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只用树枝围了一圈当院墙,连个大门都没有,所以香草轻而易举的就进去了。走到汪迎新房间外面,她轻轻敲了敲窗户,小声喊道:“新哥?迎新?”
汪迎新这会儿已经知道了陈家拒绝他的消息,白天还被爹娘和弟弟笑话癞□□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他认定都是香草的错,居然越过他直接去找了陈瑜。
一个生产队年轻的赤脚医生,长得又好,怎么经得起香草这种挑衅,陈家要是不拒绝,那才奇了怪了。
实际上香草是在媒人去汪家后才找到陈瑜的,但是汪迎新显然不了解这个时间差,认定了是香草搅了他的好姻缘。
这会儿他还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该怎么跟陈家解释,挽回这桩婚事,就听到了罪魁祸首的声音。怕她吵醒了同屋的弟弟,汪迎新应了一声,迅速披了衣服下床。
看到汪迎新这么快就出来了,香草一脸惊喜,就知道迎新还是看重她的。她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温柔的说:“新哥,我有孩子了,是咱们的孩子。你娶我吧?”
汪迎新却满脸阴霾,粗暴的拉着香草来到院墙外面,不耐烦的说:“谁知道你肚子是谁的孽种,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还要点脸,就自己走,不然我喊起来,都知道你半夜敲男人家门,看我老实想栽赃嫁祸。”
还没想好怎么去跟陈家解释这个“误会”,香草这个始作俑者又纠缠上来了。早知道就不为了那口气去招惹她,那点“好料”给她用了,简直就是浪费!一个贪污犯的女儿,没点自知之明,还真打算让他负责不成?
看着对面那张往日说了多少甜言蜜语的嘴,毫不留情的吐出一把把渗了毒的刀子,香草被吓得退了几步。这是那个跟自己耳鬓厮磨,体贴入微,老实可靠的新哥吗?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陌生?
“新哥,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对吗?你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你告诉我,让我帮你分担好不好?”香草上前抱住汪迎新,流着眼泪说道。
汪迎新却一把甩开她,转身往院里走去,只丢下一句话:“识相的你就早点回去,省得你娘担心。要是还纠缠我,我就叫人了,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脸做人!”
香草被摔得趔趄了几步,站在汪家门口,却也真的不敢进去了。她痴痴的望着汪迎新的房间,一直等到了鸡叫头遍。怕再待下去被人发现,她才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刚跨进院子,香草就看到她娘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走过来,冷着脸说:“去找那个畜生了吧!这回死心了?来,草,把这碗药喝了,落了这个孽种,以后就当没这回事,娘再给你找个好男人。”
“娘,我不喝!这是我和新哥的孩子,我不能不要他。他还会回来的,他说的不是真心话,肯定是汪家老不死的逼他的。”香草却像是疯魔了一样,伸手把药碗打翻了。
香草娘面无表情的回屋,又端了一碗出来,叹了一口:“喝吧,喝了就一了百了。忘了他吧,他一开始就是要报复咱们啊,哪里是真心喜欢你……”
“不是的,不是的,新哥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要喝……我的孩子……”然而,这回不管香草怎么挣扎,他娘是铁了心不想留着这孽种了。
再拖下去,孩子大了就更不好打了。一狠心,香草娘把她钳在怀里,捏开她的牙关就灌了进去。
香草被迫吞下大半碗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伸手就要抠喉咙吐出来,却被她娘死死抱住。直到下身开始流出粘稠的液体,香草才终于放弃挣扎。
“我和新哥的孩子,没了……新哥,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香草躺在垫了麦秸秆和草木灰的木板上,哭得死去活来。
香草娘看她这个样子,更是心疼,只能抱着她说:“不哭啊,草,疼也忍忍,扛过去了就好……”
这女人啊,小产也得坐月子。香草娘把家里仅剩的两个鸡蛋打了,把汪迎新之前送的红糖放了两勺,做了一碗糖水鸡蛋,给闺女补身子。
时间差不多了,她还得去扫大街。她摸了摸香草的脸说:“娘去干活了,你等会儿把糖水鸡蛋喝了,躺着好好歇歇。我去队里给你请假,就说你病得起不来了。”
香草却躺着不言不语,对他娘的话置若罔闻。香草娘知道闺女在怪自己,但是她年轻没经过事,以后就知道当娘的都是为了孩子好。
宋家集生产队的队长听香草病了,还以为她是想躲懒,但是耐不住老婆子磨,只能批了。还以为自己是娇小姐呢,干点活就起不来了,恐怕是不想起来吧。
不过,到了中午,队长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这香草还真是跟她娘说的一样,起不来了。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起来了。
香草娘中午回去之后,看到那碗冷掉的糖水鸡蛋,就一阵心酸,以为闺女是伤心过度,吃不下饭。等她回锅热了一下,叫了几次还不见人应时,就慌了神。
掀开被子一看,香草的身体已经硬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下半身的血把被单下面的麦秸秆都浸透了,草木灰也凝成了块。
“我的草啊,你咋就这么走了?留下我老婆子孤苦伶仃一个人……”香草娘悲戚的哭声惊动了四邻,院子里很快就挤满了人。
而一个挟着黑气的灵魂,留恋的看了一眼痛苦的亲娘,就怀着满腔怨恨往南陈庄飞去。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如果不是陈瑜,新哥怎么会不要她,她又怎么会这么凄惨的死去!
第20章
那天王金兰听说陈瑜这边出了乱子,慌里慌张就过来了。这时候香草母女俩已经走了, 陈瑜就把之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王金兰这会儿就开始庆幸自己心疼闺女, 不忍心勉强她, 拒绝了这门婚事。要不然掺和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得不了好处还得惹一身骚了。
陈保国这回也不说什么了,只能承认陈瑜眼明心亮, 一眼就看出汪家那小子的底细了。看来以后不能随便给人保媒拉纤了, 万一结了冤家, 自己可要落一辈子埋怨了。
因为闹了这么一出, 陈瑜一家对招赘都热情不起来了。反正她才十五, 慢慢寻摸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一辈子的事,还得慎重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香草母女的影响, 这两天给陈瑜说媒的都没影儿了。陈瑜托着腮看着外面空荡荡的院子,惆怅的跟雪松说:“小和尚,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上门人选怎么办?要不,咱俩凑合一下?”
陈瑜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更加努力的游说雪松:“你看我本来也不想结婚,就是想让我爹娘放心。你呢, 一心只有佛祖,肯定也不会成家。干脆咱俩凑一对儿, 应付一下家人。”
小和尚抬头,被陈瑜亮晶晶的眼睛晃了一下。他低下头, 接着看书。真是调皮,他怎么能成家?
陈瑜看小和尚没有回应,丧气的趴在桌子上,愁容满面。门外,杨振华带着秀荷走进来,只是这两人的表情却迥然不同。杨振华的眉头皱成了川字,秀荷则又是害羞又带着得意。
“你们两个是谁不舒服,还是两个都不舒服?”看他们两个都不说话,陈瑜只得开口主动询问。
秀荷羞答答的看了杨振华一眼,难得亲热的跟陈瑜说:“我这两天早上起来老是恶心,吃个饭吐两三回。振华不放心,想让雪医生帮我看看,我这是怎么了。”
就算陈瑜真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她也能猜到这是怎么回事,更不用说她也曾经怀胎十月。她把药枕拿出来,放到桌上,对秀荷说:“把袖子撸上去,手腕放上去。”
秀荷把袖子一挽,露出一截光溜溜的胳膊。雪松两根手指搭上去,过了一会儿,他就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脉象不太明显,不过结合你的症状表现,应该是怀孕了,就是月份还比较浅。”
啧啧,这进展够快的啊!再一想,这月份再浅,能把出来脉,至少也得一个月了。那说明杨振华跟秀荷勾搭到一起之后,还在纠缠自己,陈瑜只觉得一阵恶心,还好跟他彻底撇清了关系。
秀荷双眼带着万千柔情,羞答答的看着杨振华,急切的说:“振华,我真的有了!那咱们……”
其实她对雪松的诊断并不意外,毕竟她娘可是生过三个孩子了,自己闺女有没有怀孕还能不知道?秀荷来这一遭主要是为了让杨振华相信,至于未婚先孕不好听之类的,只要杨振华娶了她,都不是问题。
杨振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恨自己为什么把持不住,看到女人白花花的裸/体就晕了头,稀里糊涂就跟秀荷滚在了一起。
但是木已成舟,他要是不跟秀荷结婚,这个孩子就留不住了:“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我跟我爹娘写信说一下,回头订个日子把事儿办了。”
看在孙子的面上,娘应该不会反对吧?大不了,先把结婚证领了,到时候带着孩子回去,爹娘还能把他们赶出去不成?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刚走了两个麻烦精,又来了一个让陈瑜头疼的人。
看着汪迎新那张朴实的脸,陈瑜只觉得虚伪。想到那个怀孕四个多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香草,她就想把这个男人的脸皮扒下来。
汪迎新微微弓着腰,诚恳的看着陈瑜说:“小陈医生,我来是想跟你解释一下香草的事情……”
“没什么好说的,媒人也把话带到了,你们有什么关系自己处理就行,跟我没有关系。”陈瑜不知道这人怎么还有脸上门,她嘲讽的看了汪迎新一眼,转身就要进屋。
汪迎新似乎是太着急,直接上前就要拉陈瑜:“陈医生,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吧!”雪松伸手把陈瑜带到自己身边,微蹙着眉头看着汪迎新。这么胶着也不是办法,还是让他说完赶紧离开吧。
汪迎新看着碍眼的雪松,眼神一瞬间阴鸷无比,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示人的敦厚:“小陈医生,不管咱们的事能不能成,你都得容我把话说完,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不能让你误会。”
“曾经,一个穷小子喜欢上了邻村大队支书的女儿,鼓足勇气上门提亲却被侮辱,被轻贱。最后穷小子终于死心,绝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后来,大队支书因为贪污公款,挖社会主义墙角吃了枪子儿,剩下孤儿寡母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想起他来了。穷小子对这种喝农民血汗,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坏分子看不起,就果断拒绝了。”
“有时候穷小子看着孤儿寡母的太可怜,也会背了人偷偷照顾一下。没想到这母女俩却恩将仇报,听说穷小子要有一桩好婚事时,就起了坏心破坏。甚至把不知道跟什么人鬼混怀上的孩子,按在穷小子头上。”
“好心没好报!小陈医生,你说我该不该喊这个冤?”
汪迎新说着情绪就激动起来,活似受了多大的冤屈,恨不得天降一场大雪,来证明他的清白。
陈瑜站在雪松背后探出头,有些恶趣味的说:“嗯,我听完了。不过可能你不太清楚,媒人去你家之后,香草才来找我的。意思就是,在这事之前,我家已经考虑好了,觉得不太合适,就拒绝了。”
所以,你跟香草的事情是真是假,我家都没打算跟你们结亲。
汪迎新当时一脸愕然,好像没听懂陈瑜的意思,再把这话在脑海里过一遍,他心头的火气就蹭蹭蹭上来了:这些女人就是现实,仗着自己条件好,就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等有一天……
不过他的隐藏功夫很好,这会儿也没露出狰狞的面目,反而一脸羞愧:“是我误会了,打扰了,我这就回去。不过这盒雪花膏是我专门为你买的,就当是我赔罪的礼物。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不等陈瑜回答,汪迎新放下雪花膏就跑出去了,似乎是有些难以承受事实的打击。路边的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看到他此时的脸色,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扑到门口纳鞋底的女人怀里,大喊着:“娘,我怕……”
汪迎新一口奔出南陈庄,迎面而来的寒风才让他慢慢冷静下来。反正他已经把雪花膏送出去了,就算以陈家的条件,雪花膏也算是稀罕物了。自己说了是道歉的礼物,想来陈瑜不舍得假清高扔掉。
只要她用上三五回,肯定就对他朝思暮想,求着他上门,说不定嫁过去都愿意。多用几回,就会对他死心塌地,到时候就算打都打不走了。
今天遭受的一切,他都会慢慢讨回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香草那个贱女人,现在不就有了报应吗?
想到这里,汪迎新笑得志得意满,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回了村,汪迎新才听说香草死了,听说身子底下流了一大摊血,村里说什么难听的都有。他暗想,难道那老婆子听了自己的话,回去就给香草抓了打胎药?
死了也好,这回死无对证,光凭那老婆子贪污犯家属的身份,想往他身上怕脏水就更难了。
傍晚,逢魔时刻,日夜交替。血红的夕阳洒在知青大院里,整个院子好像都被笼罩上一层不详的血光。
雪松抬头朝西方望去,闭上眼默念了几句经文,压制住翻腾的心绪。陈瑜也坐立不安的,总觉得书上的字变得极其陌生,怎么都看不进去。
“小和尚,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陈瑜干脆放下书,跟雪松说起了话,好打破这诡异的平静。
“贱人,你把新哥还给我!”一道凄厉的声音裹着阵阵阴风呼啸而来,随后一双指甲尖利的手指就要插进陈瑜的胸膛。
陈瑜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哧啦一声,胸前的衣服裂了一个口子。要不是雪松动作够快,她非死即伤。
她居然能伤害到自己?陈瑜抬头看过去,香草也惊疑的看着她,愤怒的大喊:“你能看到我?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贱女人,抢了我的新哥,害死了我跟孩子,居然还敢躲!”
说完香草还想袭击陈瑜,雪松唱了一声佛号,护住陈瑜,念起了经文。
香草的身形顿了顿,只觉得雪松念的每一个字都化作有形的物质,往她的身体里钻,她下意识停下来的捂住额头,肚子里却有一个黑影忍耐不住钻了出来,在屋子里乱窜。
陈瑜眼疾手快的那那团黑影捞在手里,捂着头的香草顿时大惊失色。陈瑜就知道自己拿住了她的软肋,更是不敢轻易放手。
看着黑影在陈瑜手里挣扎,发出一阵阵婴啼,刚刚适应了经文的声音,正想再次动手的香草却扑通一声跪下,连声求饶:“陈医生,雪大师,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孩子,我再也不敢了,不要伤害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