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8-03-03 15:02:34

  不光是背,还要牢记,这样在学堂上被提问,方能对答如流,因为他根本没有参照物。
  没有书,却胜过有书,因为这些都是刻在脑子里。尤其自打做了那个梦以后,为了怕记忆被影响,他曾在脑子里将自己背过的书,来回默了无数遍。
  薛庭儴奋笔疾书的同时,也对这何秀才有一丝改观。
  他能看出对方出这么出人意料的题,并不是对方刻意放水,而是想打个出其不意。因为这弟子规对读书人来说太浅显了,初蒙学时便学过,可恰恰是学过便扔过。
  除了初蒙学之时,之后先生并不会考这些东西。可能是考三字经,甚至百家姓,千字文,也不会是这弟子规。
  薛庭儴甚至有些等不及想看薛俊才的反应了,也许对方能大致将这篇文章记下,可能否千余字通通记下,且一字不错,顺序不错?且何秀才让默这弟子规,恐怕也不只是默下,应该还应了小学中‘书’之一说。
  仅凭自己的字,就足以胜过对方了。
  诚如薛庭儴所想,起初薛俊才确实起了轻视之心。他甚至觉得这何秀才脑子是不是有病,竟然考《弟子规》。
  这弟子规谁不会?入学之初便是要学的。可真默了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好像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会。
  谨为去之后,是亲爱我,还是身有伤?要知道这弟子规可不像其他文章,还能承前启后,互相印证,前面错一句,后面一段都会错。
  薛俊才越默心里越烦,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默错了。若是有人提问,他自然可对答如流。可默,还是一字不错的默!
  起先,他下笔如飞,之后却越来越慢,甚至到了提笔不下,明显就是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反倒是薛庭儴从一开始就是不疾不徐,此时依旧是不疾不徐的写着,但能看出他笔势十分连贯,几乎没有停顿。
  上首处,乔秀才目含感叹地看了何秀才一眼,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吃惊。对下面的情形,他自然尽收于眼底,也不得不赞叹何秀才的心思巧妙。
  何秀才微微一哂。其实他会出这种题,不过是就是想人出错,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万万没想到竟会因此得到乔秀才的折服,让他颇有几分得意的同时,也对自己的灵机一动,感到十分自豪。
  他抚着胡子,淡笑道:“两位小友不用着急,有一炷香的时间,足以写下了。”
  一炷香写千余字,貌似仓促了些,但可默写弟子规这种浅白的东西,只要抓紧一些,也不是不能写完。
  可那是之前,此时听到有人提及时间,薛俊才不禁更急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停地去看那柱香,因为看得太过频繁,让他的速度更是慢了。
  “好了,时间到。”
  随着话音落下,薛庭儴大笔一勾,放下了手中的毫笔。
  薛俊才并没有动,直到有人去了他身前,才发现他整个人僵硬如石,竟是大汗淋漓,而面前的那张纸只不过写满了一半。
  因为两人是背着大门,而薛青山及杨忠都是陪坐在末端,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蹊跷。在他们的想法中,一篇《弟子规》再简单不过,薛俊才怪异的样子倒也引起两人的侧目,可他们依旧没想到薛俊才竟是未能写完
  直到何秀才和乔秀才分别看过两人的卷子后,互相对视一眼,由何秀才宣布这一场是薛庭儴胜出。
  薛青山诧异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同时下面和门外都是议论纷纷,似乎都不敢置信薛俊才竟然输了。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民们可不懂考的什么,只知道秀才老爷说薛俊才输给薛家狗子了。
  薛俊才输给了薛狗子?
  这,这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要知道薛俊才可一直是余庆村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后生,哪个提起他不是竖起大拇指。
  “何前辈,乔前辈,这是不是弄错了,一篇弟子规……”
  何秀才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便有两人上前将薛俊才和薛庭儴的卷子展开并持起,展示给众人看。
  就见其中一张宣纸上,字迹筋力丰满,端正美观。而另一张宣纸上,字写得也不差,却是虎头蛇尾,越到后面越潦草,上面甚至有墨迹点点。
  “薛庭儴一字不差,卷面上无涂改墨迹,乃是上佳的品相。而薛俊才并没有默完,其中也有错漏,所以这一场薛庭儴胜。”
  “俊才!”薛青山诧异道,目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杨忠拉了一把。
  薛俊才一直没有抬头,直到此时他才僵硬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看了薛庭儴一眼。
  ……
  接下来是第二场,这一场就回归到正常的考校功课了。
  由何秀才发问,两人答。
  “求古寻论,散虑逍遥何解?”
  “探求古人古事,多读至理名言,就可以排除杂念,自在逍遥。”薛俊才上前一步,答道。
  “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庶几中庸,劳谦谨敕何解?”这句话是问薛庭儴的。
  他微微一沉吟,道:“孟子崇尚朴素,而史官子鱼秉性刚直。讲的是做人要尽可能合乎中庸的标准,必须勤劳谦逊,谨慎检点,懂得规劝告诫自己。”
  “省躬讥诫,宠增抗极下一句是什么?”问这一句时,何秀才并未看向两人中的任何一人。
  薛俊才还在发愣,薛庭儴已经答道:“殆辱近耻,林皋幸即。”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何解?”
  这一次薛俊才没有落下,忙说:“不要谈论别人的短处,也不要依仗自己有长处就不思进取。”话音还未落下,他却是脸颊发热,不知是羞恼还是自惭。
  “好!”何秀才击掌一下:“答得都还不错。”
  忽然,他又道:“水榭。”
  薛俊才愣了一下,薛庭儴目光闪了闪,答:“山斋。”
  闻言,薛俊才方反应过来,何秀才这是在考对子。
  学童未入大学之前,除了基本的三百千千,还要学《声律启蒙》、《龙文鞭影》、《幼学琼林》、《增广贤文》等。
  而其中像《声律启蒙》、《龙文鞭影》,便是教授学童懂得声律规则,及排比对仗。在学习平仄切韵的过程中,同时开始了解和掌握诗韵,并习得大量的词汇和古人典故。
  时下有这么一种说法,蒙学过的的学童,没有几个不会对对子。
  尤其是这种简单的对子和对联。
  在连吃了两次亏后,薛俊才明显学聪明了,几乎是何秀才方问罢,他不再等候观察是问谁的,便抢先答了出来,以至于薛庭儴连着几次都没能抢答成功。
  看得出薛俊才学业学得不错,何秀才出的对子,几乎没有他答不上的。
  “老夫最近因心生感叹,偶有所得,得出一上联,至今未能得到合适的下联。此番说来考考你二人。对你们如今来说,可能有些太难,但尝试一下也无妨。”何秀才收回目光,看向乔秀才:“乔老弟若是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以解为兄多日冥思之苦。”
  乔秀才微微一哂,知道这是何秀才生了较量之心。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附近几个村里,就他和何秀才考中了生员。何秀才在外头的名头一直不显,会心存比较,他也能理解。
  “何兄但说无妨。”
  何秀才一抚胡须,道:“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
  薛庭儴目光一闪,眼神在上首两人的脸上划过,又落在薛俊才脸上。见其低头做沉思状,他便也垂下了头。
  堂中一片寂静,都不敢出声,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考校两个小的,怎么这两位也对上了。
  忽然,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响起。
  就见乔秀才抚掌道:“双木成林,三木成森.森林木茂,木茂林化森。”
  薛庭儴暗忖:其实这对子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平仄对仗都不难,难的是化字。
  何秀才的一人化为大,二人化为天,其后对仗两句有画龙点睛之效。而乔秀才用双木成林,三木成森对之,可谓是绝佳。
  其实他也对上了,在乔秀才之前,只是清楚这一题主要考的并不是他和薛俊才,才会默不作声。如今乔秀才既已对上,他自然也就不用怕专美在前,毕竟追根究底,考得还是他和薛俊才二人。
  他抬起头来,道:“小子也有了。”
 
 
第20章 
  少年清亮的声音,让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包括正互相吹捧谦让的乔秀才和何秀才。
  薛俊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都没想出来,薛庭儴怎么就有了。
  只见那斯文瘦弱的少年一派老成的负手于身后,来回在堂中踱了几步,方道:“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其实薛庭儴并不擅长吟诗作对,但架不住他梦里的那个人活得岁数长,见得市面广。曾经士林之中,有一则流传已久的笑话——
  话说,有一白发苍苍的书生应考,主考官看他模样便知晓他是一个屡考不中的老童生,便有意刁难他:“我出一联,你要能对得上,我便取了你。”
  这老童生心中发苦,却又不敢不应下。
  主考官出题:“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老童生告饶作揖,答曰:“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
  这马屁拍得精妙绝伦,如此一来主考官倒不好意思反悔,只能取了他为秀才。
  其实这故事一听,便知晓是编来的。但凡参加过院试,就应该知晓会是个什么情形,主考官怎么可能去主动考一个老童生,考官和考生之间是不会交谈的,也是为了规避。
  明摆着就是哪个落第的书生编来的,用来聊以慰藉,因为惹人发笑,便在士林中流传开来。甚至延伸至朝中有哪位官员被外放为提学官,或者主持新科会试,与之交好的官员都不免叮嘱上一句,可千万莫‘人情大过天’。
  即是笑谈,也是叮咛,科举舞弊历来牵扯甚多,一旦行差就错,难免落得晚节不保。
  薛庭儴也没想到在这里,竟会听到这个对子。
  他并没有因为这下联是借用,而觉得心生不安,因为一直以来赢了薛俊才,就是他心中最大的执念。
  现在是,梦里曾经也是。
  梦里的他因此事困顿良久,后经过种种努力终于扬眉吐气。就是因为经历过,他才知道这种执念太影响一个人的心性。他有着更为宏远的目标,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去做,而薛俊才对如今的他来说不过是个障碍物,越过他,是他当下必要做的。
  至于他为何会弃掉自己想出的下联,而选择借用这个。薛庭儴看了薛青山和杨忠一眼,就当是他度量奇小,挟怨开嘲罢。
  显然在座的就只有薛青山和杨忠两个是童生,而此对虽对得精妙绝伦,但明显有嘲讽的意味。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这对一个考了多年都没考中生员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讥讽与诅咒了。
  两人的脸当即涨紫起来,却又不能不按捺下。而此时,何秀才和乔秀才已经在上面击掌赞了起来。
  “好啊,对得妙!”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薛俊才,何秀才和乔秀才低语交谈几声,便由何秀才出言宣布道:“经由我二人一致决议,胜出者乃是薛庭儴薛小友。”
  “薛小友,望你能恪尽勤勉,早日取得功名。”他和颜悦色对薛庭儴道。
  “多谢两位前辈勉励,小子一定会多加努力。”薛庭儴作揖为礼。
  而就在何乔两位秀才和薛庭儴说话的同时,堂中和屋外站着的村民们已经开始议论起来。大多都是赞叹,当然也有不敢置信与质疑的。
  这其中以薛家人最为难以置信,尤其是薛青山,之前他便是强忍按捺,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了,站起来道:“只是凭这些就妄定输赢,两位前辈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见何秀才和乔秀才俱都看了过来,他瑟缩了一下,旋即又变得理直气壮:“小儿的对子还没做出,就这么定了输赢……”
  何秀才面露不悦之色,没有搭理他,而是寒着一张老脸问薛族长:“难道薛族长对我二人的结论也有异议?”
  薛族长哪里敢去得罪秀才公,还是两个秀才公。再说于他来看,薛庭儴这场的表现确实有些出乎人意料,也超出薛俊才甚多。他是局外人,自然看得分明,忙去呵斥薛青山,让之与两位秀才公道歉。
  薛俊才也是满脸不服之色:“小子也不服,他从来不如我,我只是准备不当,两位前辈可再出题,这一次小子定然能胜过他。”
  这时,从门外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妇人。
  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正是杨氏。
  杨氏跌跌撞撞地扑进来,就哭道:“我儿不可能输,定是你两人受了收买,故意害我儿。”
  这话可是捅了大篓子,尤其这种场合一个妇人冲进来大声喧哗,不光何乔两个秀才面现怒色,连在座的几位乡老也是连声斥道不成体统。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难道里正和族长也以为我二人是被收买了?”
  “两位秀才公可千万莫生气,这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她是胡言乱语的。”
  “连兴,还不把你家这泼妇弄回去!”
  一旁的薛老爷子急得不知该怎么好,可他一个当公公的哪能去拉儿媳妇,只能让大儿子薛青山赶紧将自家妇人带走。
  只是薛青山此时都还想要个说法,又哪里能顾得上这个。
  场上闹得一片不可开交,何秀才拂袖要走,乔秀才也不愿多留。薛族长和郑里正连连出言挽留,同时还气急败坏斥道快把这些人弄走。
  乔秀才冷笑一声,也未去斥那薛俊才,而是对薛青山冷笑道:“枉你是个童生,也是下场考过几次,竟看不出何兄考这几场的寓意,怪不得你考了多年依旧是个童生!”
  这乔秀才的话实在太扎人心窝子里,薛青山脸色一片乍青乍白。其实乔秀才平时没这么尖酸的,不过是看出这父子输了不认账还想纠缠,才口出恶言。
  “论临机应变,论心性沉稳,他俱是不如他。”他指了指薛庭儴,又去指薛俊才:“你当考场上有时间给你磨磨蹭蹭,再来一次的机会?再说那卷面,污迹斑斑,恐怕不用去看你所写之内容,便是一个不取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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