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疑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还想着老太太当初说的话罢?”
史湘云抬头一笑:“哪里会呢。我就是瞧府里变了不少,心下有些难过。又觉得那个灵月实在不大配得爱哥哥。”
探春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林姐姐与宝姐姐哪个不好呢?”史湘云撑着下巴道。
探春忙打断她:“这话日后可莫说了,林姐姐是许了人的。那同她定亲的人,可不大好惹。”
史湘云笑道:“难道是个罗刹?”
探春摇摇头:“不与你说了,你和二姐姐顽罢,我该去找凤姐儿了。”
史湘云便与迎春说了几句话。
只是到底都不如从前亲热了。
迎春是个木头,也分得好坏。林妹妹与和侍郎前头才帮了她,她如今再不分好歹,那岂不是个白眼狼?
于是只要史湘云一提起“林姐姐”三字,迎春便只好装聋作哑。
史湘云知晓迎春是个木头人儿,因而心下虽然失望,但也不作怀疑。
“罢,总归没什么好顽的了,我陪老祖宗说话去。”
说罢,史湘云这才退出了园子。
惜春始终没说一句话,她直接起身退走了。
便就剩下迎春喝了两杯酒方才带了丫头回抱厦厅。她没多久便要嫁了,该要动手做做针线了。
且说黛玉回了院儿里,便拿到手了一件大氅。
皮毛火红。
雪雁捧着摆在她面前,便更将黛玉的面容衬得如花容如月貌般。
“待下雪时,该有多好看啊。”雪雁喃喃道。
黛玉拢着身上的大氅,温暖极了,半点寒风也侵不得身。
但更暖的是胸口。
她笑了笑,这会儿早将那史湘云扔到爪哇国去了。
到这时。
省亲别墅的修造已经告竣,花在里头的银子多不可计。
眼瞧着年节便在跟前了。
史湘云却与灵月又起了争执,二人还闹到了王夫人跟前去。
原来是史湘云从前与袭人较为亲近,后头见灵月待袭人凶恶,便寻宝玉去告状了,要为袭人鸣个不平。
灵月自然不会吃这个亏。
她更为嚣张,史湘云在荣国府的屋檐下,平日状似天真,拿话气气别人还成,却气不着灵月。
到了王夫人跟前。
王夫人却是个不喜史湘云的。
她知晓从前贾母想将湘云许给宝玉,王夫人却瞧史湘云浑身上下,一处都不得好。
生得不好看也就罢了。
性子又鲁莽,张口什么话都敢说得。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这样的姑娘,哪里能做宝二奶奶?她可就这样一个儿子。不过是贾母想将自己的亲戚塞进来罢了。
何况如今又为了袭人的事闹了笑话。
王夫人不冷不热地将史湘云说退了。
待史湘云跨出了王夫人的院儿,这才反应过来,王夫人这是护着灵月呢。
史湘云越想越觉得难过,自己哭着走到了园子里去。
还在园子里睡着了。
还是宝玉来园子里采花儿,要回去分给几个丫头。这才见着了她。
宝玉忙将人唤醒。
史湘云悲从中来,还在宝玉跟前掉了几颗泪珠子。
这些便是底下下人传来的。
黛玉听过,一面觉得荣国府里头的下头太没规矩,但一面又觉得史湘云这般作态实在不大好,偏她自己好似未觉一般。
这会儿,黛玉也没工夫去思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探春与他们说,府里头采买了几个尼姑来,说其中有个生得极为美丽的,瞧着模样高洁着呢。
黛玉便有些好奇。
几个姑娘便摸过去瞧尼姑去了。
第七十四章
几个尼姑暂且被安置在一处倒座房内。
黛玉几个去的时候, 扇扇门都紧闭着, 院里头透着股破落气。
探春道:“早说了, 怕是没什么好瞧的。”
她话音一落,便见一扇门开了,一个小尼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那小尼姑年纪极小, 脸蛋儿也生得极瘦, 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
“你们是府里的人吗?”那小尼姑低声问。
探春点了下头, 道:“我们来见妙玉的。”
小尼姑摇摇头:“你们见不着的。”
探春微微惊愕:“如何见不着?这是荣国府上,焉有见不着她的道理?”
这时候宝钗才出了声:“她不是采买来的。听闻从前是住在姑苏的, 家里也是官宦人家,说是因着什么缘故,才皈依了佛门。性情自然孤高些。”
“也是姑苏来的?”黛玉微微惊讶, 心下倒是来了三分兴致。
但她扫了一圈这院儿, 也知道今日怕是见不着了。
想着总归是要在荣国府上修行的,日后总有见着的时候。
“那便先回去罢, 听着是个有趣儿的人,改日来见倒也不迟。”黛玉道。
探春摇摇头,有些不快:“这样的人, 我是亲近不来的。”
惜春也往那几扇门瞧了瞧, 眼底倒是透出几丝向往之色来。黛玉见状, 哪里还敢多留,便先走在前头了。
几个姑娘人没见着,倒也不觉如何生气。
他们转头便将那个妙玉抛开了。
这日贾府领了旨,说是恩准荣妃次年正月十五省亲。
待领了旨后, 贾府上下便又忙乱起来了,连探春也整日不大见人影。
宝钗渐渐出门的时候也少了,黛玉初时不大明白,但后头听雪雁说起。史湘云与宝玉说话时,总将她和宝钗提起。
黛玉心下一边有些腻烦,一边也明白过来,宝钗是不想多生事端,无端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闲料。
黛玉便也干脆不大出门了,整日窝在院儿里读书。
和珅送了不少书来给她。
这其中门类甚广,有正经的诗书,却有些打发时间的话本游记,更有些传记、医术、农桑、兵法等书。
只怕叫她看上三年都是有余的。
这会儿正值年底,满朝的官员都忙碌了起来。
许多地方官员也回京述职。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林如海,反倒是贾雨村来了一趟,还见了贾政一面,与贾政相谈甚欢,好好攀了一把关系后方才归去。
这些都不曾瞒过和珅的眼睛。
“倒是个会钻营的。”和珅淡淡道。
他不曾将贾雨村看在眼中,这人是个假道学,贾政又是个假正经,二人凑在一堆,倒也有意思。
“兄长,兄长。”和琳在外头敲了敲门。
“进。”
待门被推开,和珅才看向他:“你不好好读书,来作什么?”
和琳苦着脸道:“眼下便是年节了,我可该备些年礼送到荣国府去?”
“自然轮不到你。”
“可我已经想好送什么了。”
“送什么?”
和琳自背后取出一套茶具来:“兄长瞧这个如何?”
“她的身子不大适合吃茶。”
和琳垮下脸来。
“不过倒也能送去,待我送年礼去荣国府上,便将你的同我的放在一处。”
和琳立马便笑了。
或许是因着他们相依为命长大的缘故,和琳便极重亲情。
于是如今和珅有了未婚妻,和琳便已经想着如何待嫂嫂好了。
和珅也不立即赶和琳走,他将人留住,先考校了功课,才放人离去。转头又吩咐了刘全,说让厨房做些和琳爱吃的食物。
待来年,和琳便该要参加春闱了。
可不得怠慢了吃喝。
想着要送年礼。
于是和珅之后连续好几日,一下了朝,便去街市上走一走。
金银珠宝送得多了,便没多大意思了。还得花心思去寻一些更有意思的玩意儿才好。
这一路行,便瞧见些卖糖葫芦的,卖泥人儿的,卖红纸的,卖红绺子的……
和珅一口气买了不少东西。
叫车夫都拉着回了侍郎府。
回去后。
刘全便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家主子,用一双有力的手,攥着那细细长长的红绺子,慢条斯理地打着结。
过会儿,又见自家主子拿着剪刀,自己搁哪儿剪福纸。
刘全看得忍不住感叹。
要这样下去。
待日后与林姑娘成亲时,岂不是那红窗花主子都能自己剪出来了!
想想将来的画面,刘全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打如意结,剪福纸,乃是和珅上辈子养下来的习惯。
他出身虽然不错,但家里头并不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冷冰冰没有一丝人情味儿。相反,每逢年节,这如意结、福纸都是父亲亲手做的。春联则是他念,父亲动笔写。写完以后,母亲才在旁边指挥父亲贴春联。
这会儿打完如意结,剪完福纸,和珅又顺手拿起几张纸折了几个纸鹤、花儿、蝴蝶、兔子……
刘全忍不住又咂咂嘴。
您可真是手艺多变啊!
和珅顺手将这些玩意儿都扔进了匣子里。
那匣子底下铺了一层珍珠,莹润雪白。
却不过是拿来衬那些小玩意儿的。
和珅又叫人取了些府里头腌的蜜饯果子,用玻璃盏装了起来。
这玻璃也是和珅自己做的,工艺自然更高一筹,玻璃片儿间不见一丝杂质。
剔透的玻璃盏里,盛放着色泽艳的蜜饯果子。好看极了。
此时莫说刘全了,其他丫鬟仆从们也都微微看呆了去。
这东西如何贵重,如何漂亮都变得不大重要了。
便有主子的这份儿心,就是个铁石心肠的见了,也要柔软成一滩水了。
和珅此时盯着那匣子,还觉得有些遗憾。
因着身子还未调理完好的缘故,许多东西都是黛玉不能碰的。不过待日后她大好时,那便可放开来了。
除了这些零碎的东西。
和珅还备了首饰头面,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珍稀药材,更有茶酒……
这里头有些东西,是黛玉可拿去送长辈的。
她到底住在荣国府里头,荣国府上下自不敢说了她的闲话。但只怕在外头落了话柄。和珅不惧名声,但女儿家却是要名声的。
刘全又忍不住暗暗嘀咕。
这瞧着,像是恨不得将林姑娘一年的吃穿用度所需都送去似的。
除去亲自给黛玉备的东西外,荣国府上,乃至其他一些与和珅有浅交的人家的年礼,便都是由刘全去一手操办的。
和珅半点心思也没分上去。
很快,入正月,逢新年。
侍郎府中人丁单薄,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不过和珅从来不计较这些,他与和琳二人将年夜宴摆在屋中,帘子打起来,中间围着炉火倒也不冷。
外头已然下起了雪。
二人便一边瞧着雪,一边吃着饭。
待过上一会儿,还有宫里头御赐下来的菜,送到了府上。
二人只随意尝了尝。余下的时候便慢慢吃茶饮酒说说话了。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荣国府上。
荣国府上人丁本就兴旺,丫鬟仆从们一大摞,光围在一起不开口,也足够有人气儿了。
今日黛玉身上裹的还是那件红色大氅,大氅将她围得密不透风,雪雁在旁提灯,紫鹃在旁撑伞。
雪花纷扬,却近不得她的身。
待她迈上台阶。
廊上挂着花灯,待灯下见了黛玉,众人恍惚一瞬,好似见了天宫仙子,竟不敢出声惊扰之。
还是史湘云穿了一身红裳,从后头带着丫鬟,也跃上了台阶,笑道:“前头是林姐姐么?”
叫她这一嗓子喊出来,霎时什么意境便也没了。
黛玉回头扫了她一眼。
史湘云也就是往日不打扮,逢过年倒是打扮得俏丽活泼,她本又是个爱顽爱闹的,这样灯下一瞧,面颊微红,皮肤白皙,连眼睛都灵动了起来。
倒是个好看的姑娘。
黛玉冲她淡淡点了下头,也没有旁的寒暄,便又继续往前行去。
待跨进门去,便见丫鬟婆子们从身边擦过,屋中灯影烁烁,人声交叠。
“林妹妹可来了!”王熙凤当先一个迎上来,亲切地拉着黛玉的手,将她往前带去。
而后才是丫鬟翡翠上前,引了史湘云往前走,一口一个:“史大姑娘。”甚为亲切。
待走近了。
黛玉才见宝钗、灵月等人都早已先至了。
难得逢新年,宝钗便也换了往日素淡的衣裳,今日着的是一身浅黄,外头罩着件白披风,端正雍容,美丽大方。
灵月则更是盛装,黛玉都能听得见她头上步摇晃动碰撞的声音。
史湘云一见她便有些发憷,还从后头扯了扯黛玉身上的大氅,道:“林姐姐今日穿得又好生厚实。”
想借着和旁人说话,好忽略掉那边的灵月去。
紫鹃上前,为黛玉解了大氅,自然的,史湘云也就没有可以攀附的地方了。
史湘云只好收了手,挨着黛玉落了座。
这会儿众人聚在一处,贾母、王夫人自然也顾不上底下小辈了。倒是王熙凤还会时不时照料一下黛玉。
因着人多的关系。
一开年夜宴,黛玉倒也从中真品尝出了点儿年味儿。
只是因着与荣国府上下早不似当初那样亲近,待用了年夜宴,瞧过了烟花,又陪着贾母说会儿话,黛玉便先早早归去了。
院儿里一直点着炭火不曾熄过,因而当黛玉进了门也觉好一阵暖和。
黛玉想了想刚入府时的浑身冰凉形状,距现在竟是好似过了个十年八年一般。
雪雁伺候着她梳洗过后,黛玉便拥着被子,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她又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