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皇在世尚有一线生机而今只能渴求绝处逢生,沉冤血案意味着朝堂官员要在文齐、白维的势力监视下重新洗牌,意味着要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萧玦不得不提出翻案,意味着要有足够的把握禁卫军不会对他们反戈一击,意味着要从十年都无从找寻的证据中重新找到无法辩驳的人证物证……
而这些足以让雁月改朝换代不是吗?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清冷的眉眼正色道“王爷若无心重整朝堂今日我亦不会以梅为信,相邀至此。
平生所愿,有生之年,沉冤得雪。
自知才疏学浅难成大事此后愿追随王爷左右听候差遣。”
他略微翻了翻木匣中的供词,书信,审视着手中的兵符,宫廷内造,花纹图样并无二异,足可以假乱真,当年之事如今稍加探查冤假错案既明,伪造书信兵符,私调大军,假传圣旨,可……如鲠在喉,吐不得,咽不得。
倒了一杯热茶随口问道“可知后果?”
“无牵无挂,玉石俱焚,死何足惜?”她亦斟了一杯清茶抿了一口,摊开手掌看着手心浅淡的纹路顿生如释重负之感“许是一场解脱。”
持续不断的咳嗽打断了她的思绪,微蹙眉心问道“王爷的病还没有好?”
“陈年旧疾,无碍。”
瞧着萧辞瘦削的手不时置于火炉旁边,春暖花开,已入四月,他竟然如此惧冷?待咳嗽稍缓方问“王爷可是答应了?”
他拈着梅枝看着眼前聪颖清和的素衣女子,眼神莫名,淡笑道“既收梅信,何辞?”
“既是各取所需,扶黎定不负王爷所望,会扮演好王爷所需要的每个角色。”她抱拳一礼,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清高自傲“我信你。”
“你信我?”两相无言,四目相对,低柔清雅的嗓音若梨花树下深藏的女儿红醇香醉人。
漆黑的眸子直视他的眼睛坚定道“我信你。”
“好。”
清淡平和的一个字,再无话语,转头看着窗外的新抽的一枝梨花雪瓣鹅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紧握的拳微微松了松,眼底深藏的算计一闪而过,依旧平静如常。
此时一声锐利的尖叫宛若裂帛撕裂般的刺耳,似乎自临近雅舍中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男女主的对手戏写的酣畅淋漓
☆、百花重现
雅舍二楼长廊零零散散站着不明就里走来凑热闹的人,红衣翠裳,锦衣华服掩映其中。
“吵什么吵,死人了不成,扰了小爷的清梦。”
一男子披着玄色长袍,只在腰间松松打了一个结,脸若冠玉、面若桃花,端的是一副好皮囊,接连打了几个哈欠自书字号摔门而出显出极大的不耐之色。
瞥到烟雨宿柳楼正主凉槿身旁的华服男子,他悻悻然撇撇嘴干笑着打了一个招呼“五哥。”
萧珩扫了他一眼不悦之色溢于言表,凉槿扯了扯他的袖口,方不再理会踏门而入,萧瑀讪讪尾随其后,看到屋内诡异至极的景象大骇,睁大眼睛喃喃道“真的死人了?”
四间雅舍陈设布局个有千秋,棋字雅舍,阔朗清丽,阔口梅瓶中插着挤挤挨挨的大束桃花,翠色虾须帘轻垂若陌上青烟氤氲迷蒙,一盘上好的蓝田暖玉黑白棋子左右对弈,是盘残局。
女子身穿藕荷色襦裙外罩银红色纱衣,梳了如意双髻,两侧各插一支点翠朱钗,化了精致的妆容,双手交叉置于腹部,嘴角含了一丝浅淡的笑意,衣裙散落着惨白的梨花瓣,安然躺在绣榻上。
若非已然冰冷的体温任谁都以为佳人正午后小憩而已,碎玉雕花窗半开,微风吹来,一地梨花瓣触目惊心。
这在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烟雨宿柳楼安静的有些诡异,虽是炎炎正午,日头正烈,但屋内诸人皆感觉头皮发麻,脊背后透着森森寒意。
贴身侍女九儿蜷缩在地毯上,双目因为极度恐惧而黯淡无光,扑在冯妈妈怀中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萧珩镇静如常的一句话安了不少人的心。
“姑娘…姑娘起先说渴了,但茶水…已凉透,我…我就去烧热水,姑娘又吩咐我去碧沅姑娘处去取桂花蜜,昨儿…贵客相邀…给忘了,起先进门只道姑娘是睡着了,并未相扰,后来…后来我寻思姑娘睡了许久还是叫一声的好,谁知…谁知…”
九儿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不停的抽泣,鲜少露面的凉槿打量着芙蕖的尸体不知在想什么。
他凝眉思索环顾铺满绣榻惨白如雪的梨花,隐在宽大衣袍里的手用力攥紧她的手似安慰一般,沉声吩咐“隔离现场,仵作验尸后再做定夺。”
一炷香的功夫偌大的烟雨宿柳楼是不曾有过的寂静与空荡,烈日当空一瞬的功夫却乌云蔽日,狂风大作,长廊上的红色纱幔随风舞动似噬人的藤蔓充斥着血腥的味道,雕花窗随风咯吱咯吱作响。
转眼下起了细碎的小雨,雨滴打在银红色的窗纱之上慢慢氤氲开来如一滴滴血花般刺目,穿窗而过的风吹起绣榻上的梨花瓣漫天飞舞。
萧瑀整了整衣襟,束好腰带,瞧着安静躺着的女尸在梨花的衬托下脸色白的可怖,红唇泣血胭脂色,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雨势渐急这在春日并不多见,只听脚步声迭起,夏侯瑄和景皓伴几个侍从一同入门,给他们见了礼,仵作忙不迭的走到绣榻旁验尸。
萧珩不动声色看了看景皓,黑色锦衣被雨水打湿大半个肩膀“公子遣我查看是何情况?”
“退之也在?”
景皓冷然看了萧瑀一眼,他干笑了两声“是我请二哥来听曲的。”
“胡闹!”
“不过是听曲散心,五哥你莫要小题大做。”
萧瑀急急辩解,求助看了景皓一眼,他俯首回禀“公子身体不适已经回府。”
说话间仵作仔细验尸之后恭敬回道“无伤无痕,并无任何中毒之兆。”
景皓走至窗前探看了一下雨势,愈发急促的骤雨打散了窗棂上沉积的污垢,隐隐有不知名的香气传来。
伸出食指在窗棂上摸了一下,浅褐色的液体,蓝田暖玉棋子因着临窗溅上点点雨渍,黑白对弈白子稍占上峰,几塌旁是几片打碎的茶盏白瓷片。
九儿因为极度惊吓已经随冯妈妈下去歇息,只有碧沅陪着凉槿,夏侯瑄问道“芙蕖姑娘今日可有客?”
“不曾,今日因我以文会友,芙蕖瞧了一会就回屋歇了。”
听完碧沅柔声回禀,沉了脸色思索了一会问道“芙蕖姑娘今日在大堂应不是这身装束?”
碧沅抬眸望了他一眼虽是疑惑还是如实回答“确如大人所言,她昨儿自凤还裳新取了鹅黄色嫦娥纱衣很是喜欢,今早穿的是那套,但九儿失手打翻了茶盏,她一向洗洁虽是几滴回屋重新梳洗也是有的。”
他使了一个眼色早有侍卫打开精致的雕花衣柜,衣柜分了两侧,左侧是折叠整齐的各色衣裙,右侧底侧有个一尺来高的木格,凌乱的放置着一些衣服,应是换洗衣物,那件鹅黄色嫦娥纱衣夹杂在其中。
雨势渐小,而屋内并无多少有价值的线索,一切是如此的合理有序“尸体着人运至义庄,压后审理。”
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景皓没来由的问道“芙蕖姑娘善用哪色棋子?”
“芙蕖惯用黑子。”
雕花窗大开,一径梨花粉雕玉琢,临窗两颗硕大的梨花树残败的七七八八抽出新叶,景皓猛然似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绣榻前仔细端详着女尸,双指凝聚内力正点芙蕖的额心。
片刻功夫额心隐隐约约一朵泣血的梅花妖冶绚烂,有什么在脑中一闪即逝想抓又抓不住的心悸,最后一字一顿的吐出三个字“百花案!”
屋内重又恢复死寂,一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铅色的云自锦雁城东方似金兵甲胄黑压压一片压过来,闷闷的似乎有一口气凝结在喉咙中,压抑的整个身子透不过气来。
景皓一句百花案无形中让屋内更是笼罩上诡异的气氛,百花案悬而未决近十年之久,世人皆对这三个字趋之若鹜。
萧珩自始至终都是面沉如水的态度,低声对凉槿说道:“你随我去王府小住几日。”
虽是惯有温和的话语但不容质疑的态度更像一道命令,她心下微微一动,那声好字几欲脱口而出,无论是温情还是假意有个人站在她的身前为她挡风遮雨担忧她的安全已然足够。
她极爱笑尤其是一双丹凤桃花眼笑起来勾人心魄,但那笑是一枚锐利的毒针慢慢刺入心底,无声无息,那是一个杀手最基本的本能,如今遍布冰凌的瞳孔有一泓涓涓细流缓缓流动,柔软温顺转瞬即逝“不牢王爷挂心,我在这里很好。”
瞧着她垂下眼帘,蝶翼般的睫毛撒下淡淡的阴影是少有不要强的时候,微微叹气“是我思虑不周,王府规矩多你这般性情自是不惯,去京郊别苑也好。”
凉槿淡淡撇过屋内的众人施了一礼缓缓走出房门,萧珩追至门外一把攥住她的皓腕,凝脂软腻,心头微微一荡沉声道:“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旁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我的身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江湖中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无名无分,没由来让旁人笑话,徒增事端,污了王爷的清明就不好了。”
“你何必妄自菲薄。”他手下的力道不由加重显然是动了气“你是我的人,谁敢对你不敬。”
“你的人?”她好笑的反问接着不以为然的问道“什么人?你可会娶我?”
攥在她手腕上的手一顿然后慢慢松了力道,他淡淡自嘲既而又是那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宁王。
凉槿揉了揉发痛的手腕心里空落落的发慌,因为熟悉所以百无虚发直中要害,但她似乎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高兴。
“妄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里既然出了命案万没有再次伺机行凶自投罗网的道理,何况是否为百花案还未有定论,你若实在不放心,我去清影山庄小住几日,他们庄主与我有几分交情。”
所谓关心则乱,一时失了分寸,江湖中事他不欲多问颔首应答,百花案尚未定论这锦雁城怕是不安稳了。
“回来了?”
平淡温和的一句话,扶黎似乎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正望着雕花格窗外的一枝颓败的梨花出神,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浓烈的梨花香不显清冽反而是刺鼻的头疼。
“奴家参见二宫主。”纱衣委地,款款下拜,眼中的惊喜压过了惊异之色。
扶黎无奈的摇摇头,莲步轻移,懒懒斜靠在软塌之上,青绿色的纱衣松松斜下露出一点香肩,雪白皓腕上垂着通透水润的碧玉手镯,发髻上插了几朵梨花,几缕松垂下来的发丝噙在嘴角,媚眼如丝,勾魂夺魄“何事劳驾二宫主大驾?”
“十年期限已到,阁主已允我沉冤旧案,顺道调查百花案。”
“可……”凉槿收起戏谑之态,微启朱口被扶黎出言打断“此事与你无关,乃为家事,我不想牵扯剑阁中人。”
自知剑阁的规矩勿问少言,只需服从命令即可,起身坐到扶黎旁边,捻了一块桃花糕吃了几口,听候差遣。
“倒是巧了,案发眼前,无知无觉,有人把心思动到这里来了?”
“并不尽然,许是巧合,我们行事隐秘,芙蕖也并非剑阁之人,引蛇出洞也好杀鸡儆猴也罢,都不是好棋。”
芙蕖来的时间并不长,与她交情也不深,但总归是条无辜的人命“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宁王、裕王、逍遥王……加之其护卫亲随皆是此间高手,更遑论剑阁暗卫,神不知鬼不觉抽身而出当真如传言所言,宛若鬼魅作祟。”
百花案就像追随雁月挥之不去的魔咒,因死尸周围铺满应季的花瓣,额心一点红梅,故称为百花案,无伤无痛安静祥和更似一场未完的梦靥,无踪无际可循,不是悬而未决而是无法裁决。
“左不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眼底一片死寂“第九十四例。”
“近日江湖中死于百花案的皆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一时纷争动荡不断,凌波猜测阁主不会坐视不理,让我亲自盯着,是以今日芙蕖的尸体我已着人在暗中掉包,运至清影山庄。”
“嗯。”扶黎满意的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什么事情“你和凌波今年的追魂令还未派发,若无指令,不必出手。”
“是。”
“萧珩对你很不错。”她闲话家常一般淡淡说道。
“不错?各取所需,互相算计,难不成动了真情?他可是宁王,沉溺儿女私情,温柔富贵乡?呵,这戏演的连我自己都信了。”
“你确实信了,还对他动了情,不是吗?”
凉槿一愣手里的瓷杯跌在地上摔了粉碎,如四散的白梅花跌的心头微微一震,寒里发冷,彻骨的冷。
“我没有!”
“大概你对他的感情已经超出你的算计,若他真是良人,未尝不可。”扶黎话锋一转“白翎在闵舟暗杀了几个寐诀的影卫,身上有宁王府的令牌,你好自为之。”
☆、各怀心思
夜,清影山庄。
今晚不知何故无一丝月光,即使星光也没有,莫名压抑的气氛笼罩了寂静的宅子。
只听轻微的声响,凌波并未在意,此时丹朱推门而进“小姐,似是有点不对劲,有股奇怪的感觉让我毛骨悚然。”
凌波微皱眉头,出了房门,几点灯光忽灭忽亮,白日七折九曲十八弯的长廊被满目的漆黑所吞噬,这夜静的没几分道理。
忽然脚下似有东西被阻碍,丹朱举起手中的灯笼吃了一惊,是护院家福,狰狞的表情好像看到什么令人恐怖的东西,粗略检查了一下并未发现任何致命伤口,连与人打斗的痕迹都无,是惊悸而死。
凌波忽然有股莫名的不安,以她的功力如若院子里有陌生人闯入她不会不知“今夜的确不太平,通知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