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看得却比史湘云要远些。
只要那位侯夫人不是个脑子蠢笨的,便晓得为史湘云说一门好亲,一边面子上过得去,一边也是为史侯结个好亲家,日后便也多一门助力……谁会舍得这样一举多得的事呢?
贾母想到这里,便伸手拍了拍史湘云:“这样的大事上,他们如何能胡来?还有我盯着呢。”
史湘云却摇摇头:“老祖宗又哪里能管得着他们呢?婶母是个刻薄人……”
贾母叹了口气:“你且放宽心,日后她那边回了信儿,若是有了人选,我也要为你好生瞧瞧的。”
史湘云抿紧唇不说话,因着她近来有些憔悴的缘故,这会儿瞧着便更显可怜了。
贾母见她的模样,心下也是一软。
史湘云在她身边养了许久,其中情谊倒是比对探春等要深的。贾母哪里见得了她哭。
随即贾母又想到了黛玉,心说,黛玉说了这样一门好亲,只怕湘云并不愿落了人后……
史湘云这会儿揪紧帕子,抬起头来,低声道:“老祖宗,求老祖宗为我说说……”
“说什么?”贾母一怔。
“说,说那位和公子。”
贾母呆在了那里,失声道:“谁?你说谁?”
前头贾母也觉得史湘云那话是无心之失,但这会儿听见史湘云如此说,她心下便忍不住有些怀疑。
难不成湘云是有意与黛玉争锋?
史湘云微微低下头,闷声道:“和侍郎的弟弟,和琳和公子。那日爱哥哥带来园子里玩,我们碰巧撞见了……”
贾母闻言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说的是和琳。
她原先也有意让荣国府的姑娘与和琳结亲,只是挑来拣去,竟没有一个合适的。那惜春倒是好些,只是她家里乱成那般模样,何况说到底她也是宁国府的姑娘……于是想着想着,贾母便也就打消了那念头。
但湘云便不同了。
她也不是荣国府上的姑娘,但却是贾母的娘家人。
说到底,贾母待她更亲厚些。
“此事……”贾母顿了下,“倒也并非不可。”
说罢,贾母又叹了口气道:“你不该得罪了你林姐姐,她与和侍郎关系亲厚……”
“老祖宗也觉得是我说错了话么?”
若说原先没错,但这会儿,贾母也觉得有了错了,只是错在湘云不该如此嘴快,事后又不肯与黛玉和好……
史湘云见贾母不出声,心底便更觉委屈了。
她咬了下唇,道:“再如何,林姐姐该也管不到旁人的亲事。”
“但那和琳的亲事,是由和侍郎做主的。”
史湘云心下有些忐忑。没了个自幼相依的宝玉,难道如今好不容易瞧见个与宝玉相似的,便也不成么?
“此事你莫再与旁人提。”贾母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
史湘云并未听出贾母弦外之音,她心中还多有些失望,遂低着头出去了。翠缕忙将她扶住了:“姑娘怎么哭了?”
史湘云往旁边一瞧,发现那些个丫头婆子正在打量她,那目光说不上何等恶意,却也说不上如何善良,就如一根根刺,扎在心头,叫人觉得不上不下。
“无事。”史湘云往前走了两步。
正又撞见黛玉来见贾母。
史湘云步子晃了晃,心下更觉苦涩。
黛玉什么都有,换做她,却什么也要不到手。
黛玉瞧见史湘云眼底微红的样子,便也只扫了一眼便挪开目光了。她又不是贾宝玉,自然不会去安抚史湘云。
今日她哭得再如何凄惨,也叫人生不出一丝同情来。
黛玉直直掠过史湘云,进了院儿。
史湘云掐住翠缕的手,低声道:“你瞧瞧她……竟是再也不将我瞧在眼里了。”
这样的轻忽无视。
真真儿是,将她当个奴才丫头了!
黛玉可未想到,史湘云因着见了她一面,便擅自给自己加了戏。
她与贾母说了会儿话。
突地贾母出声道:“前些日子和侍郎的弟弟和琳来府上顽了?”
“嗯,宝玉领着来的。”
“说是个一表人才的,是也不是?”
“龙章凤姿。”想起那日和琳耍宝的模样,黛玉心下还有些好笑,便也不吝啬地夸了他。
“我倒是有心,想将府中的姑娘许给这样的年轻公子。这样好的人儿啊,不多见了。”
难得听见贾母这样夸人,黛玉便只笑了笑。
贾母见话说到这里,便也不再言语了。
祖孙二人又只浅谈几句,黛玉便告退了。
毕竟自那日湘云叫她没了脸,贾母又不曾维护她,黛玉待这位外祖母便更不如从前的孺慕了。
当日黛玉又给和珅写信。
这是和珅特地要求的,说是让她不要为史湘云这等人物憋闷了自己,这高兴的不高兴的,不若都写下来叫他瞧瞧,如此胸中自然便疏通了。
黛玉听罢,也觉是个好法子。
昨日她写了府上议论了史湘云,觉得痛快,却又觉得好笑。毕竟单从这点来瞧,她便总觉荣国府的家风颇有些问题了,可外祖母却好似半点也不曾留意。
今个儿想起来贾母与她说的话,黛玉便又将贾母说的,想要荣国府与和珅结亲的话写进去了。
这信很快便送到了和珅的手里。
刘全敲门进来时,和珅还靠在小榻上,裹着大氅小憩。
这是他近日来难得休息的时光。
刘全小心底将信放在桌案上,正待退出去,和珅便睁开了眼,哑声道:“取来与我。”
刘全忙又将信拿起来,递交到和珅的手中。
和珅仔细瞧了信,一个字也不曾放过。
哪怕黛玉在其中写的尽是些琐碎的事,但也让和珅有种仿佛置身在她旁边的错觉。
和珅瞧着瞧着,便扶额低低笑了起来。
刘全见他形容轻松,面带笑意,心下也跟着松了口气。要知晓那日主子从荣国府回来后,面色可怖,叫他心下好一阵没底。
刘全抬起头,正要吩咐丫鬟去沏碗热茶来,却见和珅面上笑意突地又收敛了。
这又是怎么了?
刘全都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这荣国府可真会寻事儿!
和珅这会儿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信纸。
荣国府想与他结亲,从前王夫人也隐约透过这个意思。但那时他已经回绝,并且丝毫不留情面,王夫人不该还有此妄想。贾母也不该愚笨到再提这不可能的事。
除非是什么人导致贾母的想法又有了变化。
能是谁?
还能是谁?
近来荣国府里头,也就多了一个史湘云了。
他也差不多猜透了史湘云的心思。
这是眼瞧着宝玉捏不到手了,便瞧上和琳了,就为着和琳同宝玉一样的养尊处优、满身贵气?
可笑。
宝玉那等草包,如何与和琳比?
还是叫史湘云与那卫若兰去作伴吧!
这蠢人便该凑在一处,莫要污了别人的眼睛才好。
第八十五章
卫若兰在那回秋猎上一无所获, 以致回去后叫身边一干朋友取笑了许久, 笑他擅骑射的卫公子, 却也还有这样吃瘪的时候。
若换往日,他还要不服气地反驳一番。
这这段时日,任旁人再如何取笑, 却也不肯还嘴了。
而正当年节时, 他连出门的时候都要少了些。
“怎么倒修身养性起来了?”友人不解地问他。
卫若兰摆摆手, 并不道出其中缘由。
毕竟有些心思,哪里是能向外人道的呢?
自猎场别后, 卫若兰便将心思都花在了,暗里打听那位红裙姑娘的下落之上。他不好明着打听,怕坏了姑娘的名声。一面又隐约觉得那姑娘与和侍郎有着较为亲密的关系, 他潜意识中并不愿去面对这样的结果。
这样一来, 便生生拖到了现在。
卫府管家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那位确是和侍郎的未婚妻, 是荣国府的姻亲林家的姑娘。前些时候皇上下了旨,正是赐婚的这位林姑娘同和侍郎。”
卫若兰哪里肯信?
他站起身来,沉声道:“去荣国府递拜帖。”
卫管家一惊, 愣愣地盯着卫若兰, 哪里敢应这样的命令?
“快去。”卫若兰催促了一声。
他也是王公贵族之后, 只是如今卫家已不如从前,他便也多有收敛,并不追求功名利禄,反而一心追求痛快享乐, 肆意人生。
既是如此,那难得见着了中意的姑娘,为何不大胆求之?
卫管家阻拦不得,想着自己本也只是一介奴仆,便只好应了,还当真递了拜帖去荣国府。
卫若兰要拜见的乃是贾赦。
贾赦虽有爵位,但在府中却不如贾政有威信。平日里来寻他的,多是狐朋狗友。这日见了卫若兰的拜帖,心下当时还喜不自禁,忙回帖邀之。
贾赦不识得卫若兰,但却晓得这人出身也不凡,便当这人实在好眼光,竟要来与他作友。
当即还摆了些茶酒。
也好叫贾母瞧瞧,并非只有他二房,才有益友与之来往。
卫若兰进了府,轻巧地从贾赦口中探得了一些消息。
贾赦笑道:“卫公子若要游园子,我这便唤几人陪着卫公子前往。”至于他自己,自然便是该出门寻姑娘去了。与这卫公子来往,固然面上有光,但贾赦本性并不耐得住陪卫若兰。
卫若兰瞧出了贾赦的心不在焉,也不放在心上,更善解人意地道:“大老爷若有事,便自去忙吧。”
贾赦心道这人是个心胸开阔的,日后好交往。
于是便欢欢喜喜出门去了。
卫若兰由几个小厮领着在园子里走动。
说来也是他倒霉,这日又下了大雪,鹅毛纷飞,园子里人迹罕至。
几个小厮都冻得直哆嗦,更遑逞想要看见什么姑娘了。
卫若兰转来转去,也不觉心下失落,反而满怀期待。
直到他走到了一处亭子外,几个小厮又冷又累,偏还不敢叫卫若兰回去。毕竟贾赦再不得贾母宠爱,他的命令也依旧不是几个仆从能反抗的。
卫若兰抬脚便要往亭子中去避一避,这会儿却听见里头传来一道争执声。
像是有男子在哄女子。
而那女子开口便是:“你前些日子不还叫我去同林妹妹道歉么?今日又来哄我作甚?”
男子辩解道:“我本无指责你意,但确是妹妹说错了话,向林妹妹低头又有何不可?”
这头卫若兰步子一顿。
林妹妹。
这府里头便只有一位姓林的姑娘。
几个小厮这会儿吓坏了,生怕卫若兰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去。
他们对了个眼色,忙咳了咳。
声音立即惊动了亭子里的人。
史湘云原本还有满腹委屈要抱怨,这会儿倒是生生被截断了。
这日宝玉不曾饮酒,史湘云恰巧在亭子里睡着了,叫宝玉遇上了,宝玉心下一软,便出声与她好言好语说起来,与那日的恶形恶状倒又成了两人。
史湘云心下大动,还以为是宝玉主动示了弱,谁知晓他一开口便又是林妹妹长林妹妹短,史湘云那口气哽在喉咙口,正要发作,就叫人惊着了。
二人起身走出亭子来。
没了树木的掩映,双方立即便打了个照面。
“你是何人?”宝玉斥道,但随即又见跟前人生得面容俊朗,像是哪家的贵公子。宝玉素来喜好美丽的皮囊,当即便将语气软和了一分,他问:“可是府上的客人?”
卫若兰点了下头。
这会儿史湘云也见着了他。
史湘云并未见过几个年轻男子,在她视线内打转的,只有宝玉,曾经还有贾琏、贾蓉、贾珍等……只是他们都不及宝玉的一半,便自然瞧不进眼里去了。面前的男子却有几分旁人没有的气度。
史湘云不由多看了两眼。
当下也觉这人身上有一分与宝玉相似。
此时卫若兰出声报了自己的名号,宝玉见他身边跟的确是大房的人,当即便放下了戒心,说要陪着卫若兰游园。
只是待回过头,发觉后头还有个史湘云,宝玉便觉得左右为难了。
“我这便回去了。”史湘云道。
宝玉忙出声:“史妹妹莫要忘了我的话。”
史湘云啐了他一口,从亭子上走了下来,只是与卫若兰擦身而过的时候,史湘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若是和琳不成。
他倒也是好的。
总归……
总归她与二哥哥是没可能了。
史湘云忍下心中酸意,加快了步子走开。
话说这日后,卫若兰便接着两日都往荣国府上来了。
他本也不是什么平凡人物,待消息传到贾母耳中去,贾母都好奇不已,还将宝玉叫去问了。结果没两日,和琳便也上门来顽了。
便将卫若兰撞了个正着。
宝玉觉得二人能成友,便将和琳介绍给了卫若兰认识。卫若兰一听他姓名,便微微惊讶:“你是和侍郎的弟弟?”
和琳漫不经心地点头:“正是。”
和琳是个爱顽的,只是他也不知为何,见了这卫若兰,却不觉得有甚么意思,反而并不大想与他接近。
他神色淡淡,卫若兰心中却好一阵翻江倒海。
是和珅的弟弟!
和珅的弟弟!
之后的气氛便变得尤为微妙起来。
和琳是个心思细的,他将卫若兰的表现收于眼底,回家后,便将种种讲给了和珅听。
原本和珅还仰躺在躺椅上,手边放了一卷书,这会儿却是将书一推,坐直了身子,整个人挺拔锋锐如同刚出了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