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8-03-03 15:02:34

  一天之内,连着有两个人说自己是他弟弟,让薛庭儴十分不悦,他自然没有发现招儿这些隐晦的小心思。等他回过神来,招儿已经和老板谈上了,还特意拿了昨晚他连夜抄的那本《百家姓》给对方看。
  “这就是你弟弟?长得倒是俊秀,就是稍显瘦弱了些。”陈老板是个年逾四十,留着一绺山羊胡,满身风雅的中年男人。穿一身文士衫,不像个做生意的老板,倒像个读书人。
  “他前阵子病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好了些。”
  “怪不得许久没见你来过了。”陈老板一面说话,一面就接过招儿递来的那本不管是装订还是纸质,都非常差的手抄本。
  他心中有数这种农家子弟不可能会写出多好的字,不过他挺欣赏这个叫招儿少年郎,所以打算就算真的得不好,也不要过多抨击,说些婉转话拒掉就算了。
  若是水平不差,字还能入目,给他些散活儿做做也不是不可,就当帮人一把。
  可真当陈老板看到那黄色竹纸上的字后,还是大吃了一惊。
  “这字是他写的?”陈老板讶异地看了看薛庭儴,又去翻手中的抄本。
  他表情太怪异了,让招儿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小男人写的字不好,毕竟一直以来从没有人夸过小男人的字好,甚至连薛青山也都说他的字写得宛如春蚓秋蛇。
  招儿虽不懂什么叫做春蚓秋蛇,可小男人黯然的神情她懂,她知道那是说写得不好的意思。
  可她并不觉得这是小男人的错,连可以练字的纸张都得抠着用,字能写好?也就是那次她才发了狠气,收了菜去镇上卖,攒了一笔银钱给薛庭儴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刀纸。
  整整一刀,而不是从薛青山或者薛俊才手里做样子施舍给的几张。
  招儿脑袋有一阵冰凉感,忍不住想自己平时是不是对小男人太过盲目,又或是吹捧太过。她别的不怕,就怕等会儿陈老板若说出什么不好听之言,小男人会受不了打击。
  这么想着,她忙背着身对陈老板做了一个手势,将他引到一旁,才很小声对他道:“陈叔,若是我弟弟字真写得不好,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旋即,陈老板明白过来,失笑道:“你这小子也是,就算你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也不该欺瞒于他,而是该点出他不足之处,这样他以后才能得到进步。”
  他的声音有些大,那边的薛庭儴肯定听见了,招儿红着脸,却是呐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老板又道:“不过你弟弟这字写得真不错,定然系出名师。”
  他几步走到薛庭儴面前,抱拳行礼:“不知小友师从何人?”话说出口,他眼中也染上一抹迟疑,因为眼前这个一身粗布短褐的贫寒少年,实在不像似能师从什么名师的人。
  只是他的字……
  陈老板既然经营书肆,不是爱好此道,便是祖业。事实上陈老板是两者皆占,也算是家学渊源,年少之时他也是考过几次,却是止步于秀才。不过他并不乐衷做官什么的,遂转身悉心打理祖业,平时会几个文友,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品品字画什么的,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于他的眼界来看,此子虽笔迹稚嫩,但已具风骨。
  要知道形易得,而神难求,颜大家和柳大家素来被合称为‘颜筋柳骨’,足以见得颜体所具备特征。而薛庭儴的字已经具备了其根本,只要不走歪了,待假以时日,定是一代书法大家。
  他哪里知晓,薛庭儴为了掩藏自己,刻意藏了笔锋,本来顶多大半个时辰就能抄完的书,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才抄完。不然那字拿出来,定是会让陈老板以为是哪一位大家的墨宝。
  就在陈老板心思浮动之际,薛庭儴已经答了:“小子并无师。”
  “只是临摹?”
  “曾临过《颜勤礼碑》。”
  薛庭儴并没有说谎,他确实只临摹过《颜勤礼碑》,这套字帖乃是薛青山的爱宝,平时从不让人碰触。而他之所以能有幸见过一次摸过一次,还是那时候年纪尚小的薛俊才拿到他面前显摆。
  就因为这件事,他对《颜勤礼碑》印象极为深刻,甚至成了执念。后来在家里有些钱后,招儿便买了一套与他,他习的第一种字体也是颜体。
  “只是临过《颜勤礼碑》?”
  薛庭儴点点头。
  陈老板眼中光芒更盛,良久才感叹了一口:“也许你在此道上有着旁人难以赶超的天赋,还望勤加练习,不要懈怠。罢了,还是说正事,你的字很不错,在我这里算是通过了。”
  他走到柜台里面,拿了一册书递给薛庭儴。
  “我这儿有一册《大学章句》,你拿回去试试,笔墨由我这里出。抄完后,成品不下这本书的水准,我付你一两纹银。”
  “一两纹银?陈叔,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招儿诧异道。
  陈叔失笑:“你可知这一册书有多少字?你又知这书我转卖出去卖多少银子?”
  语毕,他继续对薛庭儴道:“本来按理说,是要在我这书肆里抄的,如果将书拿回去誊抄,需要付些质押的银或者物。我与你哥哥熟识,就算了罢,你看大约多久能抄完?”
  薛庭儴犹豫了一下,道:“既然陈老板这儿有规矩,小子就在这里誊抄可好?只是有一点还望陈老板能够通融,空闲之余能否让小子翻阅一二这里的书。”
  陈老板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瘦弱但不卑不亢的少年。
  “可!”
  “那就先谢谢陈老板了,您放心,小子一定不会损坏这里的书。”
  招儿一直忍着没说话,直到这边谈罢,才将薛庭儴拉到一边说话。
  “你真要到这里抄书?拿回家去多好,若是你怕陈老板不许,我这里还有些银子可以做质押。”
  “你不觉得这儿是个好地方。”
  薛庭儴回头看了看那满室的书,他本身所阅之书有限,而‘薛庭儴’的记忆中,关于这方面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可人生是他的,他要一步一步往前走,并不代表做了一个梦,他就一定会是日后的首辅,铁定能考中进士。毕竟哪怕是梦里的薛庭儴,也是付出许多努力,走过许多弯路,才能一步步走至官居一品的。
  招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突然单独放小男人一人在外面,她十分不放心。她正想着要不要找借口陪着他在这里,陈老板在一旁道:“好了,你不用担心你弟弟,在我这里还能丢不成?你今天不用卖菜做工了?还不快去。”
  在陈老板眼里,招儿是个靠在镇上卖菜做工养活弟弟的辛苦哥哥。
  “陈叔,我这就走了。”
  她忙从怀里掏出十来个铜板递给薛庭儴:“我中午应该会来寻你一同吃午饭,若是不来的话,你自己去买,就在……”
  “在这里抄书,中午可管一顿便饭。”陈老板又插言道。
  招儿还是絮叨:“钱你还是拿着,想买个什么就买什么,我下午来接你回去。”
  “你还是先捡着你的工做完,放心你弟弟不会丢。”
  这陈叔!
  招儿再也说不下去了,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出这家书肆。
  待人走了,陈老板才笑着揶揄:“你哥哥对你挺好的。”
  薛庭儴一哂,是挺好的,像只不放心鸡崽的小母鸡。不知为何,他竟是想到了这句话。
  之后,他在店中伙计的引领下,去了店铺后面的一间屋子里。
  这屋子布设简单,但可见雅致,看得出陈老板是个风雅之人。而此屋最好的地方便是有一扇很大的窗临着外面院子,还有一套桌椅,与薛庭儴想象中藏在一间不见光的暗室中截然不同。
  伙计甚至端了一盆水来,供他净手,又备好了笔墨纸砚等物,说有什么事可以叫他,便下去了。
  薛庭儴来到水盆前,将手浸入水中,轻轻搓揉几下,用旁边放着布巾拭干,方才去书案后坐下。
  他先是磨墨。磨墨可以很好的调整人的情绪,达到一种‘静’的状态。
  待墨磨好后,此时他心中一片空明,他挽袖执笔,手下一空,才发现他此时穿了一身短褐,哪里有什么袖子,自然也不怕磨染脏了衣袖。
  这一切不过是须臾之间,他并未在意,静静书写。
  而站在门外的陈老板却有些怀疑,心中忍不住想难道此子是名门之后,只可惜家道中落,而不是一个贫寒子弟。其一言一行,乃至这满身气度,根本不像是寒门之后。
  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所以然,陈老板摇了摇头便又回前头去了。
 
 
第15章 
  招儿出了书肆所在的这条街,才想起她根本没地方可去。
  她今天本就是陪着小男人来书肆,绣坊那活儿已经做不了了,菜她也很多天没去收了,现在回村子等下午再来有些太折腾。
  她在心里算了算今天什么日子,决定去看二姐。
  招儿的二姐王招娣不在湖阳镇,而是在夏县的沈府做丫头。从湖阳镇到夏县,坐骡车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就是坐一趟有些贵,得十五文钱。
  等招儿到县城的时候,方是巳时三刻。这个时候去见人正好,太早或者太晚她二姐都不一定有时间见她,要等很长时间。
  招儿一路来到城南,还未进沈家所在的牌坊,就看见竖立在沈府门前的那两面五丈多高的大旗。
  此乃进士及第旗,唯有家中有人中了进士方可立此旗。
  这功名旗杆分为两个结构,旗杆夹石和旗杆。
  旗杆上的旗斗也是有讲究的,正经科举出身,在殿试中进士及第,可立两个旗斗的旗杆。若是状元,则是三斗的旗杆,倘若族中出了三品以上的大员,则可立四斗。
  沈家门前这两杆大旗,一个是三斗,一个是四斗。也就说沈家出过一个状元,并在朝中有一名重臣。
  招儿一个乡下丫头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是以前她来看她二姐时,她二姐跟她说的。
  正门、侧门乃至角门,都不是招儿这种身份能去的,她绕了很大一圈,才来到沈府的后门处。
  后门的门半掩着,招儿也没敢乱闯,恭恭敬敬过去敲了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体态圆润的婆子,问她:“你找谁?”
  这婆子不过是看门的婆子,却也是穿着缎子做的褙子,耳朵上手上都戴着首饰,足以可见沈家的富贵。
  沈家也确实富贵,在这夏县可谓是跺跺脚,县城就要抖三抖的存在。这里的沈府乃是沈家的祖宅,除了在外做官的沈家大爷和二爷,沈家其他人都在此住着。
  “婆婆好,我找素兰,我是她弟弟,特地来看她。”
  这婆子态度称不上热络,但也没有狗眼看人低,至少从这一点招儿就能看出沈家的规矩肯定很严。她让招儿等着,就关上门往里头去了。
  招儿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门才又打了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长相十分貌美的女子。只见她肤光胜雪,凤目朱唇,穿一身水红色的夹衫,月白色的挑线褶裙。一头乌黑浓密长发简单的挽了个髻,其上插一根金簪子。
  明明衣裳普通,发饰也普通,偏偏这一切穿在她身上就是多了一种旁人没有的美感。她胸前鼓鼓囊囊,偏偏腰肢又极细,十足一副好身段。
  此人便是招儿的二姐王招娣,不过到沈府就换了名儿,叫素兰。
  招儿不禁皱起眉,距离上一次她见二姐,二姐又变了许多。不光是衣裳的料子,身上的首饰,气色乃至身段都变了许多。
  她心里有些发慌,一把抓住素兰,就往旁边没人的墙角去了。
  “姐,你真做了?”
  素兰见妹妹毛手毛脚地抓皱自己的袖子,有些不耐道:“什么做不做的?”
  “就是那个、那个……”招儿迟疑了半晌,才红着脸说出来:“你该不会真给六少爷做通房了吧。”
  素兰眼角上挑,嘴角也勾了勾:“你关心这些作甚?”
  “姐!”招儿忍不住跺了跺脚。
  素兰看着妹妹,想起当年自己被家里卖了,只有三妹招儿从牙婆那里打听到她的去处,自己走了一天一夜来看她。那会儿她满心惶惶,招儿的出现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不会死在这府里也没人知道,当即软了心肠。
  她轻叹了一口气:“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我是不会出府去过那种苦日子。我现在虽是个通房,但六少爷答应我,等奶奶进门了,就给我个姨娘做。”
  招儿满脸吃惊的不可置信,明明心中早就有数的,可从二姐口中知道她真干了那样的事,她还是很震惊。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犹犹豫豫道:“那就这样了?给人当小,会被大老婆欺负的。”
  招儿仅有的认知都告诉她,当小的没几个日子能过得舒坦。
  妹妹的话让素兰心里分外不是滋味,她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雪白莹润的纤纤玉指,其上戴了只猫眼石的金戒指,散发着幽幽的光,在阳光下光彩耀目。
  “你不懂,你也不用怕我被人欺负,只要六少爷站在我这边,就算以后六奶奶以后进门,她也不敢欺了我。”
  “可……”
  “好了,不说我的事,你那小丈夫病可是好了?不是我说你,你进府来当个丫头与我作伴,也总比你待在那家累死累活的强。哪个女人找男人不是找个能护着自己的,你倒好,反倒自己在外面挣钱养家糊口。”
  “他不是还小么。再说了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要不是我娘我爹,只怕我早就不知被卖到哪儿去了。你是运气好,才被卖进沈府,可也有运气不好的,被卖进那种腌臜地方。”
  素兰紧抿着艳红的嘴唇,没有说话。
  她当初被卖进沈府,可不是用运气好来解释的。
  波光潋滟的凤目中,各种光芒归于沉寂。她轻吐一口气,骂道:“所以我最是不待见你,每次来了都惹我生气,给我添堵。”
  招儿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我不就想着好久没见了,过来瞅瞅你。”
  “日子过得可还好?那薛家人没为难你吧?你等着,等姐成了六少爷的姨娘,以后谁再欺负你,姐就帮你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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