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听到四公主的呼唤,艰难的扯起嘴角,断断续续的说:“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是在,是在,我多想再看看她,再看看她。”
昊天镜里,他的目光迷离,直直看着月亮的方向,姬流月原本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杨戬,你如今想见的是嫦娥吗?
新天条出世,本是高兴的事,可众仙都高兴不起来,目光转到了嫦娥身上,热泪盈眶,杨戬是大英雄,即便她不爱她,也该满足他最后的愿望才是,她挥袖转身,向殿外走去。
王母脸色惨白,似是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明明,过了子时,新天条便无法出世,下一个契机又在数万年之后,她算准了所有的情况,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上,怎么会这样的?
眼角余光看到嫦娥往外走的身影,怒喝道:“嫦娥,你要做什么?!”
嫦娥停住脚步,不曾回头:“我要去见他,娘娘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流月~”
突然,昊天镜里传出了杨戬微弱的声音,在安静的凌霄宝殿显得尤为响亮。
“哈哈哈哈!”王母突然不顾形象,哈哈大笑,“嫦娥嫦娥,你自作多情啦!他看着月亮你就以为是在想你啦?可惜啊,人家看的月,是别的月!”
王母的声音里充满痛快与幸灾乐祸,玉帝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眼里隐隐闪过复杂的情绪,之后重又闭上。
嫦娥脸色的尴尬只维持了一瞬,转头希冀的看着姬流月:“元君,您…”
姬流月站起来,挥挥衣袖,淡淡道:“本座如何行事,不劳仙子指教。”
说完,缓步走下丹陛。
王母眼神一缩,尖叫道:“碧微,你要去哪儿?!”
姬流月脚下没停,淡淡回道:“娘娘何必明知故问呢。”
“碧微,你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你分明说过与他再无瓜葛!你忘了他之前怎么对你的?他曾对你拔刀相向,别有二心,他如今不过叫了你的名字,你就心软了吗?”
姬流月这回停下了,叹道:“娘娘,即便夫妻之情已不在,可还有义在,昔年封神之战的袍泽之情还在,我们曾同生共死,共同御敌,交托后背,这些感情并不逊色于夫妻之情。”
说完之后便飘然而去。
王母神色一狠,想要驱动下给她的药物,却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事已至此,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样与他们周旋到底!此时用了,未免太过可惜,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坐下,挺直了背脊。
杨戬觉得自己的神识快要消散了,视线一片模糊,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为什么魔没有出现,它又何时会出现?新天条出世之后将如何,这些所有的事情他都不再去想。
该做的事已经做了,如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回到灌江口,生活了八百年的地方。
“流月,流月…”
失去意识之前,隐约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第100章
新天条出世,天地间气象一新,有仙乐响起,甘霖降下,普天同庆。
青霞山内,一处幽深安静的峡谷,云雾缭绕,山石嶙峋,绿意盎然,有水从石上浸出,滴滴答答落在下面一尺来宽的浅沟中,汇集成小溪,缓缓流入前方得碧潭之中。
潭水清澈,水面有薄雾生成,潭里有几尾红色的鲤鱼,平日里早就欢天喜地的跃出水面玩耍,可是今日,却一声不吭的沉在水底,大气也不敢出,连吐出的泡泡都比平日小了许多。
不,不止是今日,是好多个月快一年了,自从峡谷出现了那两个人开始,它们一次不不曾浮出水面过。
鲤鱼尚未化形,却已经成精,它们知道那是这峡谷、这座山的主人,哪怕水面上的灵气再浓郁,它们也不敢往上游,就怕打扰山主运功。
唉,水底好无聊,山主什么时候才结束啊,气氛这么安静,好不习惯!
一束阳光从水面落下来,一只尾巴闪着蓝光的小鲤鱼精,兴奋的盯着阳光,看入了迷,不知不觉竟随着阳光游到了水面上,嘴巴长成“O”字,看着丝丝光线透过雾气之后,变成了灿金色,恍如仙境一般。
光晕环绕之处,有一株巨树,高达数十丈,最上面的叶子已经伸到了崖壁以外,最下面两层叶子已经发生了变化,如玉石一般晶莹剔透,其中有液体流动,像是玉石中囤了一汪水,煞是好看。
树下是一大块较为平整的地方,原本长着青草,如今青草之上放着一块冒着白烟的玉石板,上面两个人手拉着手,相对盘膝而坐,法力运转间,身上有光华隐现,将两人的气息连在一起。
这里是青霞山的腹地,在灵脉之上,灵气葱郁,比别处更胜三分,因地利之故,水木之灵尤为充沛,交缠往复,生生不息。
他们坐着的是用洪荒青莲的半个莲蓬为材料,在天地初开,万物生长,灵气最盛之时,收集的水木之灵,还加上了一丝得天地之造化,蕴含无上奥妙的鸿蒙紫气炼制的温床,别看造型简单,天地间,仅此一座,别无分号。
杨戬多灾多难,上次的伤还没好完,又遇上这一遭,这回比上次可要严重多了,差点就救不回来,莲池中的那株青莲二代明显不够用了,她将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寻了这么一处福地,布下聚灵阵,利用天生的水木之灵挽救杨戬的生机,重塑筋骨血肉。
水木相生,万物生长之源,在灵气里泡了快一年,终于用法力一点点将他的身体修补好,将神魂塞进识海,温床凝魄,如今的他身体尚好,神魂完整,但是就是找不到生机,再多的水木灵气灌进去,都像石沉大海,连个泡都没冒一个。
没有生机,骨肉长得再好,身体也就是一个壳子,神魂再完好也只是死魂,如行尸走肉,永远无法睁开眼睛。
姬流月缓缓睁开眼,看着对面没有一丝表情一丝波动的脸,心里的忧虑越发深重了。
她将杨戬带回青霞山之后,才发现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她开始只以为他最多受点重伤,半死不活而已,她又不是没救过。
毕竟孙悟空沉香哪吒红孩儿他们都出手了,一个人扛变成许多人一起扛,怎么样都能保住性命吧?
结果带回来一看,运功替他疗伤之时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神魂四散,杳无踪迹,若要说他目前的状态,只能用一个字,空,或者无。
她这才开始慌了,急忙想办法护住他一点真灵不灭,想要传音请求师傅相助,却得不到回应,一咬牙,就跑到了紫霄宫。
谁知鸿钧只是摇头,为消解新天条的戾气,杨戬献出了神魂、功德、法力和性命,虽然后来有孙悟空等人相助,但他的祈愿已经传达天地,天地也接受了他的献祭,你情我愿的买卖,如何还能救得回来。
她当时就懵了,悲愤之下在紫霄宫大闹了一场,他这分明是故意挖坑给杨戬跳,算准了杨戬的性格,用那些个什么大义,仁德,逼迫他走到这一步,好了,现在他的目的也达到了,新天条也出来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了,现在告诉她没办法?!救不回来?!
她不接受,绝不接受!
新天条出世,旧天条消亡,二者之间有个融合的过程,鸿钧大部分的法力都用于重整天地规则之上,再加上他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暴怒中的她都能感觉有些不对,而他的好徒弟,三个圣人们装聋作哑,一心修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眼睁睁的看着她砸了半个紫霄宫,鸿钧只得用**力,将杨戬散于天地的神魂扒拉了出来。
圣人出手,也只能到如今的地步,别的,就没办法了。
功德没有就算了,修补神体的材料她还剩了一些,法力慢慢再练,她闹上那一场需要的也只是他的神魂罢了。
可是如今,偏偏就是无法催生出生机。
“师傅,师傅,我该怎么办?”
远在虚空黑洞中打坐悟道的无柳圣人,听到自家徒弟的呼唤,缓缓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这是怎样的一场结,没有他插手,这丫头还是想尽办法把这小子拽了回来,莫非命数当真不可更改。
到底如今的因导致未来的果,还是未来的因导致了如今的果呢?
“月儿,你当真想要救他吗?”
终于收到师傅的反馈,姬流月精神一震:“师傅,您终于出现了,是,我想救他!”
怕自己的话不够坚决,又加上了一句:“一定要救他!”
“哪怕救他,需要你付出巨大的代价呢?”
“我愿意!”
“如果这代价是要你牺牲自己的性命呢?”
“我愿..师傅,您说什么?”她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愿意了,险险收住。
“如果想要救他,需要牺牲你自己的生命,一命换一命,你也愿意吗?”
姬流月呆住,脸色变得难看,沉默半晌,缓缓摇头:“我不愿意。”
无柳眉头一挑,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回答,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他也算是舍身成仁了嘛,新天条中有他的血肉,你没事的时候去看看,也算睹物思人了。”
“师傅!”姬流月皱眉,“我不愿意,是因为如果我因为救他死了,即便他活了过来,日后也只会活在痛苦之中,这样又有何意义?杨戬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他绝不肯用我的性命来换他的性命,所以,”她抬起头,眼神发亮,“师傅,我要救他,我要他活着,我自己也要活着!”
“你,你这是为难为师啊!”
“师傅,我不服,若说功德,新天条出世杨戬当记首功才对,为什么其他人都没事,失去的修为法力天道也都给补了回来,就杨戬没有,偏就他落到这般地步,他是后娘养的不成?!我不甘!师傅,你帮帮我,不管什么代价,哪怕是刀山火海,我都愿意闯一闯,鸿钧说他没办法,那是他自己没本事,你比他那么多,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无柳捋捋翘起来的胡子,道:“那是当然!跟为师比,鸿钧老儿还差了点!”
“师傅,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你啊你!”
停顿了一下,他终是开口说道:“既然你坚持,不错,杨戬如今神魂已经归位,尚却生机,为师便告诉你,只因为他将生机全部都给了五彩石,五彩石用他的生机开出了金莲,他如今就像是一株枯树,浇再多的水都没用,即便新天条出世,功德普泽大地,也无法落到已经不存在的他身上,若想要救他,就要将生机重新注入到他体内。”
“我知道,水生万物,木主成长,我已经将水木之灵送到他体内,可一点用都没有。”
无柳摇了摇头:“自然是不行的,生机是万物存在的本源,是唯一的存在,水木之灵又如何能替代他自己的生机呢?”
“可他身上半点生机也无,我上哪儿找去?!”
“月儿,若要将你的生机分给他,你愿意吗?”
她眼睛一楞,奇道:“我的?师傅,您不是说...”
“别人不行,你可以,你们曾是夫妻,同起同卧数百年,气机早已相连,你中有他,他中有你,这三界之内,能将生机分给他的人,也唯有你,只是月儿,你若将生机分给他,便是将你的生命与他共享,此后你们命数相连,不论好与坏,祸与福,你们都得一起受着,再不能改,你若有事,他不能活,他若有事,你也不能活,不是千年万年,而是直到生命的终结。”
“月儿,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尤其是人心,千万年以后,沧海可以变桑田,朋友可以形同陌路,爱人可以变仇敌,如此,你还愿意吗?”
生死共担,祸福与共,此生此世,永远都要跟这个人连在一起,再也斩断不得?
“师傅,我愿意的。”
“你年纪小,或许不知道,在万年以前,玉帝和王母也是恩爱夫妻,如今他们如何,你也看到了,前车之鉴,你还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给其他人?你忘了,你差点死在他手中吗?”
姬流月神色一僵,虽然刺向自己的那一枪非他所愿,可他愿意为嫦娥向她拔枪也是事实,这个事实曾经困扰了她数百年,成为不愿提起的噩梦。
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愿意的。
姬流月轻咬着唇,她想,哪怕他心中有其他人,哪怕不会再与他做夫妻,哪怕千万年之后,形同陌路,甚至再有别的伴侣,可是现在,她想要救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师傅,杨戬不是玉帝,我也不是王母,未来如何,我不知道,至少现在,我想要救他,哪怕要分一半的生命给他。”
无柳叹气:“如此,你且听清楚了。”
一段隐秘的符文穿过了时间空间,从界外传到姬流月的识海里面,她闭目凝神,按照功法运转法力,从她的心口生出了一根线,连向杨戬的心脏,瞬间便消失不见。
第101章
杨戬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在青霞山。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将神魂法力全部化在了功德里,献给了新天条,按理说,他早该消失在天地之间了才是,怎么还能做梦呢?
突然,他心内一动,转头看向门边,有个身影逆着光从门口走进来,声音是无数次徘徊在梦里的熟悉。
姬流月走进来,见杨戬呆怔的模样,连眼珠都会不会转了,眉头轻轻一皱,不会哪里出了问题吧?魂魄塞回去的时候莫不是错了位?
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小心探出神识查看。
杨戬一个激灵,小心的叫到:“流月?”
姬流月见他好似恢复了神智,松了一口气,收回手,在他身侧坐下,轻笑道:“没事就好。”
杨戬迷迷瞪瞪,只觉恍如在梦中,悄悄的伸手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疼,很疼,看来不是做梦了。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见他嘴角微微抽搐,她立马倾身问道。
杨戬摇摇头,总算是回过神来。
“流月,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已经…”
姬流月瞪了他一眼:“废话,当然是我把你救回来的!费了我不少功夫,还去紫霄宫闹了一场,逼鸿钧把你的神魂还了回来,你可要记得,欠我一个大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