时分,正常上班的工作党都早已入梦,然而有许多行业,却需要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坚守在岗。
接到报警电话时,接警员小柳刚将一枚咽喉含片放入口中,一听到提示铃响,又赶忙把含片再吐出来。
询问语还未问出,对面就赶在她之前开口。
“警官,我要报警,有人要害我们全家。”
常在午夜接到那些带有玩笑的虚假报警电话,小柳对这样的开头并不准备表达意见,只公事公办道:“请说出你的具体地点,以及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好安排警员前去为你提供帮助。”
“我现在正在医院,我老公死了,儿子在急救室抢救。”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忽然拔高, “鸡仔是我姐买的,熬汤炖煮后就他们各喝了一碗,结果现在他们俩都出了问题,请人民警察一定要帮我主持公道,易玲母女要害我全家啊!”
对面的声音带有癫狂,小柳的眉头轻轻蹙起。
故意杀人最高被判处死刑,鲜少有嫌犯会在形态如此明朗的情况下进行犯罪,可一想到对方说的有理有据,最终仍将记录情况反馈给了当地分局派出所。
电话挂断,易红神色有些恍惚。
几十年的夫妻情分,虽说被贫困及争吵消磨的几乎散去,可枕边人的突然亡故,仍然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再一想到新婚时两人甜甜蜜蜜的景象,心头顿时又觉得空落了不少。
从医院的椅凳上起来,她伸手抚了抚额角,重新打起了精神。
逝者已斯,活人的医药费可还没着落呢!
*
新湖宫苑是前两年才落成的建筑,易红眼热了这里许久,但由于两夫妻收入不足以偿贷款,若是租房搬家,又害怕新房东逐日增长租金,所以才守着那住了十来年的租屋并未挪地。
抬头向单元上标注的数字看去,她冲着身后的民警点了点头,“就是这里了,警官,那对母女住在十八栋二单元,我虽然不知道她们的具体楼层房号,但我可以带着你们找。”
一句话说完,身后的两位值班民警均起了狐疑之色。
不是说亲姐帮忙买的鸡仔吗?按理应该是关系较好的亲属作案,怎么连家住哪里都不知道?
虽是这么想着,可两人都未曾多言,拍了拍身边物业小哥的胳膊,示意他帮忙把门禁打开,一番扰民行为后,终于来到了八层南户的一间房屋门前。
易玲睡眠浅,门铃提示音响个不停,没两秒就使她就从梦中惊醒。
掖了掖女儿身上的被子,她抬腿朝客厅走去,将屋内屋外的灯完全打开,透过猫眼,出现在眼中的是两位身着制服的民警,想起曾在早间新闻里看到过的各类案件,她的心中升起警惕,捏着嗓子冲门外问:“谁啊?”
回头见身后之人摇头又点头,两位民警均有些无奈。
将警官证贴于猫眼之上,其中一位开口道:“打扰了,警察办案。”
易玲心中踌躇,正纠结着要不要开门,就见女儿从卧室出来,“夏夏,你来看一下猫眼,妈妈不知道这两人身份是真是假,你在这里待着,妈妈先去厨房摸一把刀。”
……
这么暴力真的好吗?
眸中升起疑惑,易夏闻言向门上的小圆孔看去,这一看,却发现了两位民警身后掩藏的矮小身影,仔细辨别过后,她回头道:“妈,是我小姨。”
声音传入耳畔,易玲忙原路折回,重新走到猫眼之前,她仔细往两位民警间的隙缝隙看了看,片刻后,抬手将房门打开,还不待询问易红半夜协警找她的来意,就见对方猛然朝她扑来,身体的惯性反应,使她的腿自然的朝上抬去。
“砰!”
一声闷响,在呆愣过后,两位民警迅速将双方隔离起来。
捂着肚子惨兮兮的嚎了几声,易红心中火气上涌:“姐,我究竟哪点对不起你了,让你竟然这么恨我!我现在丈夫死了,儿子生死状况未知,你高兴了吗?”
易玲:???
这话是对个人而问,但因无人回答,导致这个情景变成了一场独角戏,偏偏演员的演技又分外蹩脚,一时之间,竟像是生生演出了一场闹剧。
半响,易夏嗤笑一声。
“小姨,昨天我和我妈搬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你们一家人,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第026章
从何说起?
易红虽然没读过多少书, 但也知道说话要讲求证据,在医院之时她就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此刻听到易夏的问话,半点不慌的开口:“你妈前天晚上买菜在我家做饭,剩余的一只小鸡仔我今天在家里炖了, 你姨夫和毅仔各喝了一碗汤, 结果他们现在一个死了, 一个在急诊室躺着, 你说我应该从何说起?”
话音刚落, 正准备再哭诉自己的悲惨, 却见易玲那愣子突然向前垮了一步,被吓了一跳,她赶忙双手撑地向后挪去, “你想干嘛?”
心头的火气忽然被这滑稽的动作给平消, 唇角撇了撇,易玲眸中尽是嘲讽,“你别是大晚上头脑不清醒, 现在还在做梦呢吧!”
“我什么时候买菜去你家做饭了?又什么时候给你留了一只鸡?那鸡长什么样,活的还是死的, 乌鸡还是三黄鸡?”
一连被问了数个问题,易红有些发懵,片刻后却又反应过来。
这事本来就是她瞎编, 老式小区内监控早已坏掉,易玲到她家时有没有拎购物袋又有谁会知道?只是她带着闺女来找自己是事实, 在自己家中做了一桌饭菜也是事实,这两件事有邻居以及冰箱剩饭作证,她想赖也是赖不掉的。
这么想着,她的面目再次恢复常态,“不过就是超市里那种普通的小鸡仔,谁知道你在那里动了什么手脚,前天晚上我家里传出的争吵,邻居可都听见了,一定是你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才想害我们全家。”
自问行的端,坐得正,易玲白了在那里惺惺作态之人一眼,完全不想搭理这个戏精。
面向警察,她诚恳道:“需要做笔录吗?我愿意配合你们的所有调查。”
然而还没等到两位警察的回答,就见‘受害者’自己提出了反对意见。
“姐,我不想咱们两人走到对簿公堂的地步。”
酝酿起情绪,易红的眼眶迅速聚集起一抹湿润,“孩子他爸走了,以后我们母子三人生活下去都将成为问题,姐,只要你愿意对我进行赔偿,我就可以不告你们。”
……
……
……
无边的沉默蔓延在众人之间,不知是在惊叹她拙略的演技,还是在吐槽她令人无语的脑回路,两位民警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无奈。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这位女士,涉及故意杀人的命案,已经不是你愿不愿意上告的问题了。”其中那位理着寸头的民警开口道:“若你所言属实,凶手必将会依照法律程序得到制裁,若你是在胡搅蛮缠,扰乱司法行政,你将会为你的行为承担必须的责任,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心中上下打鼓,脑中思绪纷飞。
易红对他所说的话着实有些想不通,她不过就是报了个案,怎么还需要承担责任了?愿意告或者不愿意告不都是她的事,现在她就想要个赔偿,为什么警察要插手进来?
将疑惑问出口后,发现众人只眸光难喻的看着自己,但却无人给她解释其中缘由,她的面上不由有些尴尬,“看什么看!”
仍无人理她。
半响,才听刚刚那位民警道:“大家一起去警局做个笔录吧,早点把事情了却,也能回来补个二觉。”
*
一天之内二进警局,易夏觉得自己跟这地方似乎结下了不解之缘。
虽说并不是同一个分局,可内部构造以及部门结构,却是和那边看起来大差不差。
三人被分别带散,她面对的是一个脸颊圆鼓鼓的女警,最简单的几条基础信息问过,对方终于问起了正题。
“易红女士说你与你母亲有预谋的害她家人性命,你承认吗?”
“不承认。”
“鸡是你母亲买的吗?”
“不是。”
……
“你们两家之间有什么过结?”
之前的回答都非常迅速,直至这条,易夏思考了许久才答道:“我妈托我小姨照顾我,自高一开始至今三年,每月两千块生活费,真正用到我身上的每月不足五百块,他们夫妻二人整日在我耳边明朝暗讽,使得我终于在三年内成功患上了抑郁症。”顿了顿,抬眸看她,“这样的过结算吗?”
“你有抑郁症?” 小女警实在没从她身上看出来抑郁在哪。
“不像吗?这病是看不出来的。” 易夏面颊挂上一抹苦笑,“于三日之前我服下了不少于五十片的掺假安眠药,是在康城大药房买的,你们可以去查。”
这场笔录做的非常顺利,受访者极为配合,使得整个过程控制在了二十分钟以内,但由于整个案情尚未明了,所以她仍是被关在了独立调查室内。
见小女警从室内走出,易夏装作有些犯困的模样,趴在桌上假寐起来。
通灵说是与‘灵’相通,可沾染上的这类‘灵气’来自于阴门,因此被称作‘死气’也并不为过。
从看到易红的第一眼,她就发现了对方面门渐灰,神态呆滞,除却是因为没休息好的原因,与碰触了她丢掉的那只‘灵鸡’也脱不开关系,可明明是对方自己造的孽,却想在她们母女二人身上讹上一笔,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原主有没有抑郁症她不知道,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她又凭什么就这么简单的放过对方?!
*
易夏的想法,易红暂且不知,此刻的她,正战战兢兢的面对着警察的审讯。
看了对面畏缩的女人一眼,将他们一行人带往局里的寸头民警开口道:“大婶,咱们先休息一下,你放平心态不要紧张,如实说明你的情况就好。”
调查室布置空旷,额顶的明黄灯光将整个气氛渲染的有些阴暗。
虽是听出了对面话语里的安抚,可早年形成的既定印象让易红有着天然的恐惧,再加上心中有鬼,她的心态更是难以平复。
半夜三更,没人愿意陪她把时间耗在这里,因此只休息了小半会,提问就再次开始。
“你确定丈夫与儿子都是因为鸡汤而中毒的吗?在此之前,他们有没有吃过与之相克的食物,比如大蒜、芝麻、菊花……”
“没有。”
“你确定那只鸡是你姐姐买的吗?”
“确定。”
“你真的确定?”
“我……反正不是她,就是她闺女买的。”
见她神色恍惚如旧,寸头民警无语至极,正打算将此题略过开始下一个问题,就发现面前的女人眼眸渐渐微阖,片刻后,忽然瘫软的倒在了方桌之上。
叫了几声无人响应,他赶忙拨打了急救电话,在陪同离开时候,嘱咐旁人在他未归之前切勿将剩余的两位嫌犯放走。
易夏再次睁眼之时,天色已经大亮。
本只打算假寐使眼睛放松一下,却没想到这一放松,时间便过了一整晚。
起身拧向门边的把手,见仍无法打开,她重新返回自己之前所坐的凳子之上,索性警察未将手机收走,荧幕点亮,数条信息跃于眼底,其中单是‘韩萌9758’发过来的,就几乎要将通知界面占满,而最新一条消息,正是在五分钟前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