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贼是个胆子不大的,起初就偷了两次鸡,因为小山头上养得鸡多,再加上最近薛家事多,周氏和孙氏也没细数,所以大家都不知道。
谁曾想这贼胆子越来越大,竟摸到招儿住的那间屋里去了。
人在窗子下面,就被闷不吭声瞅了他半天的黑子给按住了。这贼吓得哭爹喊娘,招儿、招娣、高婶听到动静都起来了。
尤其是招儿,顺手就操起一把铁锹,挺着肚子指着那贼,一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模样。
实则由不得招儿不经心,高升不在家,这山头上就住了三个妇道人家和一个奶娃子。她姐就算了,高婶年迈,这老的老,小的小,也就她有几把力气。
“别动手,别动手,我是黑三。”
黑咕隆咚,也看不清人脸,不过这贼识相,自己就报出了姓名。也实在是那抵着他头的铁锹太吓人,他感觉下一刻就要消掉他脑袋,本来黑三还打算仗着自己是男人跑的。
“黑三?胆子不小,偷到我头上来了!”招儿冷笑,让高婶去拿绳子,将黑三给捆起来。
“招儿姐,饶命,我这也是一时犯了糊涂,实在家里的日子快过不下去,才会一时昏了头。”
“别跟我说,待会儿和族长里正说去!”
高婶撑着灯笼摸黑下山叫人,黑三被扔在院子里,招儿两姐妹则进了屋。至于黑子,一直蹲在黑三身边,打算一言不合就咬他。
薛青柏和薛青槐很快就赶来了,一同还有薛强他们。
“好你个王八犊子,偷到我招儿姐眼皮子下面了!”薛强几个年轻的小子,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将黑三打得哭爹喊娘。
“招儿姐,这事咋办?揍他一顿算了?”
“先关起来,明天送去族长、里正那里。”
薛强几个虽觉得招儿有些小题大做,可他们历来信服招儿,也没说什么。也就薛青槐看出了招儿的意思,这次轻饶了,下次肯定有人再犯,反正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能拿我咋样?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效仿。
所以招儿这是打算杀鸡儆猴!
薛族长素来护短,黑三又是外姓人,下场不必说,自然是逐出村。
一听说要送去族长和里正那里,捂着头的黑三当即顾不得装死了,哭着道:“招儿姐手下留情,千万别把我送去给族长里正那。”
招儿板着脸,也不理他,只是让薛强把黑三弄去关起来。
“招儿姐,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千万别把我送去族长那儿,他们肯定饶不了我,我家里还有老母,我娘受不了这个刺激啊……”
见招儿依旧不为所动,黑三心灰若死,正想放弃求饶,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招儿姐,我有事跟你说,我知道薛寡妇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你这事,你放我一回行不?”
招儿目光当即看了过来。
黑三心中一喜,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第117章
黑三本名并不叫黑三,姓崔,没有大名,小名叫三子。
因为长得黑,所以村里人都叫他黑三。
黑三和他娘并不是本地人,而是流落到了余庆村。因为就这一对孤儿寡母,再加上黑三的娘当初救过郑里正的婆娘田氏,余庆村才收留了他们母子俩。
这些年来黑三娘就靠着自己当初开的几亩荒地,才把黑三养大。
本想家里穷,黑三怎么也要争气一些,谁曾想此人倒是个好吃懒做的。懒也就罢了,平时还喜欢偷偷摸摸,为了这事崔寡妇流了多少眼泪,给村里多少人家道过歉。若不是崔寡妇素来古道热肠,村里谁家有点事需要帮忙的,都是跑前跑后,村民们也不好意思和黑三计较。
近几年,黑三长大了不少,一改本性,但是好吃懒做依旧。不过到底是别人家,只要不偷上自家,也没村民们爱管闲事。
不过据招儿所知,黑三如今改成偷别村的了,因为下手谨慎,极少被抓,但却是附近几个村出了名的二流子。
其实那日也是凑巧,郑里正带着村民去抓薛青山,这种事自然不会叫上黑三。黑三家就在薛寡妇家屋背后,他正坐在自家屋檐下晒太阳,就见薛寡妇鬼鬼祟祟抱着孩子偷偷跑了出来。
也是实在闲得无聊,黑三好奇地跟在后面缀着,越跟越觉得蹊跷。明明是郑里正要去薛寡妇家抓人,怎么她倒跑去郑里正家了。
在郑里正家后门上,黑三看了一场大戏。
因为怕被人发现,他躲得远,就见郑高峰和薛寡妇拉拉扯扯,而薛寡妇哭得有些伤心。后来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他就见郑高峰在前,薛寡妇在后,两人离开了。
等扭头见村里人四处找薛寡妇,黑三也没多嘴,直到听见薛寡妇的死讯。
到了此时,黑三已经意识到其中有些不对,不过他依旧没打算往外说什么。
他和他娘都是外来户,能在余庆村落脚,全指着郑里正。而她娘当初所救的人,正是郑高峰的亲娘田氏。田氏当初怀着小儿子,却还要逞强去地里叫老头子和儿子回家吃饭,半路上发作了,当初路上也没人,正巧遇见黑三和他娘。
所以这些年来,田氏和崔寡妇的交情还是挺不错的,黑三没少吃郑家的饭。平日里见到郑高峰,也是叔长叔短的。
撇过交情,他和他娘还想在村里住下去,就不能得罪郑里正。可如今眼见到了危急关头,黑三自然一股脑儿将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屋中一片安静,黑三虽没有说他亲眼看到郑高峰把薛寡妇推下山坡,可摔死的薛寡妇,安然无恙的妞妞,事情似乎并不难猜出来。
“招儿姐,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就放了我吧。”
“放了他。”招儿厌恶地看了黑三一眼,道:“下次再敢犯,我就让人打断你的腿。”
黑三被松了绑,他连话都不敢再说,便赶紧溜了。
“薛寡妇竟然是郑高峰杀的,他到底为了什么啊?”寂静中,薛强的声音响起。
这事还用说吗,肯定是薛寡妇捏着郑高峰的软肋,对方才会痛下杀手。至于是什么软肋,联想到当初被查出花柳的薛青山,似乎并不难想象。
薛寡妇肯定是怕了,才会去求郑高峰求自己,甚至可能威胁了他。可郑高峰又怎么可能会和薛寡妇有所牵扯,且不提名声什么的,光是疑是花柳,就足够他恐惧了。
至于薛高峰为何会杀了薛寡妇,反而留下了妞妞。
招儿、招娣和薛青槐兄弟两个,不禁想起了赵氏问妞妞长得像谁那件事。
难道说——
妞妞其实是郑高峰的种?
“不能让黑三走了。你们去把黑三抓回去,我去跟堂爷说。”薛强吩咐了一起的几个小子,自己就一阵风的跑了。
既然牵扯上人命,肯定不是招儿他们可以随意处置的。再加上薛郑两家素来是对头,族里上至老下至小,都清楚这事,所以没有人拦薛强。
大家都是沉沉的叹了口气,知道这次村里要出大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薛族长就召集了全村人。
本来按理说,他是薛氏一族的族长,管管姓薛的也就罢了,管不到其他人头上。可自打薛庭儴中了秀才后,薛族长在村里的威望就渐渐盖过了郑里正。所以这边一召集,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
甭管是看热闹,还是其他什么,只要人都来了就行。
一开始薛族长并没有说别的事,就是将黑三偷上小山头的事说了说,崔寡妇如何哭且不提。郑里正正想为之说几句好话,谁知薛族长的枪口就换地方了。
他让薛强等人把昨天的事说了说,期间招儿和高婶都做了证人。
听完这些叙述,下面一下子就点燃了。
姓郑的说姓薛的诬赖,姓薛的则是反口辩驳,下面吵得一片热乎,几乎没打起来。倒是上首的郑里正,脸色一下子白了。
“薛寡妇虽不是咱们薛氏的人,到底她曾经是薛氏的媳妇,后来又跟了青山。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不能就这么白死了,你们郑家的要给个明白话。”
“对,给我们个明白话!”
“太狠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杀人!”
“杀人是要砍头的!”
下面一众薛姓人群情激奋道。
“你想要什么明白话?”郑里正恶狠狠地瞪着薛族长,犹做着困兽之斗。
“里正当了这么多年的里正,什么不明白,这明白话还用得着我教?”
就在这时,郑高峰突然走了出来,扑通一下跪在场中:“薛叔,你就别为难我爹了,人是我杀的,要去见官,要去砍头都行。”
本来高大的汉子,突然一下腰就塌了。田氏哭得死去活来,从旁边扑了上来,说是要杀头就杀她的头,薛寡妇那贱人是她推下去的。
可这时候说这些话,不是明摆着袒护,自然是没人信的。
“娘,你快回去。人确实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一时昏了头,她逼我逼得太狠了,我就想着不能让她搅乱了咱家的生活……”
“你这个傻孩子啊,什么样的坎儿过不去,用得着去杀人啊……”
母子俩抱头痛哭,让人不禁唏嘘感叹。
哭了一会儿,田氏突然站了起来,去扑打郑里正。
“你说话,你别站这里装死,要不是你……你真是要看见峰子去死?”
郑里正怎么去抓她的手都抓不住,他突然一跺脚,喝道:“行了,我给你明白话!”
这话是对薛族长说的。
后来,郑高峰没被抓去见官,郑里正的里正之位让了出来。
其实彼此都懂其中的意思,薛族长要的不过是里正之位,至于薛寡妇的死,不过是个由头。
一个本就招人厌恶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人会在意的。
事情就以薛族长坐上里正之位为告终。徐县令那边也没有为难,听说是郑里正主动让贤,又知道薛族长乃是薛庭儴的堂爷,这事就这么办下了。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可对薛家人来说,才刚刚开始。
赵氏首先就受不住了,知道这事的当天就跑去郑家问,妞妞是不是郑高峰的种。
别看郑高峰认杀人认得挺快,可对于妞妞是不是他的种,却不肯认。他也算清楚薛寡妇的秉性,既然她敢对薛青山说怀了对方的种,转头再说孩子是他的,他自然是半信半疑的。
疑是占多数,可到底最后还是那几分相信起了作用,所以他独独留下了妞妞。甚至在知道孩子被赵氏抱回去,他心里还松了口气。
可放过归放过,跟认下是两码事。尤其随着他和薛寡妇的事爆发出来,他婆娘也跟他闹上了,这当头郑高峰也不可能会认下妞妞。
郑高峰不承认,赵氏也只能回去了。可回去后看见长得一点也不像薛青山,也不像薛寡妇的妞妞,那股不信还是在其心中发酵。
之后赵氏又去郑家闹了一场,却依旧没什么所以然。她开始对妞妞不好了起来,以前是捧在手心怕摔了,现在忽好忽坏的。好的时候,妞妞就是她的亲孙女,不好的时候,妞妞就是个野种。
妞妞不过是个半大的奶娃子,能懂什么,每天薛家都是闹腾得乌烟瘴气的。薛老爷子好不容易好了点儿,被一气又病了下来,这次比上次更严重,人都没办法下炕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赵氏偏偏不见了。
不光是赵氏,还有薛翠娥,母子俩是一起不见的。
最近薛青柏和薛青槐兄弟俩累得不轻,外面要忙,还要侍候老爷子吃喝拉撒。
薛老爷子如今动弹不得,这种活儿当儿媳妇的可侍候不了,只能兄弟两个换着来。这日轮到薛青槐,薛青柏则去外面忙了,如今兄弟俩一人换一天,一个在家,一个在外面。
招儿本说让两人先歇着,可王记菜行那边实在缺不了人,只能硬扛着。
薛青槐实在累得不轻,早上就起来得晚了一些,后来是被妞妞的哭声叫醒的。起来后一看,家里一个人都没,就一老一小,一个还不会走路,一个瘫在炕上动弹不得。
妞妞哭得撕心裂肺,薛老爷子也尿炕了,薛青槐忙去把妞妞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木轿轿里,先给老爷子换被褥。待老爷子重新躺下,他才问娘呢。
薛老爷子也不知道老婆子上哪儿去了,眼睛一睁就没见人。他憋了一晚上的尿,想叫儿子,又觉得儿子辛苦,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哪知妞妞饿醒了。
一听孩子哭,他心里就着急,一着急这不就便溺了。
老爷子脸窘得通红,含糊地骂着:“不管她,死在外面都别管她。”
说是这么说,两个大活人不见了,还是得找。最后还是枕边人了解赵氏,老爷子说莫怕是去找薛青山了。
又是薛青山!
兄弟俩叫了几个人沿着路找过去,那麻风所不在湖阳乡,而是在安阳乡。想着两个妇道人家脚程慢,就兵分两路,一路赶着车跑快些去麻风所,一路走慢些沿路找。
走到天擦黑的时候,找到了赵氏,就赵氏一个人,不见薛翠娥。
赵氏满身狼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儿的乞丐婆子,她一见薛青柏就哭着说,薛翠娥被人抢跑了。
她和女儿天不亮就出门了,薛翠娥本来不去的,是赵氏死拉活拽硬把她拽出了门。两人也不认识的路,不过赵氏经常找人打听,知道麻风所在安阳乡。
安阳乡太远,光靠腿脚至少得走大半天,关键是她们不认路。薛翠娥就提议说叫车,两人就站在路边上等,见车就叫,后来有一辆车把她们拉上了,也说得好好的送她们去安阳乡,哪知走到半路上,那拉车人突然大变脸,将赵氏推下车,把薛翠娥给带走了。
这就是赵氏所谓的薛翠娥被抢跑了。
也算是抢吧,可能对方本来就是人贩子,也可能对方是临时起意,这一老一少,都是妇道人家,放在坏心人眼里就是大肥肉。
至于赵氏,对方可能嫌她又老又脏,浪费米粮,反正也卖不出去,就没要她。
薛青柏都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这赵氏还让儿子送她去麻风所,想找薛青山问问清楚。这一次薛青柏没顺着她,而是将她带了回去,又让人去给薛青槐传话,赶紧回来。
等薛青槐回去,面对的就是再一次被气过去的老爷子。
请了大夫来,可薛老爷子一直没醒,大夫说让他们心里有个准备,恐怕是人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