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看着叶容之问道:“阿容,你听不听我的话?”
胭脂看着叶容之泫然欲泣的样子,放缓了声音轻轻道:“听不听?”
“……听。”叶容之眼里划落出豆大的泪珠,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字,仿佛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胭脂伸手在他头上虚抚,往后再没有人在他身边督导,也不知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语重心长道:“阿容,此后一别,望……善自珍重。”
他眼里的泪朦胧了他的视线,等泪落下清晰了视线却看不见胭脂了,他哽咽道:“……夫子?”
山间清风徐来,空空荡荡得再无人回应,夜色浓得发黑静得可怖,从今往后他的夫子再不会回应他了,终究……只剩他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怎么不是养成?”
丹青手:“玩养成,他还这么虐你。”
胭脂:“你特么是不是有病阿!”
第8章
‘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望乡台边会孟婆。’
地府有一条望不到边的路,叫黄泉路,有一道到不了岸的河,叫忘川河。
乱葬岗的青衣唱过,胭脂每每心向往之却从不得见,如今看见黄泉路,胭脂只觉崩塌,地府只怕有些……有些穷的……
这条黄泉路是一望不到边,但这路坑坑洼洼、坎坷不平、草木不生半点没有戏里唱的有看头。
胭脂如今在别人家地盘上,也不能说太煞风景的话,毕竟性命拿捏在人家手里,总要说些顺耳的话,指不定一高兴就从轻发落了。
她苦苦思索了一番,“地府这条路倒是很有意境,一瞧就是一条很寂寥的路。”
判官:“……”
若是黄泉路胭脂还能想出些好话,但这忘川河她是真没半点法子了,她看到忘川河的第一眼就险些吐死在河旁……
地府可能不是穷,怕是哪里出了问题,比如脑子这方面。
血黄色的忘川河水里布满了蠕动的虫蛇蚯螾,孤魂野鬼在河里挣扎哀嚎。
这些虫蛇蚯螾与凡间的不同,它们常年撕咬魂魄,吸取天地间最毒最怨的气息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有些满身布满了眼睛长满了脚,有的甚至生出了许多的头。
站在忘川河旁,一阵阵腥臭扑面而来。
胭脂见河中的鬼魂痛苦哀嚎、生不如死,在如此恶心腥臭的河中苦苦挣扎,她看向判官问道:“莫不是要我跳这河?”胭脂刚说完就像是实在受不住一样又吐了起来。
判官扫了眼忘川河里的鬼魂,指了河上的桥道:“那桥,名为奈何,若是愿意放下前尘往事,便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投胎转世,若是放不下心中执念便跳入忘川河中受千年煎熬,若能守得千年心智不变便可带着记忆投胎,去找所执念之人的转世。”
胭脂看着忘川河不由感叹道:“地府还真是给人画了一个大饼。三千世界芸芸众生,短短几十年如何找得到……”
判官一副事不关己冷冷看戏的模样道:“可是有些人永远都参不透。”判官沿着忘川河往前走去,“ 走吧,你脱离六道之外,尚没有资格过奈何桥,随我去见大人。”
到了大殿,胭脂立在殿中四下打量,地府的银子只怕都花在这了,和外面那副模样真是天壤之别,这么大个殿,就光论这地面就已叫人乍舌,这地愣是用没有一丝隔断的墨玉铺平而成,她立在上面还能感觉到丝丝阴凉。
阎王坐在案前看了胭脂一眼,声如洪钟般道:“大胆阴物害人性命,你可知罪?”
胭脂捂起耳朵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的马快要撞上人,我若是不逼停那马,那人就死了,我从来没想过害人性命。”
“那人若真成为踏下亡魂也是他的命数,你如何擅管他人生死,可知破坏六道轮回秩序是多大的罪!”
胭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她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问道:“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那少年撞死人便是那人命数,那我失手害了那少年的性命你们为何不说是那少年的命数?”
阎王大怒:“放肆,你可知你害的是何人?那是东海龙王的掌上明珠……不,掌上龙子……你竟然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判官:“……”
胭脂闻言嗤笑一声,略带讽刺道:“原来如此,他投胎投得好也是本事,旁人自然比不得。”
话音刚落,胭脂浑身上下如撕裂了开一般,总觉下一刻就要散了去,不过一瞬胭脂就撑不住缩卷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阎王看着胭脂如同蝼蚁一般,对判官道:“这种无知阴物带来与我看是何意,直接投了泯灭道便是。”
“大人息怒。”判官看了一眼缩卷在地上的胭脂,抬手对她施了一道屏障,又转身对阎王拱手道:“大人,东海龙王托我们照看龙子,我们这般屡次出手相助难免破坏六道轮回之序,若是九重天上怪罪下来只怕对我们不利。”
阎王闻言摇头道:“可我们若不帮龙子避劫,他在凡间若有任何差错,龙王又岂会善罢甘休,他朝上得九重天说了些什么,你我这官也一样做到了头。”
“我们不能出手相助,也可找一人跟着龙子身边为他避劫。”
“不可,找什么人我们都是干涉人间秩序,和现下并无差别。若是脱离六道……你的意思是?”阎王看了一眼痛不欲生的胭脂,一时间心下了然。
判官点头: “正是此意,这阴物脱离六道之外而生本就是多余,到时龙子安然历劫,我们便把此事推到她头上,如此既给了龙王人情又避了上头怪罪,岂不是两全其美。”
阎王思索一番,觉得可行 :“就按你说得做。”阎王收了对胭脂的惩戒,撤了屏障对胭脂道:“念你是初犯便于你一个机会戴罪立功,龙子在凡历劫需得十世,许你暂为凡人去凡间为龙子避劫,若是护得龙子安然历劫,便允你投胎为人,你可愿意?”
胭脂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倒在地上,她抬眸看向阎王,不得不说阎王这个大饼画得极好,让她明明知道有陷阱,她也心甘情愿得往下跳。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跳那忘川河了,因为想要的只要一丝机会得到就不会放过!
这就是所谓执念。
她以往在乱葬岗听戏,只能听戏里唱得如何如何,却从来无法真正感受过。
那些鬼都是做过人,只有她天生阴物格格不入。若是有朝一日能尝尝做人的滋味该多好,总好过永远冷冷清清的。
她嘶哑道:“愿意。”
她是真的想做人,这是她漫漫阴生中唯一的期盼。
那日之后,胭脂养了整整六日才缓过劲,彼时人间已然过去六年整。
鬼差带着她过了奈何桥,到了孟婆跟前,孟婆白发苍苍衣着朴素,脸上满是皱纹,她递来一碗汤,干干净净的清水上面浮着一缕白烟。
胭脂正想接过,一旁的鬼差挡下了:“婆婆,判官让她不必喝汤,直接入人间。”
孟婆看了鬼差一眼道:“老婆子在这熬汤多年,还没见过不用喝汤便可入人间的。”她端着手中的汤,看着忘川河中的孤魂野鬼,不喝汤的都在那儿呢,他判官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听他的?”
鬼差忙一脸委屈道:“这是要帮龙子避劫的阴物,本就脱离六道轮回之外,如今到人间是要帮我们地府大忙的,婆婆就算不管上头如何,也要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小鬼啊,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孟婆看了眼胭脂略带打量,思来想去还是将手中的汤倒进了忘川河中,对鬼差道:“知晓了,我自会带她去的,你可以走了。”
“那就交给婆婆了。”鬼差一脸喜气转身走了,只留下了胭脂。
孟婆看了眼胭脂,“你跟我来吧。”便自己往前头走去。
奈何桥头是漫无边际的林子,云迷雾罩,寒气逼人。
胭脂看着林子满眼期盼,跟上了孟婆,难掩激动: “劳烦婆婆了。”
孟婆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他们答应我。许我可以投胎做人。”
“小姑娘未免天真了些,做人有什么好的。”
胭脂回头看了眼忘川河,“他们都要执念,可我没有,我也不知做人有什么好,但我还想尝尝凡间的吃食,闻闻凡间的花香,试试清风拂面的感觉,感受一番为人才能感受的东西。”
“既如此,你不怕他们哄骗你?”
胭脂笑了笑:“不怕,我有十世做人的机会,已然是心满意足了。”
孟婆脸上流露出几分苍凉,默然走向林子深处,林间立了七扇大木门,破旧腐朽摇摇欲坠,上面雕着繁复的纹路,孟婆指着第七扇门道:“走吧…”
胭脂走向那扇门颇有些感慨,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从来觉得这些不过是自己的妄想,没想到突然就成了真,她又有些许失落……
这不瞎耽误功夫吗,早知道这么容易,她一定就找到那倒霉龙子,一掌给他劈废了先!
第七扇门缓缓关上,木门上的纹路泛起诡异的光芒,片刻后慢慢阴了下去。
孟婆站门前,一阵叹息:“到底年少不晓事,总要吃了苦头才晓得后悔。”
耳旁又传来忘川河中凄惨哀嚎……
判官见胭脂去了人间,有一件事一直挂在心头,便问道,“大人,下官有一事颇为困扰,生死薄上没有人凭空出现在人间是何故?”
“这不可能,便是九重天上的下凡历劫的也得入生死薄。”
“可下官明明在人间见过这个人,可回头再找时却不见了踪影,实在叫人费解。”
“只怕是邪魔作祟,你且继续找,如今魔道蠢蠢欲动,这事做好了便是头功一件。暂且先瞒着,若是上头知晓,我们又交不出什么,只怕又会显得我们无用。”
“下官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你们这样骗人太过分了。”
阎王:“牌九打不打?”
判官:“大人,三缺一阿。”
丹青手:“当我是死了吗,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们找阴物当替罪羔羊的事!”
阎王:“叫上孟婆?”
判官:“下官去叫叫看。”
丹青手喷血而卒
第9章
连绵的青山环绕着一大片良田,屋舍林立,日光撒在稻田里,撒在田旁的大道上,赶着去镇上的有,外出踏青的也有,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胡通见着路人多避着他走,颇有些得意,他抖着左腿,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笑眯眯看着跟前跪着的父女:“都怎么多天了,这田租迟迟交不上,这样下去我也是要被叔叔怪罪的。”说着看了看张老稍有姿色的女儿,“这样,张老你看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这女儿给我们抵债,之前的田租就一笔勾销了。”他手一扬,几个手下便围上来拉扯。
张老死死拉住女儿,嗓子都喊嘶哑了:“胡爷,小人求求你了,放过我家丫头吧,小人一定会还清田租的!”说着便狠狠朝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磕的额头直淌血。
胡通闻言脸上横肉一抖,凶神恶煞道:“废话少说,老子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你的女儿也不知卖得起价不,指不定回不了本!”
“爹!”张老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路上来往的人纷纷快步避开不敢停留片刻,没人敢跟地头蛇胡通作对的,得罪了以后根本没有活路可走。
她的下场会是怎样,被卖去做丫头倒还好;若是进了青楼,这一辈子只怕生不如死!
想到此她吓得脸色苍白,软在了地上。
胡通用手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走走走,吵得老子头疼!”几个手下连忙连拖带拉,张老连忙上前死死抱住胡通的腿,不肯放开。
怎么一通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没人敢看热闹,胡通是官老爷的侄儿,若是得罪了,随随便便就够喝一壶的,躲还来不及,谁敢多管闲事?
周围的静谥衬得张老女儿的哭声震耳欲聋,胡通狠狠踹开了张老,上前便甩了几个耳刮子让她闭嘴。
正骂骂咧咧的一抬头就瞧见远处翠绿的树林中缓缓走来一人,青衫清简到极点却反而显得很雅致,看不清模样但能从周身的气度瞧出是谁。
胡通心下一喜,找这人可找许久,如今可正是应了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老话。他连忙上前,一脸谄媚:“叶公子,可真巧,我正四处寻你呢,却不想在此遇上。”
张老女儿抬头正看见人走来,五官清雅,眼里黑白分明,干净出尘,风一拂,额前垂下的碎发轻轻拂起,一块碍眼的红斑显在眼前,可惜了这张脸,若是没有红斑不知会是怎样的祸害人。
来人声线干净不带一丝杂质,嘴角含着温和地笑,礼数周到: “不知胡爷找在下所为何事?”
胡通显然很是受用,叔叔再三叮嘱一定要好生礼遇的贵人对自己这般客气,如何不让自己得脸,他只恨现下看见的人太少没让他大大显脸。
胡通笑得脸上的肉挤做一堆:“叔叔府中摆宴,特特命我送上请帖。”
胡通从怀中拿出烫金请帖,双手递上去,“叔叔说公子若是得空可否去瞧瞧?”
皙白干净,节骨分明的手接过请帖, “劳烦胡爷了,在下若是空闲定会赴宴。”
胡通正待回话,后面的张老已经一下扑倒在叶容之跟前:“公子,求求你和胡爷说说,再宽限小人一天就好了,小人一定会还清田租,你的大恩大德小人一定还报!”
胡通瞧这情形气得火冒三丈,这老头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事,想狠狠踹开张老,可又碍于叶容之在不好如此做,正恨得牙痒,却见叶容之面色平静恍若未闻,把请帖收入衣袖中,抬步绕过张老,缓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