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没死?”宁舒恢复气力目能视物的第一句话便是看向廉真,她孱弱的气息在话语中震荡,几乎听不见尾音,可咬牙切齿的意味依然字字入耳。
“如果不是我,你早已经死了。”廉真并不在意宁舒的负隅顽抗,指了指地上一动不动的楚卿如,他知道这才是宁舒真正的软肋,“现在你师姐的死活还在你的手中,我若是你,便不会故意去激怒掌握她生死的人。”
宁舒果然投鼠忌器,她吐出一口鲜血,以手撑地怒视廉真,“你要拿她威胁我?”
“没错。”
“你要我拜你为师,跟你离开?我若不从,你就杀了师姐?”
“是的。”
不知道有多少个脏字要脱口而出,最后都变成了痛苦的喑哑,宁舒无法运气,稍微用力新生的元婴像尖啸一样就开始震动,她勉强半坐在地,看着廉真走向楚卿如,看她被不见的力量牵引悬浮至空,头却无力歪斜低垂。
“我答应你。”宁舒抢在廉真折磨楚卿如前开口,她知道这是不归路,但眼下已无路可走。
是啊,此刻她已不在道门,流窜的煞气几乎盈满命门,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接婴成魔,想回到宿微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今能救师姐,已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有什么余地去思考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该来的纵然迟早会来,然而来得如此惨烈,也是她所始料未及,但既来之又无可安之,她必然去面对,至少她们都得留下一线生机。
“你可愿发誓?”廉真倒没想到宁舒答应得如此痛快,他向还半跪半跌在地的宁舒伸出自己的手,宁舒毫不迟疑,迎上自己的颤抖的手,握紧。
仿佛是他们的血液流到一起,血脉纵通,廉真笑道:“你今日入我门下,拜我为师,不可忤逆不得违令,如有异心……”
“如有异心形神聚散?你动动脑子想想,我可能没有异心吗?我是你充话费送的徒弟吗?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要这么说心魔誓,我马上就得暴毙给你看!”宁舒瞪着他,廉真倒也不气,似乎还觉得挺有趣,“那好,我本也不在乎你是否有异心,但我相信在你了解血煞之体的真正力量后,并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宁舒,你且好自为之,今日拜我为师,不得违誓,如有违背,形神具散死若扬尘。”
“一言为定。”
像是廉真滚烫的血流进魔婴之内,宁舒忽得剧痛,相握的手也犹如火烧,她这一天脱胎换骨,经这最后一次心魔誓缔结,又再吐血几口,摇摇欲坠,廉真用力拉她起来,宁舒摇晃着站稳,看了眼已被放置在山野草地间的师姐。楚卿如仍是重伤昏迷前的样子,脸上满是泪痕,身上皆是血迹。
“好,徒儿,我带你回幽罗岛。”
“慢着!”
宁舒看也不看廉真,也不是反悔,仍旧看着楚卿如,“如今道魔开战,怎么能把伤重的师姐留在此地,你不用着急,我也跑不了,先让我为她结个禁制,最起码在她醒来之前能够自保。”
“虽然你已成了魔修,但行事却还是宿微谷那套。”廉真笑着说。
宁舒不爱听别人说宿微谷不好,马上还嘴,“是啊是啊,我们宿微谷五讲四美三热爱,八荣八耻记心间,你要是当年在谷中走半点心,也不至于今天这样用逼良为娼的法子强迫别人当徒弟。”廉真从不在意嘴上的便宜,他示意宁舒随意,宁舒也不再多话,她慢慢走到师姐身前,拿出自己的乌鸦,乌鸦正在酣睡,完全不知天地已变,宁舒的命运已然一去不回,它被放在楚卿如手边,对一切浑然不觉。宁舒想,这乌鸦留给师姐,一是纪念,二是乌鸦与她自己是契约,如果……如果真有重获自由的日子,通过乌鸦也找得到自己,再者乌鸦已老,自己要去的虎狼之地不知能否自保有无来日,还是少一个倒霉的活物就少一个,别让老人家辛苦的好。
放下乌鸦,宁舒开始布置禁制,这只是个简单的保护禁制,然而她聚气几次却都失败,光华难以聚集,指尖就像没气的打火机,闪几下就灭。
“如今你还要以道修的法门来布禁制吗?”
在旁一直默默不语的廉真忽然开口,他的提醒让宁舒胸口一痛,是啊,她太傻了,如今自己已成了魔修,还习惯性用老办法,真是又蠢又惨。
“给你当师父的第一次机会,”宁舒冷冷说话也不回头,“教我怎么用你们的方法来布禁制。”
“血。”
廉真只说这一个字,宁舒当即心下了然,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血,于是伸手朝衣领里脖子往下一摸,再拿出来时整手鲜红,她用同样的方法,果然血气如涌,上下翻飞,红光一闪后,指尖血流随她挥洒自如,禁制转瞬布好,甚至比她作道修时还好还快。这个禁制还是呵呵掌门教她和师姐的,师姐一点即通,她却天生不太会这守护之势,极不开窍,好在呵呵掌门足够耐心,包教包会,她才算掌握。宁舒心中怃然,不知掌门得知她今日已入魔道又是何感想,他人聪明又不太聪明,不知是否能理解她不得不背叛师门的苦衷。
廉真自然也看出这禁制的门道出自自己师弟,“没想到以血煞之力施法道境禁制也百无禁忌。”
宁舒懒得离他,费力起身,现在她疼痛少了些,但也是只能勉强站立,最后一点法力已经给师姐布置了禁制,现在她必须离开了。这里本是幽谷寂静,可一场大战过后焦土四烈,树倒花凋,世外桃源也变成了修罗场,宁舒看见脚边翻起的土里竟然还开着一簇已连根拔起东倒西歪的小花,是朵灰蓝色的绣球,她捻起纤细孱弱的花枝,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叹气。
宁舒正准备将绣球花放在师姐胸前,想想觉得也太不吉利,师姐还活着,不能像送葬似的,放手里似乎也不太好,思索一刻,她微微苦笑,把这花轻手轻脚插进师姐的鬓发。
该做的事都已做完,宁舒就要上路了,廉真知她已无力凭虚仙行,于是拖住她的后腰,宁舒身上一轻,眼前便是模糊。
她太累,前方又不知前路几何,心中前尘弥漫,就算平日里无羁随意此刻也难免一片怃然。
宁舒在风中回头,想看看师姐在禁制里是否安好,然而他们已离得太远,她除了眼泪模糊的空空如也其余什么也看不到了。
不过,她想说的话已经都说了,师姐会明白,会记得。
是的,宁舒相信师姐一定记得,在她们同在谷中修炼共度的时光里,她曾经闲暇时给师姐讲过些乱七八糟的冷知识,比如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花语和象征,她知道师姐会记得,也一定记得她说过的:绣球花的花语,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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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书归来,能更真情实感填坑了!
不过我的文风肯定和几年前完全不同了……希望大家不要嫌弃,好歹是我填坑的心意!还是要道个歉的,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第61章 第 61 章
幽罗岛是什么样的地方,宁舒根本不想知道,她浑浑噩噩晕了一路,伤势太重,昏迷的时候比清醒长太多,等到她真正醒来,人已身在岛中。
宁舒已经感觉不到血煞之体强行逆转的痛苦,倒是那股充沛窜动的恶流仍在,再看手上,伤痕皆已不见,和往常的自己也没什么两样。
这幽罗岛也不像宁舒想的那样。
往常想起魔修的地盘,宁舒要么觉得像缨灵那样隐僻,要么就阴森可怖,总之一看就是反派的贼巢,但幽罗岛竟然和宿微谷没太大不同,连绵的大小岛屿在碧蓝海上团团围拢,中心最大岛屿直耸入云,苍翠云绕,不说这里是幽罗岛,宁舒还以为是哪个仙家修行之所。就连她此刻所在的岛上,也是草木馨香、晨光耀露,她绕着岛走了一圈,看见廉真在北向峭崖之上盘膝而坐,没有理他,继续四处瞎转。反正她现在做什么都逃不开。
走了两圈,宁舒开始烦躁,幽罗岛的环境还不如险峻邪恶一点,现在这里怎么看怎么像宿微谷的风格,她倒是更加郁闷,这些魔修如此没有个性,也配说自己是歪门邪道吗?连点表面功夫都不会搞,说出去也不怕人耻笑!说到底,她还是不能心平气和接受自己的变化与如今的处境,怒火中烧时,宁舒忽然觉得脚下异动,再一看,自己四周所有植物全都显露狰狞之态,攀升蠕动,形状可怖,完全不是刚刚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可她明明没有使用自己的……煞气?
“天地横亘之间有灵亦有煞,灵煞同存自鸿蒙开辟以来便相辅相成,你从前修道,自然是以灵气聚神成仙,如今便可试试煞的威力,你本是血煞之体,更能轻易感知天地万物中的煞,譬如你此刻只心中有怒,四周草木便从你身上的煞气中得以恶力。”
廉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宁舒身后,她瞥他一眼,看似不耐烦听,心中却十分惊异,一直以来,她以为煞是魔修为走他路而强制汲取,却不想天地之间本就有煞,廉真这样一说宁舒也了然于胸,是啊,就像人心中本就善恶共存,除非师姐这样心中至善者,否则谁不是二者皆有?
她想到师姐,再看廉真,心中更加不爽,方才已是张牙舞爪的植物好像知道她心中恶意与怒气的对象,疯了一般向廉真扑去,宁舒吓了一跳,稳住心神,廉真也岿然不动,植物就在他面前一丈不到的位置停住,宁舒松了口气,要是这无意间的“欺师灭祖”真碰到了他,心魔誓一发作,自己怕都不是七窍流血而是七窍喷血了。
“要驾驭这天地煞气,你还有好多需要学习。”廉真看着植物在宁舒的意识操控下慢慢恢复,露出笑容,“但你此时已做得很好,果真是天赋过人。”
“是啊,你夸我对这邪性的东西有天赋,在我看来和骂人没什么区别。”宁舒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随便起杀心,于是最大程度的瞪了廉真一眼,“我问你,以后我走到哪里都是这样?身边的植物都会像吃了暗黑金坷垃一眼对我的煞气有反应?”
“和你从前用灵力沟通植被道理相似,”廉真随手摘下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捻于指尖,“只是灵力将就沟通,而你的煞气完全可以征服它们,激发其自身的煞,为你所操纵。”说罢他向宁舒掷出白色小花,这寻常的花朵飘忽至宁舒面前,突然变大扭曲,原本可爱小巧的几片圆形花瓣长了几寸,犹如旋刀交错拧在一起,花蕊也佝偻狰狞,吓得宁舒后退一步,站稳后再看廉真的笑已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得意。她怒意更甚,只是盯着那朵无辜小花,这花竟泛起淡红色的光,自己用刀刃似的花瓣撕碎了自己,残败的碎屑簌簌落如泥土之中。
这破花入了魔脾气竟然比我还大!
宁舒转念一想,不对,按照廉真的说法,是因为我才能影响到这花,果然还是我更暴躁才对。宁舒不能让这样煞气不受控制的事随随便便发生,她深吸一口气,拼命去感知体内的煞气,可这不是灵力,极难控制,她又没有法门,几番尝试都失败,再看廉真,只是平静的看她,好像就等着她不耻下问后再准备谆谆教诲,她才不要问!宁舒没好气的走开,走一步周围的植物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进入亢奋的妖邪状态,直到离得廉真远了,她内心平复,一切才恢复正常。
几天下来,宁舒一直待在岛上不停尝试用各种方法去控制煞气,但都失败了,失败的结果就是生气和烦闷,生气的结果则是她简直成了移动的“神奇植物在哪里”的片场!走到哪里,哪里就变得可以拍恐怖片,偏偏这股煞气没法操纵,只要她心中有怒有怨便始终缭绕。除了怒火,宁舒心中还有散不开的疑问,为什么同样是元婴,即便廉真法力高强已即将渡劫,也不该受了自己结婴的劫雷后就和淋雨一样,毫无影响,同时又能打败缨灵和易道然外加师姐三个元婴?这实在太诡异了,难道说血煞之体运用得当后真有这样的威力?又还是他向自己隐瞒了其他重要的东西?宁舒心中存疑,但也不想现在跑去问廉真,他刚刚心想事成正是得意的时候,自己去问东问西岂不是锦上添花让他过了当师父的瘾,宁舒偏是这种宁可自己憋住也绝不让讨厌的人如愿的性格,竟然也真的不去问。
这天夜里,宁舒又踩着张牙舞爪的植物站到一峭崖边,前面便是雪浪瀚海,无边无际,月朗星稀之下海面风平浪静倒影天上光华,如果此刻自己不是身不由己,还真是可以坐下来慢慢细品的美景。宁舒想换个方法静心,于是拿出笛子,悠悠吹奏起来。这是她在一本古书里看到的曲子,名字早就忘了,以前修炼之时多年如一日,实在无聊,闲来吹奏一面练习用音韵与有灵植物沟通,一面排解孤独,现在前者是做不到了,后者还是可以的。
一曲终了,宁舒的心境竟然真的平复,周围的植物也随着她的平复回到本该安静如鸡的模样。宁舒心想这道是个好办法,她正放松下来,忽然看见笛子所挂的呵呵掌门所赠玉佩竟闪着熹微却柔润的光,她慢慢握住玉佩,还能感觉到这其中流动的灵力,除了那次借力穿过下界突破限制,还真不知道这玉佩有什么其他用途,以前听师姐说过,这玉佩是个宿微谷的宝物,只是不知能做什么,倒是历代掌门都佩戴,仿佛就是个装饰,后来时间一久,大家也就只当它是个物件,也没人知道到底能做什么有何法力。
被轻轻握在掌心的玉佩好似感觉到围绕的煞气,里面的灵力弱了一些,可还很坚定的在释放着宝物本身该有的灵气,宁舒心想这样好的东西怕是再给自己污染了,真的是白白可惜,于是她摘下玉佩打算放进储物手环中,这时一阵劲风突袭,竟卷落玉佩,宁舒陡然防备,身下的草木从静寂到狂热只是转瞬,几条突然锋利纤长的草叶勾住正随风而走的玉佩,风和叶互相撕扯,宁舒抬头看去,一个陌生的魔修正慢慢落在她面前。
“光天化日!朗朗……不对……”宁舒看了眼斗大的满月,急忙改词,“就算是天黑,你也不看看是谁伸手就抢,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这玉佩是个宝物,人也是生面孔,前些天听说廉真长老带回个本是道修的徒弟,想来是你,这东西灵力充沛,大概是你以前的爱物,可现在是用不着了,我拿走你也别觉得可惜。”他说得理直气壮,宁舒怒极反笑,“依你的意思是帮了我一个大忙,那你岂不是好好棒棒啊?要不要我把你举高高啊?”她说得是举高高,就真的是举高高,四周的植物感受到她强烈的煞气,根系的突变使得脚下土地震颤,眼前之人显然没料到宁舒的脾气如此暴躁法力如此之高,只是诧异的功夫便被几根宁舒煞气“辐射”过的巨型锐利草叶穿透举至空中,他痛得大叫,鲜血雨滴一样落下,落到发疯的植物上却全被吸收,原本绿色的植物在月光下竟然生出红色的点点血斑。宁舒重新拿回玉佩,小心收好,一个响指,那受了重伤的陌生魔修就被丢入身后的海中,噗通水声后,一切归于平静,宁舒连头都不回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