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埋汰不埋汰!”
“就是啊爹,你说这作甚!”
“爹,你放心。咱们虽是分了家,但还是兄弟,是一家人。兄弟是什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我们以后一定好好的。”
薛老爷子有些欣慰地点点头:“你们能有这种想法,我也就知足了。”至于其他的,他没办法管,也管不了,只能这样了。
“明儿是俊才和庭儴上学的日子,咱薛家当了一辈子土里抛食的泥腿子,爷希望你们能有出息,能给薛家挣大脸,挣大光!”
虽是这话是对两个人说的,但薛老爷子说话时却是面朝薛俊才的方向,明显就能看出他更重视谁。
晕黄的灯光下,薛俊才的脸有激动的红潮,他站了起来:“阿爷你放心,孙儿一定不让您失望!”
“好,好!”薛老爷子连连点头,拿起筷子:“都吃吧,好好吃一顿,就当给两个小的打气鼓劲儿。”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和谐,桌上笑语声声,所有人都回避的让人不开心的话题,只捡了好听的说。
薛老爷子又喝多了,老脸红彤彤的。但看得出他十分高兴,这是满怀希望与欣慰的高兴,谁也不忍打破。
饭罢人散,各房人都散了,薛老爷子笑眯眯的,还和赵氏说了几句闲话。这种情况,赵氏也摆不来臭脸,拍了他好几下,说他也不知道在乐啥。
乐啥?其实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乐。
一大早,薛家的人就起来了。
三房和四房倒也不想起这么早,但架不住大房的人折腾。天还没亮,东厢的动静就不断,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
杨氏的嗓门响彻整个院子,一会儿问薛青山车啥时候到,一会儿说自己忘了收拾什么东西,要赶紧去收拾。
于是,都起来了。
招儿和薛庭儴也起来了。
不同于杨氏那边,这边倒是安静,招儿昨晚就将所有东西打包装好了。偌大一个包,里面装着铺盖席子,装了几身换洗的衣裳,还有薛庭儴一些平时用的琐碎物件。
“衣裳穿脏了你别洗,我有空就去书馆找你拿,等你洗了再给你送去。反正十日就能回来一趟,带去的这些衣裳也够你穿了。钱贴身收好,学馆里人多手杂,出门在外当多留些心,防君子不防小人,凡事还要自己做在前头,才不会自己增添烦扰。也别苛待自己,需要什么要买什么就去买,钱不够了跟我说。”
招儿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
薛庭儴站在她身旁,看她检查要带去学馆的东西,耳朵里都是她的唠叨声,心里有些惆怅若失感。
其实宿读和走读这件事,他私下里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宿读。
梦终究是梦,即使这个梦很神奇,但那毕竟不是他的经历,接下来他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业上,所以只能和招儿暂时分开。
“你别担心,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还有你那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也就算了。家里还有这些地,扣去给三叔四叔的粮食,也足够咱们吃喝了。不够的,我平日里多抄抄书,赚来的钱也够咱俩用。”
“嗯嗯嗯,都听你的。”
一见招儿这样说,薛庭儴就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心里。
这件事自打分家后他和她说过几次,不希望她再那么辛苦地去做买卖。可招儿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一看就是没放在心上,她平常说话做事都是有一句算一句,唯独这件事上她学会了敷衍。
对此,薛庭儴十分无奈。
可这怨谁呢?只能怨他那会儿不懂事,觉得招儿一个妇道人家出去赚钱,就为了养自己。自己明明是个男人,心里格外接受不了,跟她闹了几次别扭。
因为这,招儿一直就很回避与他谈论这个问题,却也态度很明确,在做买卖这件事上面,她是不会听他的。
薛庭儴还想说点什么,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其中有个声音是姜武的。
“武子,咋这时候来了?”
姜武穿一身深蓝色的短褐,身材挺拔而壮实,英气非常。他头发和眉梢上还带着雾气,余庆村的三月,还是有些冷的,尤其这会儿晨雾都还没散。
“我来送庭儴去镇上学馆,今儿不是他第一次上学么,昨天招儿便去家里说了这事,我爹让我早点来,别耽误了。”
和姜武说话的人是周氏,一听这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得不说招儿真是心气儿高,昨儿被大房当面挤兑了一下,今天人家自己就找回来了。余庆村阖村上下就里正家和姜家有骡车,里正是因为经常县里镇上来回跑,至于姜家,那就是真有钱了。
还是不露富的有钱。
姜家两口子为人低调,膝下两个儿子在村里人缘好名声也好。余庆村年轻一辈儿里有两个后生风头最盛,一个是薛俊才,人长得斯文俊秀,还会读书。另一个就是姜武了。
姜武不管是从外貌,还是从身家上来看,都是村里未成亲的后生中数一数二的。且本人也有一手打猎的好本事,村里想嫁给他的姑娘不知几凡。
姜家和二房有旧,姜武的爹姜海和薛家老二薛青松交情深厚,不过自打薛青松死的时候,姜海和薛青山闹了一场后,姜家人就极少上薛家的门了,不过这一层关系薛家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周氏听了这话也未多想,只当招儿请了姜武帮忙。
招儿从屋里走出来:“姜武哥,咋来这么早,吃过早饭没?”
“还没,我怕来晚了,就提前出了门。”
“你也真是,那就留家里吃饭吧,我去做。”
招儿扭身进了屋,薛庭儴还站在门口,看着姜武。
姜武笑眯眯地走过来:“庭儴,不让你姜武哥进去坐?”
薛庭儴只能让开了。
招儿回屋拿白面,去了灶房。
当初分家的时候,二房也分了一袋子白面的细粮,招儿本就打算这顿给薛庭儴做些合口的,姜武来了正好,刚好一起吃。
招儿的灶上活计好,就是她极少做,以前是轮不上她做,后来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从哪儿找钱了,自然没功夫弄这些。
将面和好,招儿去了后面的菜园子。
正是万物复苏之际,余庆村这边因为天冷,地里不完全化冻,是犁不开的,所以春耕来得迟。但菜地的菜却是早就种上了,别的都还没怎么长,但那绿油油的蒜苗却是嫩生生的惹人喜欢。
招儿拔了一把,去了井边洗干净。
周氏在另一个灶头做饭,她拿了一把干柴凑过去点燃,将灶头烧上,大锅洗干净烧热。趁着这空档,她打了几个鸡蛋,这鸡蛋也是当初分家分的。薛老爷子说到做到,分口粮的时候,家里所有能吃的,包括腌菜、酱菜、鸡蛋腊肉什么的,都分了一遍。
将鸡蛋打散起沫,这样炒出的鸡蛋才蓬松嫩软。油锅里放油,起沫的鸡蛋液淋进去,不过眨眼之间,就鼓了起来。
招儿用铁铲子翻炒了几下,把鸡蛋拨到一边了。
因为之前放的油多,锅底还有些油,她拿出昨晚在村里一户做豆腐的人家买的豆腐,切成小块儿丢进锅里。
豆腐很快就被煎的微黄,招儿又往锅里放了些油,将切好姜和小红椒倒了进去炸香。随着一阵白烟上涌,诱人的香气迎面扑来,她手脚快速的将鸡蛋、豆腐炒了几下,放了佐料,又往里面放了些水,才盖上锅盖。
锅里骨碌骨碌的煮着,那香气也越来越浓郁。临出锅前,招儿将切好的蒜苗丢进去,一大碗味美香浓的面浇头就算做好了。
盛出,又往锅里放了水,趁这当头招儿开始擀面。
她手速很快,周氏只见她一双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案板上就出现了一排排切得宽度一致的面条。
“你这丫头手脚可真快,跟你比起来,三婶就老了。”
招儿笑着掀开锅盖,上涌的烟气缭绕了她的脸,但那声音却是清脆的、愉悦的。
“三婶快别夸我,我就手快这一点能拿出来说说,手艺可比不上你。”
“你这丫头就会自谦!”
与此同时,二房屋里,薛庭儴正和姜武面对面坐着。
第27章
炕上坐着一个少年和一个男人。
少年文质瘦弱,皮肤白皙,男人却是高大挺拔,肤色古铜,五官英气。
少年正是薛庭儴,男人则是姜武。
姜武比招儿还大两岁,今年十八,正当婚嫁之年,所以也可以称之为男人了。
“庭儴,去了学馆好好念书,别辜负了你姐对你的一片苦心。若是有人欺负你,回来跟姜武哥说,我一定帮你收拾他!”
打从进来,姜武就一直没话找话和薛庭儴说,他能看得出少年不怎么喜欢他。可他喜不喜欢他不重要,只要他喜欢的人喜欢就足够了。
招儿是在乎眼前这个少年的,以后他若是和招儿成了亲,少年就成了他的弟弟,所以姜武并不介意自己拿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
尤其在他眼里,薛家二房的狗子还是个小孩儿,小孩子耍脾气也是正常。
薛庭儴瞪着姜武,歇力隐忍心中的妒意。他不想让自己在对方眼里显得幼稚,也不想落了下层,可他真的忍不住。
“你是不是喜欢招儿?”
姜武一愣,也没含糊点点头。
薛庭儴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是我的童养媳。”
“她不是你的童养媳,你应该知道薛叔和薛婶当年是收她当女儿,她是你姐,只是当年出了意外,才会将你托付给她。”
薛庭儴当然知道,所以姜武的出现才会让他炸毛。
“你若是心疼你姐,你就该给她找个能心疼她的男人,你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姐为了供你有多辛苦。不过你放心以后我若是娶了你姐,我会和她一起供你的,拿你也亲弟弟看待。”
姜武晓之以理,循循善诱,薛庭儴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你别妄想了,我不会将她让给你。”
姜武笑看着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那模样分明是没将他说的话放在耳里。
就在这时,招儿端着个木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三个碗。一个是大碗,另外两个碗则小了一圈儿。
“快来吃面。”
“这么大一碗,招儿你这是把我当猪喂了。”姜武笑着道。
招儿嗔道:“姜武哥你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怕你吃不饱。”她边说边把放醋了那一碗推到薛庭儴面前:“快点儿吃,等吃过了咱再走,时间还来得及。”
说着,她也上了炕,就坐在炕沿上,左手边是薛庭儴,右手边则是姜武。
姜武很给面子,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口里连声说道招儿做的面就是好吃。
意思也就是不是第一次吃了?还有一次,抑或是还有几次,是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薛庭儴心里疯狂地想着,明明面很香,也是他最喜欢吃的,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直到招儿疑惑地问他,他脸才僵了一下,道:“没放醋。”
“没放醋?”
招儿将碗拿了过来,闻了一下,她明明记得端来之前专门放了醋的。可是又不确定,因为醋只放了一点的话,是闻不出来的。
“那我再去给你加点儿。”说着,她端碗下炕出去了。
薛庭儴恶恶地盯着姜武看,吃得那么快,也不怕噎死!
姜武感觉到他看自己,抬头道:“你姐做的面好吃,不用放醋就很有味。”
薛庭儴没有理他,这时招儿走了进来,将面碗放在他面前。他拿筷子挑了一点喂进嘴里,还是没滋没味的,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吃了起来。
“你要多吃一些,以后长得像你姜武哥这样壮实才好。”
她嫌他长得不壮实,觉得姜武很好。
一顿饭吃得是心思各异,姜武和招儿有说有笑的,薛庭儴却是十分沉默。
吃罢,招儿去洗了碗,就收拾东西打算走了。
姜武扛着招儿给薛庭儴准备的大包,三人一同往外走去。刚走到院门处,突然被薛老爷子叫住了。
“姜武啊,你这是打算送狗子去镇上?”
姜武停下脚步,点点头。
“你能不能顺道把俊才也给捎上?俊才也要去镇上,不过去的是清河学馆,我听你山子叔说,好像顺路。”
“这——”姜武看了看招儿。
招儿昨日去可是说了大房自己借了车,但她和薛庭儴不愿搭顺风车。姜武心知招儿的心结,便也没多问就应下了。
薛青山从东厢里走出来道:“爹,你跟人家说这事作甚,接我们的车马上就来了。”
“来了?现在都几时了你看看?从村里去镇上,即使骡车也得两刻钟,俊才头一日去学馆,若是去迟了,肯定要挨训斥。”薛老爷子气急败坏道。
别看薛青山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火烧火燎的。昨儿他特意找邻村一个交好的人借了车,哪知早饭吃了,什么都准备好了,也没见人影。
他知道二房也借车了,借的还是姜家的。村里就两户人家有骡车,而这两家中里正家肯定不能去,姜家与他有嫌隙,他还没忘记当年老二死的时候,姜海是怎么骂自己的,平时见了姜家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所以明知道二房这里有车,婆娘和儿子都急得火烧火燎,他也泼不下脸去开这个口。
“姜武,你就捎他们一程。”
话都说成这样了,姜武自然不能拒绝。
“好的,薛爷,这不算啥。”
见薛青山还没动,薛老爷子回头斥他:“还磨蹭什么!杨氏,快把俊才的东西拿出来。”
“哎,来了。”
一阵人仰马翻后,四人才上了车。
本来薛青山还打算亲自送儿子的,如今这车里可再坐不下人了,自然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目送着骡车远远离去,薛青山心里颇不是滋味。本来是想显示自己,如今没显示到,倒在二房和姜家两家人面前丢了脸。
因为车里还多了个薛俊才,路上也没人说话。骡车很快就到了湖阳镇,一路往镇东行去,到了清河学馆前,姜武停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