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还要费些功夫去剪他的孽缘,她放下了茶盏拾起筷子边夹着菜往他碗中放边交代道:“这些日子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便和李书一道,等我这头好了便来找你们。”
李言宗再是不满,也不会不听胭脂的,这八年来她每一次做的决定从来不曾偏差分毫,能掐会算之道已然登峰造极,族中甚有传言她已是半仙之身,不老不死,虽他觉是谬言,但细细看来这几年来她的容颜未曾有丝毫变化,果真应了这不老之说,他心中也渐渐信以为真,是以他才会心甘情愿的以女子为师。
胭脂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怕要笑到面皮抽筋,倒不是她妄自菲薄,是她从来都觉着自己就是每天读读李言宗的戏本子,闲来无事给他提点几句的老妈子罢了,这活实在是无聊到扣牙,半点挑战性都没有,有时她都想把那戏本扔他脸上去,让他自己消磨消磨。
可她终究还是不敢的,好不容易做会儿人,万不敢如此任性。
这头安排好了李言宗的事情,胭脂便去到郊外的客栈等着那名江湖女子。
这日正是那名江湖女子晕倒在路边的时候,胭脂特地算好了时间给叶容之写了书信托人带去,信里表明了自己是当日他救的那个人,托他前来帮一个忙。
胭脂到了书中写着的位置,果然瞧见了一名白衣女子正晕倒在路边。
她连忙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躲了起来,待叶容之到了这里看到了这人晕倒在路边,以他的性子一定会相救。
自己也无需出现,既省了多余的事又牵了线,剩下的便靠他自己。
胭脂在丛中躲藏许久,也不见叶容之出现,这日头又越来越重,那女子本就受伤昏倒,若是再这样暴晒下去,还不等叶容之救了他,只怕就要曝尸荒野。
又等了片刻,胭脂实在是等不住了,她总不能为了剪掉李言宗的姻缘,而枉送了他人的性命吧,还是先去救了先,往后的事只能往后再议。
胭脂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向那女子奔去,用手探了她的鼻息,见气息还稳着便松了口气。
这女子真是长了一张好皮相,果然是要与李言宗历情劫的,这胎投的也是极好,可惜遇上了自己这个只会做冥婚的,要不然也能使些手段帮他们一帮。
胭脂不由摇摇头叹道:“作孽哟……”伸手扶起她,正想法子怎么给她弄回客栈,便听到了后头衣衫行走间窣窣作响的声音。
胭脂顿了顿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叶容之。
他一身雅致青衫在阳光下缓步走来,日头撒在他身上散着耀眼的光芒。
待到走近,他冲胭脂微微一笑清朗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胭脂脸色僵了僵,连忙回了一笑,心中却暗暗骂开了街。
这要是搁乱葬岗,以她的脾气早闹得天翻地覆,现下倒是脾气收敛了好多,只是颇为委屈了些,她在田间喂蚊子喂了半响,这要是她晚一刻出来也不会白费了这一番功夫。
他见胭脂扶着一位姑娘,问道:“这是?”
胭脂连忙移开些身子,将那江湖女子美貌的皮相露出来,又佯装不知情况道:“我也不认识她,看见她时就昏在这了,我现下一个人也不知如何处置,便只好找你帮忙了,实在是麻烦你了。”
叶容之闻言一笑,温和道:“姑娘说笑了,既如此便让我来背这位姑娘到前头的客栈,再去城里找位大夫替这位姑娘治伤,余下的便等这位姑娘醒了再做安排,姑娘觉得可行?”
胭脂闻言连连点头,她自然是极乐意的,只是顾忌他手上的伤: “可是你手上的伤?”
叶容之看了胭脂一眼,低下身子边从她手中扶起那位姑娘边对她笑道:“没什么大碍。”
胭脂闻言也不多话,帮着把那女子扶起让叶容之背上,这事虽然没有按照她原先的安排来发展,但现下也与她原先想的也差不离。
待安顿好这女子,她再想个办法借机溜走这事还不是照样能成。
这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既成了一桩美事,又解了李言宗一生的劫难。最主要的是自己又乐得一身轻松,轻轻松松便能在人间过个几十年,胭脂越想越是开心,看着叶容之越发顺眼,不觉露出了老妈子一般的笑容。
到了客栈将那女子安顿好,胭脂便随着叶容之一道踏出了房门。
现下是个离开的好时机,她借口去城中找大夫,到时让大夫自行过来。而她就借口有要事离开,余下如何便看他们各自的造化。
待到了客栈门口胭脂正要开口,叶容之便道“姑娘先在此歇息,我先去城中找大夫。”
这哪能让他去,她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你手上还有伤,还是我去吧。这姑娘现下昏迷不醒,劳烦公子照看一二。”
叶容之看着胭脂静默不语。
胭脂没想太多,只当他是同意了。对他报以一笑便往城中方向走。
这客栈位置极好,两边树林茂盛,林间的微风拂来,都能透着凉气,日头再毒也是恰恰好的,远处青山如屏重叠,叫人心中莫名舒爽。
胭脂走了没几步,便听后头那人略带凉意道:“那日林中华灯初上,很是好看。”胭脂刚一听一时不明所以,颇为不解。
林中?华灯?
胭脂脑中突然轰的一声,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惊讶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叶容之。
“你……”胭脂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现下想的不是该如何装作不认识他。而是他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装作不认识他。
却见他面上浅浅笑开,看着她轻轻唤道:“夫子,别来无恙。”
“积山如石,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第14章
胭脂正待说话,便看见江湖女子扶着门出来,小二跟在后头问道:“姑娘,你的伤这么重,这是要去哪?”
那小二一瞧见他们,忙对叶容之说道:“公子,你们在就好了,你们带来的这姑娘也不知要去哪?”小二见他们二人都在,里头又有客人叫唤便不管他们进去忙活了。
胭脂忙上前扶着那女子,见她面色苍白眉黛轻皱,便纳闷道:“姑娘,你的伤这么重起来做什么?”
那女子见胭脂一脸善意,又看叶容之那样气度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歹人,“原来是你们救了我,多谢二位了,只是我仇家太多,这客栈鱼目混杂。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找到。”
胭脂好不容易逮到的兔如何能让她轻易走脱,“可你这样也走不了多远,若是又晕倒在半路,岂不更是危险。”
她假作思索状片刻,然后看向叶容之问道:“不知你那住处方便不方便收留这位姑娘?”
叶容之看着她弯了弯好看的眼,略带深意道:“方便倒是方便的,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有损这位姑娘的名节。”他略顿了顿对胭脂乖巧一笑如同少时的模样,轻轻道:“夫子不若一同住下,也免了他人闲话。”
胭脂闻言忙点了点头,只要他肯收留,其他的自然都好说。
“我先去客栈看看可有马车,你们且在这等候。”
这镇外只这一处客栈,有没有马车还是问题,若是没有以他们三人这徒步龟速目标确实太大,也不知这女子的仇家何时会找来,若是遇上那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胭脂扶着那女子感觉她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面色白的吓人,随便往棺材里一躺都可以当做死人盖上棺木,胭脂颇有些担心道:“姑娘感觉可还好?”
沈绾闻言苍白一笑,强撑起一口气毫不在意傲然道:“姑娘放心,那些无名小辈还伤不到我半分。”话音刚落,她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口血。
胭脂:“……”
胭脂在一片血雾中看清了她苍白的脸,她用手抹了一把脸,斟酌道:“姑娘不若先躺一躺,养养神?”
沈绾一阵剧烈的咳嗽,险些把肺都咳出嗓子眼,她用手捂着嘴对胭脂道:“姑娘说的有理,我先养养神。”说罢便就地一躺,闭目养神了。
胭脂觉着她这般躺着,自己站着,再看着地上一滩血,颇有些不大好看,便也一撩裙摆席地而坐。
不多时,叶容之便回来了,看到这一番景象面上愣是一丝波澜都没有,果然是自小历的多了,现下这番血案现场的形容也可以当做没瞧见,他上前扶起胭脂,“好再还有辆马车。”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否则我们可能得找个乱葬岗歇一晚上了。”
后头的马夫听到这话又瞧见一人躺在地上如同死人一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脸惊恐的看着胭脂。
胭脂见状连忙弯下腰扶起地上躺着养神的,那马夫才一脸自己想多了的模样,让胭脂不由觉得好笑,他怕是以为自己碰上了杀人魔头。
叶容之转头对后头跟的马夫道:“劳烦先扶这位姑娘上马车。”
马夫连忙摆手,不好意思笑道,“不劳烦、不劳烦,先生客气了。”上前扶了沈绾上马车。
胭脂正跟在后头也准备上马车。
“等等。”叶容之在后头唤她。
胭脂回过头见他走到跟前来,低下头细细端详她了一番,起手用袖子轻轻擦干净她脸上残留的血迹,浅浅笑道:“好了。”
日头渐盛,清风徐来,眼前站的人额前的发微微拂动,眉目清润如沐春风,自成一派的好颜色。
马夫上车赶到了镇上邻近的医馆。沈绾在里头治伤,胭脂和他一道坐在外堂等着。
胭脂此时坐在他边上颇有些有些不自在,一旁的叶容之倒是怡然自得半点不觉尴尬。
刚刚沈绾在她不好开口问,如今思绪又颇多不知该从何问起,便随口挑了个最想知道的问道:“你何时认出我的?”他若是说一开始就认出了她,那她该如何,他不开口相认一直装聋作哑,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叶容之闻言回过头看向她,坦然道:“我第一眼看见便认出来了,夫子与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胭脂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疑惑道“那你为何不与我说?”
他眼里浮起几丝落寞,抬起手轻轻落在自己额上的胎记,苦笑道:“夫子那样看我……我以为夫子不想认我。”
胭脂哪里知道他是这样以为,见他这般也颇有些内疚,也确确实实是她不想认他,甚至怕着他,可他根本没做什么,她却用这样的恶意揣测他。
“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总不能说自己不想认他是因为不敢认他,因为她怕极他的性子,因为她觉得他的性子像乱葬岗的厉鬼,如同个炮仗闷声不响的就爆了。
而且她的过去与这凡间的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她可不想被架起来烧了,知道的人自然该是越少越好。
她顾虑得太多,却唯独忽略了他的感受。
胭脂心口有些闷,他自小孤苦,而自己做了他的夫子却又半途而废到底是对不起他的,她有些愧疚道:“我以前是为死人怨气而生的阴物,如今却做起了人,你又是唯一知晓的人,我怕你我相认会惹来麻烦。”
胭脂顿了顿,看了一眼他的侧脸,碎发落在额前,眉眼如画的好模样,她低声道:“何况我看惯了儿时模样,如今一眨眼长成了大人,瞧着便有些陌生。”
胭脂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这般实在太不自在了,便站起身说道: “我先去看看那位姑娘如何了。”胭脂到了内室门口正要掀开帘子往里头走去。
却听他轻声道:“在夫子这或许只是一眨眼,与我而言却已是小半辈子。”他明明说的这样平静,毫无波澜,却让人平添些许苦涩。
胭脂闻言顿了顿,里头的大夫端着一盘子药瓶正掀开帘子往外走,见胭脂的悄无声息的站在帘子外很是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满盘子的药瓶子便乒乒乓乓落在地上,碎满了一地。
胭脂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连忙转过头往叶容之那头看去,却见刚头还坐着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她不知该怎么是好,他那时哭的那样伤心,若是她就这样一去不返,也没什么对不住人的。
可……可她偏偏却安然无事,还成了活生生的人,却是半点也不曾想过……去找他。
那老大夫见这姑娘闷声不吭的站在门口吓了自己一跳,还因此碎了一地的药,有些埋怨道:“姑娘若是要看病患进去便是,这般站在门口是怎么回事?”
胭脂看着这碎了一地的瓶渣子,忙道:“对不住大夫,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帮你收拾了,这些药我全都照价买了。”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拿那些碎片,手却人握住了,胭脂看那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力。
她顺那一袭淡雅素简的青衫一路往上看去,让人有一种眼前都如入了画的气度,他冲着她一笑仿佛拨开了云雾一般的光,“我来吧。”
胭脂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与他相处永远如沐春风一般,他可以让人忽略了他是怎样的相貌,回头再想起时只觉得他就该是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事情进行得倒是蛮顺利。”
丹青手:“你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被他牵着走吗?”
叶容之:“哦?”
丹青手:“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眼睛脱窗!”
第15章
他让胭脂站在一旁,自己用手拾起地上的碎片放在托盘上,边捡边说道:“外头的马刚才受了惊吓马夫一人拉不住,我刚头去帮他了。”
胭脂知道他在解释刚刚为何离去,刚才还那般委屈,现下却全压下来装作若无其事,他越是这般懂事胭脂心中越是愧疚,便更加怜惜他。
“你这些年过的可好?”胭脂面带愧疚开口问道。
他闻言手下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片刻后又转为一笑,“好或不好皆熬过来了,如今又能见到夫子就已然是好事一桩了。”
胭脂闻言不禁有些感叹,见他三两下功夫便收拾好地上的碎瓶子,端着盘子起身,胭脂忙接过托盘:“你家中长辈还有弟弟如今还在百竹村?”
“他们?”叶容之看向胭脂,良久后缓缓道:“家中遭了变故,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他面色平静,就好像那些人与他未曾相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