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是打了一巴掌又给一颗枣的安抚之道。如此一来,那些汉臣不仅不觉寒心,反而只是唾骂痛斥临安伯府这等与贪腐为伍的人!
乾隆到底不似他父亲那样手段铁血,他不过是来了一手温水煮青蛙。
便叫荣国府上下沉浸在狂喜与感恩戴德之中了。
待荣国府掏空银子修了省亲别墅,再又不得不伸长手,借着皇亲的身份,更嚣张跋扈地去昧银子时……便是荣宁两府被抄家之时。
“还有一事,皇后让我问一问你。”乾隆顿了顿,笑道:“不日,皇后将举办一场赏菊品蟹宴,她问,你那位林姑娘可是个爱顽的?若她愿出门,便请她进宫赴宴,如何?”
和珅当然是要应下的。
这皇后宴请,分别请了谁,将会成为京中一段时间内攀比的风潮。若是旁人都去了,黛玉却不去,那岂不是叫人看低了她?
和珅哪里会允这样的情形出现。
和珅抬手一拜:“那便有劳皇后娘娘了。”
乾隆哼笑一声:“你这是指着让皇后亲发了帖给林姑娘罢?”
和珅但笑不语。
乾隆正喜欢和珅这等能干,又不拘泥于君臣关系,不诚惶诚恐之人。他笑骂了一声:“你倒是疼你那未婚妻。”
说罢,乾隆点了头:“朕应了。”
和珅拜谢了乾隆,而后便出宫去了。
待出宫后,和珅就去了荣国府上。
贾政早得了信儿,他备下茶水瓜果,将和珅迎进了门。
比较起从前,和珅在荣国府上得到的待遇更高了。
仆从丫鬟们待他更为恭谨,仿佛他便是这府里的主人一般。
贾政待他也越加亲近,口吻间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说着说着,贾政便说起了修建省亲别墅一事来。
“我从来不理这等庶务。但此事又不好怠慢,听闻别的皇妃家中,早已去城郊相看地皮去了。家中上下都挂心此事,只盼望着和侍郎能出一良策。”
“要我出什么样的良策?”
“请和侍郎派个人来,一并督建。”
这是要拉他绑上荣国府这艘船呢。
和珅早已看穿了贾政的心思,却装作未觉一般,他敲了敲桌案:“此事……我可派个小太监与你们府中人一并督建。”
贾政欣喜不已地点了头。
之后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贾政才亲自将和珅送出门去。
若非今日和珅骑马而来,贾政便恨不得将他送出荣宁街才肯罢休了。
过了几日。
和珅去见乾隆时,便将贾政的提议与乾隆说了。
“应下。”乾隆笑了笑:“朕倒好奇这荣国府有多少钱呢。他若要分钱给你,你只管拿着便是。”
和珅也淡淡一笑:“臣拿了钱,自该入国库才是。”
乾隆大笑出声:“朕哪里瞧得上那些钱?你且收着吧。待日后没了两府,自该有不少玩意儿进国库。”
和珅那番话,当然不过是刻意哄乾隆的。
事实上效果是极佳的,乾隆听过后,不仅不在乎那笔钱,反倒认为臣子忠心,连这些钱都不敢贪,是个好的。
将此事报备给乾隆后,和珅便没什么可挂心的了。
出宫时,和珅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晚霞。
宫中该要送请帖去了罢。
荣国府上下此时又是好一阵欢喜。
原来是荣妃娘娘赏了些东西,叫几个小太监抬来了。
与之一并送来的,还有几张请帖。
一是给了灵月的,二是给了宝钗的,三是给了惜春的。
探春为庶出,自然不得入宫,这迎春是个木头,不大会说话,元春也不愿她进宫露怯,掉了荣国府的脸子。
至于那黛玉。
元春并不大喜欢那位嫁了人的姑姑,更早在家里人送东西进宫给她时,她听闻弟弟痴恋黛玉,便心中不喜,想着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便也不送了。
待那请帖一分完。
灵月是喜不自禁。
王夫人却犯了难。
还是贾政道:“此事哪里要你来卖这个好?想必和侍郎一早就为她备好了。”
王夫人想想也是,这才放下了心。
但灵月却不这样想。
和珅哪里插手得了后宫事?
那后宫娘娘将帖子送谁,不还是凭后宫娘娘的喜好吗?
灵月转头便吩咐了身边的丫鬟:“那日要好生给我打扮……出了差错我饶不了你!”
多好的机会啊。
多好的奚落黛玉的机会啊。
第六十五章
给黛玉的请帖, 乃是随着秋时补身子的药材一并送去的。
东西都是打宫里来的, 荣国府上下也不是头一回见了, 因而私底下议论感叹几句,便就此作罢了。
谁又会想得到,皇后亲笔写下的请帖还放在里头呢?
黛玉倒是一眼便瞧见了请帖, 可她又非张扬之人, 自然不会四下同人说, 她也得了那请帖。
这一转眼,便是几日后。
王夫人携了宝钗, 灵月,惜春三人,欲进宫赴宴。三人都怕在皇后跟前显得不够庄重, 便皆作了盛装打扮, 灵月尤甚。
府中早早备好了马车,马车候在门外, 却迟迟未动。
灵月被笨重的步摇压着头,不由得心下烦躁,她压着不快, 柔声问王夫人:“母亲, 我们还不走吗?”
王夫人稳坐在那里, 动也不动:“还有黛玉未来呢。”
灵月惊道:“林妹妹也要去吗?”
“应当是要去的。”
灵月心下惴惴,面上却强忍着不露出分毫情绪,又问:“她哪里来的请帖?”
“和侍郎定会为她备着。”
“和侍郎不过是前朝臣子,这后宫的帖子, 如何送得到他手中去呢?”
王夫人一滞,觉得灵月说得确有几分道理。但这会儿王夫人面色不见轻松,反倒凝重了些。
“若早知如此,便该叫娘娘多送一份帖子来。”
灵月但笑不语。
多送一份?
凭什么?
那林黛玉算是荣妃娘娘哪门子的亲戚?
王夫人轻叹一声:“罢,不好耽搁了进宫的时辰,我们先行吧。”
待回来后,又再对黛玉作安抚。
这厢王夫人一行人上了马车,往皇城方向行去。
而另一厢黛玉才刚梳好妆。
丫鬟青果入了府,拿了个匣子交给黛玉,而后又道:“请林姑娘随我上车罢,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哪儿来的车?”黛玉微微惊讶。
她原本还想着,怕是要与王夫人一同前往的。
青果抿唇一笑:“自是主子一早备好的。”
黛玉点了点头:“走罢。”
青果忙在前头引路。
几人一路出了院儿,然后才从侧门而出。
侧门外,一辆马车的确在候着了。
那马车足够大,且外形富丽大气,若非前头仅一匹马拉车,瞧着便像是谁家王公贵族的女儿乘坐的座驾。
黛玉心下一暖。
她在京中自然坐不上这样的马车。
但和珅却早早备好了,特地赶在这样的时候送来,他作的什么样的打算,黛玉心下明了。
她无父母在京中,纵使背后有荣国府作靠,更有满京城的人都知晓,她已与和珅定了亲,但难免有人轻视了她。
若想不叫人轻视,那便拿出让人不敢轻视的行头与气势。
自然便没了那些麻烦。
待上了马车,内里之宽阔,足够让黛玉躺下来歇息。
今日陪着黛玉进宫的,乃是两个丫头,一个紫鹃,一个却是李嬷嬷从宫里头带来的宫女安心。
之所以让安心跟在身侧,也是为了避免黛玉着了道。
这有人的地方便难免有争斗,若是进了宫,谁管黛玉是拿了谁的请帖进去的。万一有个不长眼的呢?
而安心从前是在皇后宫中伺候的,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宫里头的种种了。
安心是个不大爱开口的女孩儿。
她也并不拿捏身份,硬要往黛玉跟前凑,只乖觉地守在一旁。
此时紫鹃心下好奇,便问黛玉:“姑娘不瞧瞧,侍郎送了什么来?”
黛玉这才想起来,方才从青果那里取了个匣子呢。
黛玉忙将那匣子打开。
匣子里头放了些封好的点心,一股酥香气很快便窜了出来。
除此外,里头还放了一个极为小巧的香囊,但细细看,却又发现那香囊的针脚极为怪异。
这是谁做的?
黛玉拧了下眉,将那香囊拿起来,却闻见一股药味儿窜进鼻子里。
原来不是个香囊。
是个药囊。
“这里有封信呢。”紫鹃突地出声道。
黛玉一瞧,那匣子的盖子上正黏了封信。
黛玉轻轻一用力,就将信取了下来。
想来信中写的,应当是嘱咐她在宫中如何行事的话。
黛玉拆开来一瞧。
却见开头提笔一行便是:吃掉这些点心。
哪有一开头便劝人吃的。
黛玉忍住了笑意,又往下看去。
原来和珅是想告诉她,赴宫宴吃不了什么东西,若是饿了,在席上都不好动手。
于是便让她先吃了点心,垫垫肚子,免得进了宫饿坏了。
而那药囊,信中也提及了。
“可免虫蚁近身,气味令人保持清醒。”
除此外,便是让她在宫中放开手脚,莫要过分拘束。日后只怕还要常入宫的。
若有人不长眼惹事上门也不要怕,让安心传话给皇后就是。
若再有不懂该如何是好的,便询问安心。
可谓字字周全妥帖。
再没有半点他考虑不到的地方了。
黛玉忍不住轻叹一声,将信叠好,立即吃起了那些点心。
点心是甜的。
连带的,心底好像也甜起来了。
黛玉微微一笑,面上再不复一丝紧张。
安心在一旁瞥见了,不由悄悄赞叹。
荣国府里的下人爱议论主子,她在荣国府里住的这段时日,便听了些编排林姑娘的话。只是那些人到底畏惧,不敢往狠里说,也就只暗地里嘀咕两句,道那林姑娘小家子气。
如今再想到这话,安心却只觉好笑。
林姑娘哪里小家子气呢?
该是要比荣国府上下都要大气的。
这一路不知晓行了多久。
待马车停下时,黛玉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将点心都吃光了。
她脸颊微红,忙从紫鹃那里接了手帕擦净了手指。
等擦了手,收拾好了匣子。
又将那药囊挂好,信贴身放好。
黛玉这才由安心扶着下了马车。
他们的马车自然是不得行进宫的,于是宫门外便见许多的妇人与年轻姑娘们,带着丫鬟缓缓行进门去。
王夫人一行人到得要早些。
他们被暂且安置在了一处偏殿中,要等到见过了后宫的贵人们,这才会引到花园中去,落座赴宴。
此时偏殿中已经有了些夫人小姐在。
他们都知晓荣国府上的大姑娘刚封了妃,这会儿也不管真心或假意,都挨个上前与王夫人道了喜。
只是有人见只来了王夫人,便出声问:“怎么不见你们府上的大太太?”
王夫人心下略有不快,但面上还是得体地道:“她不曾收到帖子。”
几个夫人对视一眼,心下好笑,嘴上却不提。
这荣国府真有意思,竟是这样乱了章法。
那大房袭了爵,位处嫡长,却不见荣妃送张请帖去。反倒是将自己亲娘请进来了,如此连弟媳都不曾漏下,却偏漏了大房的长辈……
几个夫人们私底下笑笑,这会儿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怎么也不见那位林姑娘?”
如今谁不知晓,那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生了个好女儿,竟得了皇上赐婚,只待钦天监合个婚期,将来便要嫁给如今的朝中红人和侍郎了。
怎么不见她呢?
王夫人面上一僵,自然不好说话。
灵月却没这个顾忌,她笑了笑,道:“自是不曾收到帖子了。”
几个夫人盯着灵月瞧了瞧,道:“这是临安伯府那位姑娘罢?”
灵月听人提起临安伯府,心下便有些不大痛快,但她还是强按捺住心底的滋味儿,笑了笑:“是啊。”
这些夫人们素来厌憎灵月。
他们谁家里没个姑娘,谁家的年轻姑娘没被灵月戏弄过?
这会儿自是丝毫不留给灵月面子,嘲讽一笑,飘然离去。
灵月掐紧了帕子。
转头与王夫人低声说着话,想要借此来消除心底的不痛快。
这会儿宫门口,却有人在暗暗打量黛玉。
他们从未见过这号姿容绝色,气质出尘的女子。
再打量她。
穿得一身得体的褙子长裙,坐的又是好生富丽大气的马车。
身边跟的丫头也好似与别人家的不同,竟无端透着些宫里头的味儿来。
这是哪家的郡主?
众人一时摸不清她的身份。
但都想与她卖个好。
于是便有夫人携着家里的姑娘,上前与她说话了。
黛玉早得了李嬷嬷的一番调教,这会儿自然不会怯场。她低声细语,款款应来,直叫人感叹其家教之良好,恨不得与她多说几句话亲近亲近才好。
这一路聊着。
黛玉便也进了偏殿。
只怪她实在容色太过出众。
明明只作了一身简单的打扮。
褙子是白底绣红梅的,长裙上也只缀了些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