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8-03-03 15:02:34

  不过这一切都是暗里办下的,表面上只看见来定海县商行和货越发的多了。
  方是巳时,仓房管理处这里正忙着。
  衙役们进进出出,还有许多做商人打扮的人,正在堂中等候。不多时就会从里面出来一名衙役,领着一个商人进去,再出来时两人脸上都面带笑容,很显然是事情已经办妥了。
  不同之前的遮遮掩掩,如今在薛知县的带领下,与夷人通商在定海县已经成了台面上的事。所以不时就能听见他们正谈论着生意上的事情,当然也免不了感叹一下如今比以往更方便并省时省力了。
  谢三踏入大堂,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是熟面孔,所以也没人拦他,便任他进去了。在堂前站了一会儿,看着这里的情形,他有些感叹,却是浓眉微皱。
  现在谢三俨然被谢家排除在核心之外,家主上了年纪,又大病了一场,如今谢家的事是其长子管着,所以他被打压也属正常。
  这一年多,他待在定海的时间,比待在府城的时间更多。他已经许久未见过孙刚了,所以这次孙刚孙府台找他,他还挺有些诧异。去了后,果然他内心深处一直的担忧的事发生了。
  “……你也算是本官晚辈,本官一直对你十分欣赏,所以即使谢家那边屡次来找,本官都是置之不理,只认你一人……若是之前,本官完全可以不理会那贺维,可如今你也知晓,新的闽浙总督刚上任,县官不如现管,本官还是要顾忌一二的……”
  “三爷,大人正在里面等着您。”一个衙役来到他身前,小声说道。
  之前谢三便去了县衙,可惜没找到薛庭儴,衙役说他在仓房管理处,他便找了来。
  谢三微微颔首,往里面行去。
  “怎么了,有事?”
  薛庭儴一身便服,坐在圈椅上。手旁的花几上摆了两盏茶,一盏是他的,另一盏不用说,自然是给谢三准备的。
  谢三也没客气,便在薛庭儴身边坐了下来。
  “昨日,孙府台找了我。”
  薛庭儴端着盖碗的手,顿了一下:“说什么了?”
  “贺维找了他,让我们适可而止。”
  薛庭儴朗笑了几声。
  一面笑着,一面撇着茶上的沫子,直到喝下一口茶,舒坦地喟叹了口,他才道:“适可而止,如何的适可而止?”
  谢三没有说话。
  “这些人都一把年纪了,吃得盐比我吃的米还多,怎么都如此天真?”
  随着薛庭儴的话,谢三看向他,就见他年轻的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嘲弄,又带了些许居高临下的鄙夷之色。
  有时候谢三会很困惑薛庭儴的态度,他是一个很擅长观察的人,就是因为薛庭儴言谈之间,不经意透露出的种种,才会让他渐渐的下定决心将宝押在这处。
  处在他这个位置和他本身的经历,都让他不太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也许最起初的伸手,不过是出于某一种隐晦的心思,之后被谢家逐离,旁人以为他必然会狼狈不堪,实则不然。
  谢三之所以能立于世,不是因为谢家,而是因为谢三就是谢三。都以为他是被放逐到了定海,实则他不过是来看着自己的东西。
  那个时候,他对薛庭儴还是处于一种观察的状态,而之后的倾囊倒箧,则是源于此人给他的信心。
  他总是觉得此人一定有很多底牌,才会做出这些注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事。薛庭儴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会自己找死吗?很显然不会,所以他一定有底牌。
  只是这张底牌出于一种非常隐晦的默契,他从来没有问过。
  两人既不是主仆,也不是从属,充其量不过是合作关系,关系没到一定的程度,这种话并不适合问出口。
  包括去年得知闽浙总督被换,他的处境变得极为困难,他依旧没有问出口。可现在他却有些想问了,因为他最近承担的压力实在太多。
  “你……”这个你字还没出口,突然被薛庭儴打断了。
  “若是换做你,你会将吃到嘴边的东西吐出去?”薛庭儴看着谢三,眼中含笑。
  谢三下意识摇头。
  吐了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总有一天会连给饱腹的东西都不给你剩下。所以要么不张嘴,一旦打算张口,那就只能是进自己肚里,不作他想。
  “那不就行了!”薛庭儴又笑了起来,拍了拍谢三的肩膀:“所以,不要理会他们。”
  不知何时,薛庭儴就走了,等谢三反应过来,室中已无一人。
  
  薛庭儴回了内衙,没见着招儿,问过小红,才知道招儿出去了。
  最近招儿很忙,其实隐晦中方方面面的压力早就来了。江浙一带是产丝大省,而生丝和各种丝绸绢布,是夷人们最喜欢的东西。
  早在之前薛庭儴和谢三合作后,他就正式将自己的生意也摆到台面上,强买强卖到底不如自己做买卖比较好,卖给别人落个吃相难看的名头,也不过只能赚到三倍,可卖给夷人则可以再翻一翻。
  可若想做成生意,首先得解决货源,货从哪里来?这些货可不是萝卜白崧,随便上街就买了。
  江浙一带的丝绸大户们,早就被各大商行豪族垄断,他们这种突然入场的人,只能从小织坊里弄来一些货物。都是十分零碎,需得辗转各地,才能凑够货量。
  而随着航道被掘开,来到双屿的夷商越来越多,这些货量早就不够了。
  如今高升、薛青槐以及姜武,都在外面跑货源的事,所以定海这边的生意是招儿管着的。
  见媳妇不在,薛庭儴去书斋看了看弘儿。如今弘儿白日里都是跟着先生念书,早中两餐都在书斋里解决,只有到晚上的时候才会回来。
  没人陪自己用午饭,薛庭儴就随便吃了些。
  之后小憩了半个时辰,便出了一趟县衙,等到晚上回来,已是暮色四合。
  招儿早就回来了,还难得下厨做了饭。
  薛庭儴吃招儿做的饭多年,所以只闻味道就能闻出。
  父子俩吃得很香,薛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一家三口一面吃饭一面说话,薛庭儴还抽空问了弘儿的功课。
  用罢饭,弘儿便回自己的房了。
  自打启蒙以后,他便一改早先还要跟爹娘睡的习惯。儿子越来越懂事,其实当娘的反倒有些不习惯,可到底每个孩子都是要慢慢长大的,总会有这么一天。
  两口子洗漱后上了炕,招儿和薛庭儴说自己想去南直隶一趟。
  为了找货源,高升等人长年累月的在外面奔波,像高升就在南京一带。招儿现在懂得要想赚钱就得舍得砸钱的道理,所以几人出门在外,所带银钱十分丰足,走哪儿都是一副大豪商的模样,挥金如土之下,也结交了不少友人。
  这不,高升便搭上了江宁织造的一处关系。
  好说歹说,银子没少塞,对方才算松了口,但对方也不是愣头青,知道高升不是当家做主的,便要见当家人。
  高升早就将信递回了,只是招儿一直犹豫着。
  随着她跟在薛庭儴身边,市面越见越广,她现在也懂得了作为官员家眷应该懂得避讳,再说她也怕薛庭儴不愿意。
  就这么一直拖着,直到她把手边的事都做了,高升又来了信,招儿今日才会提这事。
  “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让胡三找几个人跟着,我再把小红给带上。那边有升子他们照应,不会出什么事的。”招儿说得有些心虚,眼睛也没敢去看薛庭儴。
  见她这些,薛庭儴有些失笑:“你想去?”
  这话里有含义,招儿不确定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为了办成这事,你才想去?还是因为你心里想去?”
  招儿这下听明白了,在心里想了想,道:“是因为想把这事办成,也是心里想去,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每次听升子他们描述,我总觉得像雾里看花,终是隔一层。那日跟你出海,我觉得海很雄伟壮丽,这世上肯定还有各种各样的美景,和各种各样的人。
  “且,你别以为你天天笑着,也不跟我说,我就不知道你的处境。你现在很缺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才能办成你想办的大事。你得看着这里走不了,那就让我去吧,赚银子的事让我来。”
  薛庭儴脸色的笑容更大了。
  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眉眼弯弯,气质一下子就柔和了,还带着几分稚气。平时薛庭儴为了‘薛大老爷’的样子,总是故作深沉,唯独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才有几分附和他当下年纪的朝气蓬勃。
  他将她拉进怀里,拍了拍,笑叹道:“你真是个傻丫头,想去就去吧。”
  招儿靠在他颈处,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用胳膊使劲去勒他的脖子,一直把薛庭儴勒得骂她想谋杀亲夫,招儿才换了方向使劲挠他痒痒,两人在炕上疯做一团。
  “那么,知县夫人,你一去就是数月不归,可否怜悯小生介个,以解小生独守空闺之苦?”
  招儿趴在他身上,啼笑皆非道:“你贫就是!”
  薛庭儴拽过一件衣裳,当做帕子掩着脸哭:“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小生不知你是回去应付你家中的那个死鬼老爷。想我昂昂七尺男儿,不过是因为一时行差就错,便自此跌入了你的红粉窝,再也翻身不得。我二人明明相互心悦,却只能做这地下夫妻,如今你为了应付他,弃我而去,我心中泛酸,却没处诉说。”
  招儿笑得肚子都快破了,见他掐着嗓子唱道,便也佯装满腹犯愁蹙紧了眉,怅然地抚着他的脸,说:“你即知晓他是我的夫君,就知我的为难,其实我心里还是爱着你的。”
  “怎么爱?”
  “你想怎么爱?”
  “那今儿你在上面。”
  说着,薛庭儴就换了腔调,衔上招儿的唇瓣。
  冰凉的薄唇带着一股茶叶的微苦,温热的舌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唇齿交缠之间,招儿就觉得快呼吸不过来了,鼻息之间全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恍惚之间,就感觉一阵凉意,突然薛庭儴松开口,招儿刚急着想呼吸几口,就被撞得差点岔了气。
  他抵在她颈侧,咬着她耳垂,一面道:“夫人,你说是你家那死鬼老爷让你满意,还是小生能让你满意?”
  呃……
  见她不答,他就折磨她,招儿只能如了他的意。
  “肯定是你。”她呼吸不稳道。
  “真的是这样?”
  见他笑得宛如偷了灯油的老鼠,招儿转了转眼珠,也用唱大戏的腔调,小声唱道:“我的亲亲儿,你是不知我家老爷啊,不过是外强中干,银样蜡枪头,所以还是你得我心意。”
  “敢说我银样蜡枪头?”
  ……
  次日,招儿就悄悄启程了。
  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没告诉弘儿娘去干什么了,只是说要出门一趟,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弘儿倒是很懂事,让娘早去早回,招儿上了马车却是偷偷了哭了一场。
  招儿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临海之滨的定海县还是如同以往宁静而又喧嚣。
  唯一与以前有些区别的就是,随着双屿港渐渐为人所知,来到这处进行买卖的夷商越来越多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是约定好时间进行交易,而是经常有人主动找了来。
  而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是舟山岛的日渐清冷,以及贺指挥使的震怒。
  所以招儿走后的半个月,宁波府知府孙大人便亲自招了薛庭儴去府城一趟。
 
 
第179章 
  宁波府府衙的气派,自然不是县衙可媲美的。
  薛庭儴到了地方,经过通报,就被人领着进去了。
  一路过了大堂二堂,来到三堂,此地正是府台大人招待宾客之地。
  孙府台穿一身深青色的常服,发色灰白,面庞消瘦,留着一缕长须。只看其面相,倒不像是掌管一府民生的府台,反倒像是哪儿的教书先生。
  薛庭儴到时,他正立于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薛庭儴也没说话,就在下面站了下来。
  孙府台写得十分投入,半响才放下笔,抚着须满意地看着案上的字。
  到了这时,他才看见薛庭儴,道:“薛知县来了?”同时叫来下人奉茶。
  可他本人却丝毫没有坐的意思,依旧是立在那处。这种情况下,薛庭儴自然也不能坐。
  “早就听说薛知县的大名,倒未曾想到竟是这般的年轻。”
  两人虽说一个是上峰,一个是下属,可按照朝廷的规矩,地方官员皆由吏部指派委任,若无甚大事,一般知府并不会招下属县官见面,寻常大多是文书之类来往,所以薛庭儴虽上任已有二年之久,两人却是未曾见过面的。
  “府台大人夸赞了,古有甘罗九岁拜相,下官年逾二十,才不过是个七品县官,实在当不得如此夸奖。”
  “薛知县谦虚了,需知三元常有,六首却是罕见,打从开科取士以来,六元及第也不过只出了两个,薛知县当得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量。”
  “下官受之有愧。”
  拱手一鞠说了这一句,薛庭儴就没有说话了,倒是孙府台目中含笑看着他,像是十分欣赏他的样子。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对薛庭儴招了招手:“薛知县,这边来,看看老夫这字写得如何。”
  薛庭儴也就恭恭敬敬去了,凑近一看,孙府台的字写得可真是不错。一笔字龙飞凤舞的,笔势连绵回绕,一气呵成,一股泰山压顶之感迎面扑来。
  “大人好字!”他赞道。
  孙府台抚须笑了起来,道:“看来薛知县对书之一道,也是颇有钻研,帮老夫念念这副字可好?”
  薛庭儴一字一句念道:“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薛知县,可是知晓是为何意?”
  这段话出自礼记,薛庭儴乃是两榜进士出身,若是不知其意,大抵别人都要怀疑他这六元及第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可偏偏孙府台不光让他念了,还让他解释其意,这行举里的意思可就有些耐人寻味。
  薛庭儴目光翻腾了一下,也就解道:“此段出自《礼记》的曲礼篇,大义是教导做人要懂得中庸之道,既不能不及,又不能太过,过分便成了傲慢。欲望可以得到正当的满足,过分则走向放纵。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事上,都要遵循着过犹则不及的道理,都不能走极端。这样,才能在上下左右的关系中,和不断变化的环境中,站稳脚跟,并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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