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想吃糖葫芦张口就能吃到,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吃不到……
胭脂看着小儿心里突然有些发闷,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怜他不能吃糖葫芦,还是在感叹世道不公……
每日干活,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碰到村里的人也是冷言冷语的讥讽或当狗似的叫骂,胭脂看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只是隐隐为百竹村的人捏了一把汗。
小儿越发阴沉了,没有再开口说过话,若不是胭脂先前听过他说话,还真觉着是个哑巴,他买的那本书倒是每日都有看,不过他没有多少时间看,白日里有干不完的活,到了夜里又看不清字,是以都是匆匆忙忙看一眼记在心里,他不认识字,只能照着那些字比比划划,在地上书写。
他很聪明,可以说过目不忘,每个字不过看一次便会写了,不过又有什么用,没有夫子教他,不知这个字如何念,不知这个字是何意,这样依葫芦画瓢学来又有何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一串糖葫芦都吃不上,难怪性子不阴不阳的。”
丹青手:“狗屁,关一串糖葫芦什么事!”
胭脂:“那两串儿?”
丹青手:“……”
第4章
青衣唱的戏里,多的是寒窗苦读的书生,她知道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想要出人头地,那便只能考科举。
可他没有夫子引进门,就如这般瞎子过河,便是苦读一辈子也没有半分用处,况且他村里又是出了名的扫把星,胭脂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出身的能当上大官得到重用的,就是在青衣唱的戏里也不曾见过,一般来说都是配角的料儿。
胭脂看着他每日这般做无用功,有些惋惜,他聪明又勤勉,若是有人将他引进门,日后必是能学有所成,对他这样的性子也会有所益成,到底是可惜了。
这日狂风大作、夜雨飘撒,照乱葬岗的规矩,滞留人间鬼魂瞧着本就是凄楚可怖的,还在这样的雨夜里飘飘荡荡作凄楚状招鬼晦气,多半是要被闲话的,乱葬岗的鬼魂有极是嘴碎的,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就这么点小事也可以翻来覆去念叨个没完,是以没几个鬼魂敢坏了这规矩。
胭脂虽不在乱葬岗了,但也不耐烦这种雨夜飘荡出去,永世不能投胎就怪凄惨了,没必要再找这么荒凉的背景来衬托自己了,便窝在这小不点旁边瞧着他看书了。
这外头下暴雨,里头下小雨,风吹的摇摇晃晃竟然也不倒下去,这棚子也是怪牢靠的。瞧着这番凄楚萧瑟的模样,胭脂不由看向他,感慨道:‘这般也可以了,至少比狗住的好些。’
又看着他正用手指比划的那个字,比划完以后又正看着书上的字出神,想来他也是知道这样学来毫无用处。
胭脂不知他究竟在坚持些什么,就算整本书的字都会写了,不能知晓其义,对他来说这就是一本鬼画符。
她瞧着他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便凑过去瞧了一眼,看他手指点着的字道: ‘这个字念容,你们人有句话说的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里头便有这个容字。’
他低着头默然,胭脂安慰道:‘你这官家律法太过无趣,还是青衣唱的戏有趣,等你死了我们一道去听吧,反正你这牙签似的身板也撑不了几年。’
他看着那个字,嘴唇轻启念道:“容?”
胭脂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他识字?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他顿了顿像是琢磨了一遍,不得其意便抬起头一脸不解的看着胭脂:“听不懂。”
胭脂:“……”
胭脂:“!!!”
胭脂一下弹离他身边,死死贴着灶边,把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了一遍,双目惊恐得看着他,颤巍巍道:“你看得见我?”
他眨了眨眼。
“在林子里就看见了?!”
他一脸无辜的点头。
胭脂疑道: “既然看到了我,又为何装作看不到?”
小儿面无表情道:“我怕。”
这确实该是一个小儿该说的话,只是和这副表情有些不搭。
她顿了顿,很是疑惑:“我长得这般面善,你怎么会怕呢?”
小儿明显噎了一噎,想是没见过这般不要面皮的鬼,这会儿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你是鬼吗?”
胭脂缓过劲,想要扳回点颜面,便换了个舒服姿势翘起了二郎腿,挑了挑眉傲然道:“鬼?我可比鬼厉害,乱葬岗的鬼有八成都被我揍过,有七成半都是哭嚎而逃~”
她第一次见阴阳眼,还能和凡人说上话,这是一件多么让鬼羡慕的事,这要是让乱葬岗的那群孤魂野鬼知道,还不得飞奔而来围着她说上三天三夜,直说得口吐白沫而亡……
小儿:“……” 要是可以他还是蛮想看看鬼哭嚎而逃的模样,想必会很有趣。他弯了弯嘴角想露出个笑模样,可一想到自己这般处境,又有什么资格笑,嘴角片刻就落了下去。
胭脂见他一副连笑都不会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小儿眼神黯淡,摇了摇头。
胭脂默然,若是让她住在这样的棚子里,她也是笑不出来的。
她看着他手抚着书面便问一直都想问的问题:“你为何要识字?”
他低下头看着书面,手在书面摩挲,“村里的夫子总对他的弟子说,学问好的才能出人头地。”他顿了顿,眼底有些黯然道:“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他才六岁,不是十六,也不是六十,不过一个小娃娃,眼里却满是荒凉。
胭脂在乱葬岗见过这么多是是非非,知晓有些事情就是注定的,他就算学富五车又能如何,他这样的出身,但凡有点眼见儿的官都不会让他入仕,只怕上头忌讳牵连自己,非亲非故何必为旁人冒这个险。
更何况官场险恶,明争暗斗无数,仕途不是光靠才华就能走得通的路。
胭脂看着他欲言又止,他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待在这里是死路一条,生养他的摆明了要往死里折磨他;可离了这里,他靠什么吃喝,若是去帮人打杂,他年纪幼小雇主自然不会要,不走又怕他熬不到自己长大。
想这么多也无用,现下对他来说识字是好的,读书识字修养身心,她既然承了他身上的祥和之气,那教他识字,便当是回报吧,至于往后如何,便往后再说吧。
“我若是教你,你可愿意学?”
小儿一愣,随即一脸希冀问:“你说的是真的?”
胭脂道:“自然当真,我家中可多的是藏书,往后可有你学的。”那位千金小姐生前想必是个书痴,陪葬品中都是一箱子一箱子满满的书,是以胭脂不是个普通的阴物,她是个有书香气的阴物!
他闻言极为欢喜,眼里带着满满的笑意,对着胭脂脆生生道:“见过夫子!”
胭脂觉得这个称呼颇为新鲜,便十分受用的颔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闻言眼里沉了笑意道:“我没有名字。”
胭脂心下了然,即便有名字只怕也不是什么好名字,她抖了抖二郎腿:“既如此,我给你取个字吧,你家中长辈姓叶,毕竟是生养你的,姓氏还是不可丢的,刚才那个容字也恰巧适合你。”
她颇有深意的看着他的眼睛道:“受益惟谦,有容乃大,你往后就叫容之吧。” 她若是知道往后叶容之会让她如此难过,她一开始就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即便往后他真的成了那样的人,她亦不愿意。
雨声渐停,雾气弥漫,雨后混着青草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颇为心旷神怡,一切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我是不是你们见过的最会安慰人的阴物?”
叶容之:“……”
丹青手:“……”
胭脂:“到时带你们一起去看青衣的戏。”
叶容之冷笑:“有意思。”
丹青手捂额头:“……别殃及池鱼阿,我还想多活几年。”
第5章
天清气朗,日头高升,篱笆围绕的后院散落了阳光,篱笆外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水下石子奇布,溪那头空旷无物,远处竹深似海,竹间风动清凉。
胭脂头一遭做夫子自然是颇为勤勉的,为此还特地回了趟家中,顺道逮到了几只赖在她家中的鬼很是胖揍了一顿,
隔壁住着的几只鬼纷纷飘出来做壁上观,最近这阴物不在,他们已然很久没看花式打戏了,再加上青衣又开始犯病,整日哭哭啼啼个没完,反反复复就一句唱词,有几只新来的鬼抵不住这架势,还听吐了……
是以他们近来的日子很是难熬,今日总算有了些可以唠的话头。
待那几只鬼泪流满面、哭嚎而逃,他们便各回各家了,待晚间鬼多热闹的时候再飘出来唠。
整场一下子只余胭脂一只阴物慢慢把地皮一块块翻了回去,她不由怒道:“一群看戏的,也不知道帮忙把地皮盖回来。”
待收拾好,她回到了千金小姐的坟墓中搜刮了所有的陪葬书籍,这些东西她是用不到的,当然那位骨头都化成灰的千金小姐自然也用不到,放着也是放着拿去给阿容正正好。
他这类要往阴暗路线走的,要多讲讲礼义廉耻的故事,耳濡目染慢慢教化。再教他读书识字,有了才学,眼界也就宽了,想事情也就不会走一条死胡同。
她既承了他身上祥和之气,自然是要多为他做打算的。
只是叶容之却没有多少时间,他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还要抽空挨几顿胖揍,等闲下来也不过是半夜时分。
是以胭脂白日就给他读读话本子,待到夜间就只好带着他到山里抓些萤火虫,照着读书识字。
连这几日胭脂才讲完了从千金小姐的陪葬中拿来的闺房话本,里面讲的故事颇为缠绵悱恻,但是也有正邪之间的对立,胭脂觉得大部分还是有益处的。
胭脂飘在篱笆上对着正在劈柴的叶容之问道:“你来说说若是让你选,你想成为这书中的哪个人?”
叶容之想也没想便回答道:“大官人。”
胭脂:“……”
是她读的故事和他听到的不一样,为何他把大奸大恶的配角记住了?
她闷着一口气道:“这……不合常理吧,常人都是想当大英雄的,你看看正角儿在美人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又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应该要当这样的人才是。”
“太蠢了。”
“……那是被大官人陷害而死的,你看这配角儿阴狠狡诈,用心险恶还利用友人,人品太低劣了。”
“可正角儿自己斗不过旁人,只想着死守自己的忠义不懂变通,害得旁人因他而死,他与大官人没什么区别,只是蠢笨了很多而已。”
胭脂听得也觉有有同感,是蠢笨了些,这点她无法反驳,但今个儿讲这故事的目的还是要达到的:“无妨,你若是不喜欢正角儿那样的路数,那便换个角色吧,但是不能选大奸大恶之徒,那大官人摆明了就不是好人……既如此那就大美人吧。”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美人儿多好啊,天生尤物,倾国倾城,大官人的还不都是她的。”
叶容之:“……”
往后十几日来的话本熏陶,叶容之已经越发向正面人物看齐了,虽然每每他最先选择的都是沾毒的配角儿,但最后都会定在正角儿上,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可以说胭脂在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也就是说一旦发生分歧胭脂就会,
“实在不喜欢侠客,那就当风尘女子。
“瞧不上王爷,旁边那个太监也是可以的。
“书生不做,那就那个大家闺秀吧。”
叶容之:“……”
月挂枝头,天边夜幕撒满璀璨夺目的星,缥缈如烟的云环绕星间。
胭脂带着他到山中读书识字,正打算徒手再抓几只萤火虫,突觉周围气息不对,果不其然山里钻出了几只野鬼对着胭脂愤怒地嚎叫。
胭脂反手劈向前排那几只嚎叫的最响的,瘫着脸道:“听不懂,说官话。”
叶容之抬头看了眼她一眼,一脸疑惑。
胭脂瞧他充耳不闻的样子,好家伙,这都能当没看见,难怪自己屡次被蒙蔽,等他死了便带去乱葬岗,让他跟着青衣学唱戏,假以时日绝对能成为红遍乱葬岗的台柱子。
那几只鬼连连退后几步,上下打量了胭脂一番,其中一只道:“你是哪儿来的,可有编号?我可告诉你这里可不是旁的什么地方!这可都是要编号讲究个先来后到的,你可不能一直霸占着小祖宗。”
“什么编号,什么小祖宗?”胭脂掏了掏耳朵,一脸不在乎道。
话音刚落,场面就越发混乱起来,几只鬼蹦蹦跳跳起来,极为恼怒的模样,其中一只指着叶容之对着胭脂道:“小祖宗供养你这么多日,你竟不知道小祖宗是谁!”
“呸!”
“丫忒无耻”
“#|&^!!”
胭脂:“……”
胭脂试着开口,但还没吐不出几个字,就被淹没在他们的嚎叫中,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半分也出不来。
叶容之身上的气息,可以滋养孤魂野鬼,也难怪他们会尊他为祖,这也难怪这村中的收成年年不好,鬼魂齐聚于此,阴气过重如何能有生气,如此看来,叶容之确确实实是村里的灾星。
胭脂看了一眼身后纹丝不动的叶容之……这样的场面,他不该有所反应?这一群喊他祖宗的孤魂野鬼,他不应该出面处理下?
“阿容。”
叶容之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疑问,胭脂闷着一口气,他竟现下还当作那些孤魂野鬼不存在,就算看不见他们有碍观瞻的皮相,难道听不见他们的鬼哭狼嚎?
胭脂瘫着脸对他道:“让你这群徒子徒孙闭嘴,吵得我脑仁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