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一道不熟悉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出来,罗蒙心头一跳,是谁?他住的偏远,平常并不常有访客,即便是来往较多的朋友或者同志也很少来这里找他?难道有什么不速之客到来……一连串的想法立刻在他脑子里掠过。
地□份做久了,罗蒙对于各种很小的异常情况都能敏锐地察觉,近乎一种本能。不光他自己,连和他们住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因着他的缘故,从一刚开始来时还偶尔会在言辞或者举动中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异常”,现在也都被他“潜移默化”地基本看不出来了。甚至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某些突发情况,他还教了两个孩子一些警戒和逃生的小手段。因此罗蒙出去跑货的时候把家托付给他们也没什么太不放心的。他有信心,即便发生了什么组织来不及通知自己又来不及赶回来的事情,两个孩子就算不能反抗,逃走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正要趴在墙上细听,里面接着又传来两个孩子欢笑声:笑声很轻松,并不像是面对什么危险或者胁迫,罗蒙神经只是略松了一口丝,没有完全放下警惕:这只能说明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并不能证明来的人是无害的。
深吸了一口气,他轻巧地拿出钥匙,钥匙在他手中没有相互敲击发出一点声音,接着咔嚓一声打开房门。
笑声戈然而止,不过很快他便听见两个孩子中的男孩孟燃的声音:“啊,大概是罗叔叔回来了。”
两个熟悉的脚步声直奔而来,罗蒙面前的房门也打开了:他看见两个孩子迎面而来开的小脸——以及穿过他们两人头顶,他看见了那个不甚熟悉的声音的主人。
咦,这不是简先生的兄长吗?
“家里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真是怠慢了。”罗蒙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在自己的住所看到这个人,心中又是惊又是喜。
“哪里,是我打搅了。今天其实只是来送一些东西,本来打算送到就离开的。但两个小朋友太热情了,一定要请我进来坐坐。”简要微笑道。
两个孩子立刻转身捧起放在桌子上的几本荷叶夹,兴奋地说:“我们写的文章老师给了好多批语呢!老师还送了我们书,有小说、人物传记、游记……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呢!”
罗蒙有些吃惊。
自第一次带着孩子上门被拒绝后,他并没有坐等听天由命,而是让两个孩子继续住在自己住所,依旧看书、练习,挑选好的文章抄录成册,每隔一段时间带着两个孩子亲自送过去,又或者是让两个孩子自己送过去。从春天到秋天,如此这样又有大半年的时间。对方的态度让他很是琢磨不透:照说如果对方无意教导两个孩子的话,那么后面是肯定会拒绝的再接收的。但是文章送过去,并没有被对方拒之门外。可要说对方是接受了,之后却又如同投石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时间越长,罗蒙心里越没有底:那位简先生对这些文章是看过了,还是完全丢在一边置之不理——如果说最开始罗蒙还抱着对方是在考验自己诚意的设想,那么这个念头也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也愈发的不靠谱了,到后面已经含上了不甘心的意思。
“这,这真是太感激了。”罗蒙表情喜悦无比,声音都有些颤抖。这喜悦固然有他特意夸大做给这位简先生兄长看的意思,但是大半倒真是发自他内心,因此也并没有显得做作。这么久的努力,终于能够得到一点反馈,他怎么能够不激动。
无论是开始的拒绝,还是半年多来态度不明的接待,还是现在主动上门回馈,这位简先生兄长的笑意总是一如既往的礼貌和温柔,让人看不出来他真实的想法:“我堂弟说,既然两个孩子这么喜欢看书,他的那个小书房倒有不少这方面的书籍……所以让我过来问问两个孩子的想法,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每个星期去他的书房看一天书。”
比起之前知道简先生给文章做了批语,这个消息显然是更是喜冲天降。罗蒙想都没有想,毫不犹豫道:“当然乐意,他们简直是求之不得!”
两个孩子也积极地跟着在旁边帮腔,大喊乐意。
对方话尽于此,礼貌地告辞。
罗蒙只敢略留一留,便殷勤地将他送下楼,然后被对方坚决婉辞才改作目送着对方离开视野。
望着这位简先生兄长的背影,罗蒙下意识冒出一个念头:这人虽说是简先生的兄长,但看行事和态度,却和他先前脑子里那个保护欲过度的兄长形象有些不太符合。从组织提供的情报看,两人的相貌、气质都颇有不同——莫非他们其实不是真正的兄弟?
罗蒙摸着自己的下巴:如果没有情报上的说明,他会以为这人是简先生的管家也说不定——其实某些大家族中,某些旁支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兴旺的主宗家培养,让后成为主家孩子身边得力助手的习惯也并不是没有。
心里这样猜测着,罗蒙回到了楼上。他安抚了一下两个孩子兴奋的情绪,这才有时间拿起刚刚被对方送还回来的荷叶夹翻看,等他全部翻过一遍后,原本对此人的重视不由得添上一丝敬意:包括自己第一次拜访带去的所有的荷叶夹,两个孩子的文章加起来也怕也有四五百篇文章。对方留下批语的有七八十篇,这比例虽然不算高,但让他真正感动的是对方的评语写得非常认真,并非是一两句点评就完了,而是从多角度分析了文章的优缺点,甚至还有改进的建议。
孩子的问题算是有些进展,罗蒙心情好了不少。他的接头人兼顶头上级大约也知道他这一年多来在忙什么,因此也没有派他给他很多任务。如今听说他已经有了头绪,便通知他一项秘密任务——去接一个重要人物。
罗蒙开得一手好车,无论是夜路,险路,雨天,雪天都能走——这跟他的天赋无关,只因为他用了大量心思去琢磨其中的门道。再加上他胆大心细,人情事故上也颇圆滑,偶尔遇到有人盘查甚至追缉,也总能够甩开。所以组织上遇到这种重要任务接送,转移的事情,多半都会想起他来。
“造纸管理局正在通缉的一个异级,组织有意吸纳他,这次帮助他转移也是示好之意。”上级拍拍他的肩膀,“有他在安全倒不是问题,只是不能引起管理局的注意。人来了先安置在城东白桦里小区的那套房子里,门禁卡你先找卫东要。”
“我知道。”罗蒙点头。
第163章 出事
或许是为了减少信息外泄的环节,罗蒙很少能拿到所接目标的资料和照片,通常只有一套接头暗语。这次接的是一个英俊威猛的金发男子,这让罗蒙颇有些头疼——这相貌也是太惹眼了些,走到哪里都有人看几眼,尤其是年轻女孩。这害得他不得不一直保持高度警惕,谁知道哪些关注的目光里有没有管理局的探子。
金发俊男话语很少,对于自己的这种引人注目似乎有些木知木觉。直到在罗蒙忍不住劝说他易容一下,他才以一种不以为然地口吻回答:“你不觉得反其道而行之是一种障眼法吗?”
如果通缉你的人不知道你长什么样那确实可以说是一种障眼法,罗蒙心里呵呵一声,如今您已经在名单上了还做什么梦呢?对付这种自信心爆棚又不太合作或者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处境的服务对象,罗蒙态度也有些冷淡:“据我所知,您的照片正在管理局的通缉榜上挂着。您这张脸别说人,就是火车站,飞机场,甚至高档一点的百货商场的脸谱辨识器都能轻易认得出来。当然,您是异级,或许被认出来也不觉得有人能对您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看在我好歹服务一场的份上,您是否够屈尊改变一下您的相貌?”
金发男子大概没想到这个一直表现殷勤温和的男子毫无征兆变了脸,不由得流露被冒犯了的愠色,但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愠意换成嘲讽:“既然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你又为什么要加入这个组织呢?安安分分做个普通司机岂不是跟更好?”
罗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您真的是纸人吗?您觉得这世界上有那个地方容得一个普通的纸人过安稳日子吗?还是您认为那种受了剥削和欺压也不能吭声也不反抗的生活,也称得上安、稳?”
金发男子冷笑着:“欲望都是无止境的。心里想要的少一些,自然会过得更幸福。”
罗蒙觉得自己有些绷不住了:“那您呢?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会被通缉呢?”
金发男子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那目光带着明显的轻蔑,仿佛在说:“我也是那些普通纸人配与之相提并论的?”
此后罗蒙除了必要的交代外再没有和金发男子说话。那金发男子大抵更不屑于与他这种小人物说话,仿佛多交谈一句就是施舍了般。
将人放在了白桦里,罗蒙就离开了。
“黑爷,人已经送到。”罗蒙挂上蓝牙,汇报任务完成情况。
“路上还平安吧?”上级问。
“恩。”
“怎么听你这语气感觉不是很愉快?那人得罪你了?”熟悉罗蒙的上级半玩笑半认真的说。
“谈不上得罪我。只是从他表现出来的看,那已经不仅仅是高阶纸人的优越感了,这样的人,”罗蒙顿了顿,“组织也要争取?”
那边沉默了几秒,回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只是答案你我心里都清楚。”
罗蒙一打方向盘,小车漂移过弯。轮胎与地面激烈的摩擦,发出愤怒的抗议。
事实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原人歧视纸人虽然比比皆是,但是会受到舆论的谴责。但在原人内部,歧视却也并不少。特级以上的高阶纸人对于普级纸人,就如同贵族对平民,高官对百姓,心理上有着一种生而高贵的优越感,而这种现象在异级纸人身上则体现的更加明显,部分异级甚至对特级纸人都显得不屑一顾。
而这种优越感得到放纵和助涨后,慢慢就会演变成为一种漠视和麻木,使得高阶纸人在面对普级纸人遭遇不幸的时候,显得十分淡漠。他们中间的部分人甚至会认为普级纸人是天生的残次品,低劣种群,和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等级。普级纸人就应该生活在贫困和压榨之中——这一点和原人中的某种主流思想可以说是不谋而合。
“独游”当然不会对这种种族内部的歧视公开宣传,毕竟这样不利于内部团结。但是他们也并不排斥拉拢和接受有这种思想倾向的异级。很简单,在任何任务和行动中,一个能力卓著的异级能够抵得上一百个特级甚至一千个普级,在充满着各种冲突和流血的纸人的独立运动中,异级的作用是谁都无可否认的。因此,只要这个异级肯为“独游”所用,“独游”高层一般会对这种人的态度持一种放任或者说是模糊的默认——当然,心照不宣的前提是这个异级不会太过高调的去宣传自己的这种等级,“独游”也不得不撕破脸皮来维护自己坚持的正义。
“好吧。”罗蒙不是看不清大局的人,只是遇到这种让人生气却又不的不憋着的意识,难免想发泄一番。
那边听见他说这个话,不由得笑起来:“这种人不值得我们去计较。好了,今天你受委屈了,正好婷婷回家,我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你要不要过来?”
罗蒙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算了,我那也有两个孩子等着我喂呢。”
“那你别后悔。”黑爷佯装生气。
罗蒙哈哈一笑,挂了电话。
接人的豪华小轿车是组织提供的,罗蒙将车开到一家不起眼的洗车铺,把要是扔给铺子老板阿扬。
“东子呢?”罗蒙问。
阿扬看了看车,有些吊儿郎当地回答:“被窦驸马叫去订酒席了,说是要给贵客接风。我猜大概就是你接的那个。 ”
“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巴结了,窦驸马未免也太急了些。”罗蒙冷笑。
“他下面是没人有头你这技术,不然接人这等‘好事’那轮的到咱们组啊?”阿扬半讽刺地说。
“别胡说,黑爷做人可是公平公正的,对我们也是没话说。”罗蒙赶紧打断。
阿扬无可反驳,努了下嘴:“我只是看不惯姓窦的那嘴脸。还有,黑爷还没表态呢,姓窦的就一副名分已定的派头,背着黑爷对我们指手画脚。哼,别说他现在还没把黑爷娶到手,就算是娶了,他也不过和头是平级的,有什么资格指使我们。”
“那也是人家的事情,我们插不上嘴。”罗蒙拍了拍他的肩膀,“车洗完了让老八开回去。我要回家了。”
回到宿舍已经完全天雷时,罗蒙租的房子地远人稀,路灯老旧破烂的也很多。好在他是个男人,仗着自己身强体壮还有点小身手,倒也敢赶赶夜路。但是如果是单身女性,这种时间外出往往就不是明智的选择了。
比如前面的小巷里明显传来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叫骂,显然预示着不好的事情正在上演。
那个尖叫声罗蒙偏偏还有点熟悉,他摇摇头,随手捡起一块碎砖。
不过等罗蒙赶到,发现这次英雄救美已经完全用不着他了:地上倒着的两个一看就是流里流气的混混,而他五楼的邻居正捂着额头下傻兮兮地笑着,四楼的漂亮妹子声词恳切得问他伤得重不重。
罗蒙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两人猛见巷口有个人影神情猛然紧张了一下,见是罗蒙立刻就放松了。
何迪见罗蒙拿着碎砖一副小喘气的样子,便懂他怕是听见动静过救人,有些感动道:“罗哥也是过来帮阿琴的吧。”然后对妹子开心地说,“看来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事,罗哥也在附近呢。”
漂亮妹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罗哥当然也是好人,不过刚刚救我的是你啊。”
妹子明显是情意绵绵,男方却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罗蒙顿时觉得这画面对他这个单身狗来说有些扎眼,于是在漂亮妹子的目光暗示下,很知进退地说:“那个……既然没事,我先走了。你们也快点回家吧,晚上实在不安全。”
回到家,两个孩子都睡了,只给他留了一张交代今天学业进展情况外加晚安的小纸条在床头。罗蒙拿起纸条看着笑了笑,自己泡了一碗面算是宵夜,唯一可惜的是,没有火腿肠。
这一夜罗蒙没能睡安稳,他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一个金发男子猖狂地笑着,周围火光四起,遍地黑红,整个画面宛若地狱。他自己则如同在观看电影的观众,心惊胆战地旁看着,想要喊,想要挣扎,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直到他被一通急促的铃声吵醒,疲倦地看一眼挂钟:凌晨三点。于是罗蒙接通电话的语气不太好:“黑爷,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