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了对面的声音,易夏轻叹口气:“能好。”
“你放平心态,我现在正忙,等会给你回一个电话。”
收起手机,易夏垂眸看向地上的小鬼,见其蹲在侧旁一言不发,正准备开念往生咒术,却在第一个字刚出口时,被它的举动惊了一跳。
“大师,求求你,我不要投胎,不要投胎。”
小鬼跪倒在地不断叩首,随着头颅的扬扬落落,地面上逐渐有尸水淌出,因它口中一直念着不愿投胎,不知是尸水呛了喉咙,还是什么旁的原因,最后只剩呜呜的低声啜泣声。
口中的咒语顿住,易夏眸中闪过一道异色。
魂体滞留于阳间多有原因,术士见之为孽,往往只有两种处理方法,这一点,她相信已经快要成型小鬼不会不知道,不愿投胎……那就只能魂飞魄散了。
小鬼不过是婴孩模样,她想了想,插嘴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愿投胎?”
听到这话,不断叩首的小脑袋终于抬了起来,隔了许久,眼中忽然带出一道血泪。
“我怕再遭一通这样的孽。”
总有人无心为恶,却总是被恶意对待。
“我出生不过数小时,便被亲生父母放在澡盆中溺死,死后也不得安宁,又被他们卖给阴阳术士制成了小鬼,我是女孩……我怕再投胎,仍然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
第16章
简单的两句话描述,易夏却从小鬼的语气中听出了惊怕,视线朝它的胸腔看去,心中顿时一片了然。
炼制小鬼,分为勾魂、降头、偷龙转凤、追魂骨这四种方法。其中偷龙转凤以及追魂骨,在整个玄学界,都算得上是极为阴毒的术法。
前一种是在目标者身上种植元菜,每天制符焚烧以符水浇灌,当婴儿瓜熟蒂落之后,术士会将元菜一刀割下,以此将婴儿的魂魄偷龙转凤,转移到其它法师要附魂的对象上。
后一种较为简单,将夭折的小童开棺撬出,女童取右边第四根肋骨,男童取左边第三根肋骨,待焚香净手后,术士再念咒作法,便可以将小鬼收魂,供己差遣或转售。
如果她没看错,眼前的这小鬼,正是用追魂骨术炼制而成。
沉默的盯了小鬼几秒,易夏忽然转头面向那衰相男人:“你是从哪里得到小鬼的?”
制鬼是一门暴利,且因术士需要为此承担极重的因果,往往会将价格定的奇高,以这男人穷困一生的面相,显然负担不起这样高额的酬劳。
注意到对面凌厉的眼神,陆向其连忙低头装傻,嘴边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回答:“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祖上?” 易夏嗤笑一声,“这小鬼成型最多不过二十余年,你们家的祖宗竟然这么年轻”
“我……”额间冒起细汗,陆向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听说某些正道术士对邪门异士打击严重,若让她知道这东西是自己父母炼制,那恐怕连自己也得遭殃,术士斗法中往往会一死一伤,以自己那些微弱的本事,死的肯定就是他了。
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小鬼,他的腿脚忽然有些瘫软,可由于被定住了身形,在外人看来,只是双腿在不断的打颤。
“大师,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恶事啊,现在小鬼您也收了,求您放我离开,求求您啊!”
眼睛眯起,易夏的唇边勾起一抹讽刺,“你没有作恶?”
“十岁那年,你在外与别的孩童斗狠,脸上被抓出血痕后,吩咐小鬼帮你出门打架,由于小鬼没个轻重,最后致使那孩童死亡,这事你忘了?”
“高三毕业,你所报的三个志愿全部落榜,不甘心一辈子在家务农,你向小鬼许愿想入大学读书,隔月临市的某位榜尾考生便落水身亡,这事你也忘了?”
“其间的小事多不胜数,旁的我也就不提了,咱们就拿这次来说,你爱上了韩渺渺,可由于对方看不上你,你便向小鬼求姻缘,害得她失了一魂一魄险些死亡,你来说说,你这不是作恶是什么?”
陆向其心跳如擂鼓。
自己做的事这大师全都知道,完了,完蛋了。
他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一瞬间变换了几个色度。
咬咬牙,忽然狠心道:“大师,一切都是我父母的孽债,是他们炼制得小鬼,也是他们将小鬼寄在了我的身上,其后发生的许多事,都只是我的无心之举,我只是想让事事都能顺应我的心意,我不想他们死的啊,求您相信我,我真的是无辜的。”
易夏挑了挑眉,饶是心中猜测许久,也没想到小鬼竟然是这男人父母炼制的,见他面色不像说谎,又再问道:“你父母还健在吗?”
“早就去世了”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陆向其勉撑起精神回答:“他们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本破书,从里面学会了养小鬼的法子,刚好邻村有女童去世,他们便给女童父母一点钱说是要结阴婚,本来只是试验一下如何制鬼,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能够成功,可在那之后没多久,他们就相继离奇死亡了。”
这就对了,易夏再次看他一眼。
这种损阴亏,坏阴德的脏事,饶是功力深厚的玄学大师也不敢轻易沾染,更遑论那些什么本事都没有的普通人,小鬼炼制成功是他们的运气,也是他们的不幸。
丢了命不说,往后断子绝孙,祸延后代,才是对他们的最大报应,男人面上的一片衰相,赫然就是与这事有关。
正想着,忽听对面又求饶道:“大师,求求您原谅我吧,我真的知错了,我回去就将那册子烧了,以后一定多做善事,求您放了我吧,求求您,求求您了。”
眼里泛出微凉的笑意,易夏走至他的身边将符篆一揭而空,见男人试图向前伸手,不急不缓的朝后退了一步。
“不是我不放过你,小鬼在你身上寄居了十余年,你处处依赖它行事,精血早在无形之中被渐渐耗空,时至今日,你的寿数已经寥寥无几,有限的生命也将在床上度过,若不是我的符篆帮你撑着身体,你早就该趴在地上了。”
陆向其满眼皆是不可置信,可察觉到浑身疲软,又对这个结果不得不信,向前迈了一步,脚尖还未站稳,便随即瘫倒在地,侧躺在冰凉的地面,他的心思不断寰转,一刹那,脑中忽然有了轻生的念头。
他本就一无所有,如今还要在床上度过余生,这样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猜出了他的想法,易夏轻笑一声:“你害死的可不只一两条性命那么简单,就算现在自杀,死后也不能轮回投胎,即使投胎恐怕也是堕入畜生道,我劝你以后多做善事,还算勉强能为自己积点阴德。”
话音落毕,见男人目露颓色,易夏便不再瞧他。
重新将目光对向小鬼,蹲下身子,她语意柔和道:“你所有行为均是被迫,我为你虔诚祷告,下一世你会投到好人家中的。”
小鬼低声呜咽,虽未开口答话,可摇摆不停的头颅却说明了它的想法。
叹了口气,易夏再次将三清铃掏了出来,“罢了,你如果信我,就先进到铃内呆着吧。”
——
重回病房时,距易夏离开差不多过了半小时有余。
在这半小时中,韩渺渺的身体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令众人惊讶的是,早上还被宣判了死刑的小姑娘,此刻竟然是一个‘各项指数均已达标’的健康人。
韩旭阳不相信医院的仪器,只在众人向他道喜时勉强扯出笑脸,此刻看到易夏到来,赶忙向前迎了上去,“大师,我女儿真的已经好了吗?”
易夏微微点头。
小鬼被她收服,那藏有魂魄的地点也被她得知,这中年大叔的女儿,正是因为脱离了小鬼控制,才得以从昏厥中清醒。
“你待会去学校找一下你女儿的魂魄,这是一张指路符,看到符篆亮起红光时,你就挖开那里的土堆,然后将里面埋着的瓶子带回医院,只要将瓶口打开对向你女儿的胸口,魂魄便会自动归体。”
这话说完,她又转身看向病床之人,“你是不是曾在衰相男人那里收到过礼物?”
呼吸氧罩未被取下,可比之刚刚初醒,韩渺渺的心中已是一片清明,只愣了片刻,她就明白了大师口中的衰相男人是谁。
脑中翻找了一下记忆,她的面色登时难看起来。
“是的大师,我半年前的生日,曾在陆向其手中收过生日礼物。”
她的人缘向来极好,每次生日总有不少小伙伴送上礼物,当时初识陆向其没有多久,从礼物堆中翻出他的东西时,她原本是有些讶异的,可生日礼物不好退回,且那只是一只看上去有些廉价的木制佛牌 ,想着等对方下次生日为他补回,她才将那东西收入自己的抽屉,却没想到自己生病,竟然与那东西也逃不过干系。
一听到女儿的回答,韩旭阳心中理智之弦再次崩断,“那狗东西,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打你的注意,渺渺别怕,爸爸现在就回家将那东西扔掉。”
刚准备朝门口走去,胳膊就被人给拉住,韩旭阳回头,有些不解的问道:“大师,怎么了?”
易夏摇了摇头,再次递出一支平安符给他,“拿着吧,记得戴手套清理那佛牌,到时候将手套与佛牌一起扔进火盆烧掉。”
“大师,我有啊。”边说边准备从口袋掏出大师今早给他的那张符篆,却在摸向裤兜时,沾染了一手粉末,“这是怎么回事?”
易夏好笑的看他,“你忘了自己对待小鬼时的嚣张态度了?”
韩旭阳面有尬色,他倒不是对待小鬼嚣张,只是看见陆向其那张脸时,态度忍不住的变得尖锐起来,此刻听到这话,只觉自己五六十岁的一个人了,老脸都没地方搁。
从大师手中接过符篆,他正准备向门外走,却在路过门边的一间病床时,想起了一件正事。
“大师,这位女士找您有事,您替她看看吧!”
第17章
重回病房的目的便在于此,即使中年大叔不说,易夏也会去看那女人一眼。
坐在她的病床之前,易夏仔细的瞧了她的面相。
山根主命宫,别称“月孛星”,高耸不昏暗者为最佳,如果在加上天中、天庭饱满无暇,那便是万中无一的贵人之相。
女人额头丰润而宽广,头发松散而黑亮,鼻尖高挺而隆大,即使并未贵不可言,却也是顺遂一生,安乐到老之相,如今病入膏肓,归咎原因,只可能与面颊间横亘的那道伤痕密不可分。
想了想,易夏抬头问道:“你脸上的疤是新伤?”
应淑媛本被盯得不太自在,听到这话,却不由愣了一下,“是新伤”,伸手抚向面颊,她的脸上划过一抹感慨,“一年前…咳…跟人打了场架,被她用…咳咳咳…用指甲尖滑到的,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了,疤痕…咳…一点都没蜕掉。”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她的胸腔又再次升起刺痛。
从壶中为她倒一杯水,易夏的手指在桌上轻点,思考半响,才又再次问道:“医院说你得的是什么病?”
见女人又要张口,她连忙掏出手机递了过去,“你用手机打给我看,暂时不要开口说话了。”
应淑媛温和笑了笑,接过手机后,面色柔和的开始在上面写画,半响过后,才重新将手机递回她的面前。
*
我是慢性支气管炎,得了这病也有十来年了,之前一直依靠药物生活,却也与普通常人没有什么不同,直到去年隆冬,病情才开始恶化。
大师,求您告诉我,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变成了这样?
*
易夏微微抿嘴,瞧见她眼中的恳切,心中抑制不住的微出口气。
“你和你丈夫关系好吗?”
听到这话,应淑媛心中咯噔一下,强自定神后,佯装平静的开口:“还不错。”
“您说吧,我…咳咳…我什么都…咳…都接受的了。”
话虽如此,可眼里的黯然,却是怎么都让人无法忽视。
一眼就看出她在虚势,易夏有些无奈,将她手中的空杯续满后,正色道:“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你广积善缘,本是长寿到老的面相,可却因横亘在山根上的那道横纹被人坏了运势,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毁人运势是一种极损阴德的做法,尤其是对这类极有福相之人来说,即使是无意为之,做了此事之人也不会得到善果。
见她面色划过一丝愕然,易夏紧盯着她的双眸:“你现在能告诉我,一年前你是和谁打了一架吗?”
糯糯动唇,应淑媛心中有片刻的挣扎,沉吟半响,终于决定将那人说出,“是我…咳咳……”
也不只是否是心有气愤,这次才说了几个字,她就剧烈的咳嗽起来,缓和过来后,她先是咽了一口水,接着便毫不犹豫的接过对面递来的手机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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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婆婆。我在一年前生下了小乐,我婆婆见是个男孩,便喜滋滋的抱着孩子去到了外面,我在病房等呀等,却始终没等到她回来。
住了两天院,每每我丈夫前来探望,我都有询问他孩子的踪迹,但他总是语焉不详,对此避而不谈。我生孩子伤了身,直到一月出院后,才知道孩子是被婆婆抱到了老家,我连日坐车赶往千里之外的F市,本想和她理论,可没说几句她便上来和我撕扯,疤痕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
看完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易夏有些疑惑道:“孩子之后的去留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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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孩子的生母,以‘如果她不将孩子给我,我就去法院告她’为由,终于将孩子抢到了身边,可没过多久,我的病情就逐渐加重,后来在有一次的收拾家务中,我轰然倒地晕厥,醒来就再也没离开过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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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将手机接过,易夏看完后并未再次递出,只继续问道:“你婆婆的身体状况还好吗?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愣了愣,应淑媛的脸色忽然有些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