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很,他管我要了一对儿黄鹂,每天养花儿逗鸟,可悠闲了。”莞尔怔了怔,眼睛往内室瞟,暗道那鸟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叫出声。
风蝉他从小到大没对什么方面有过天赋,可偏偏能自如地驯服各种动物,那些小小的飞禽走兽在他那里,都被他哄的十分乖巧听话。
这两只鸟就成了他俩传信的工具,风蝉孩子心,玩性大,给这只雌的起名叫阿莞,雄的叫阿珩,莞尔初初知道了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尖,风蝉却满脸的正经,说阿姐应该与姐夫相亲相爱。
莞尔有点心虚,想着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和我去偏房一趟吧,我要量量你的腰。”莞尔从他怀里钻出来,眨着一双大眼睛,噙着笑将他望着,直到他说出了那声好。
他拢着她的肩,迈上廊道,横穿过院子。
‘吱啦’一声,偏房的木门被拉开,里头有点乱,最中间的支架上,挂着一件刚织好两条袖子的中衣,下头还没动,莞尔转头看他,手指摸了摸鼻尖上沁出的汗,委屈道:“我是不是做的特别慢。”
“怎么会。”江离卿眉头心疼地皱起来,“我倒是还不想让你这样为我操劳。”
“北方的女子,都要为自己的丈夫做衣服,绣束带,可惜我从小拿刀,不会那些东西,只能跟着苏瑾做点粗浅的,你看这针脚,粗的啊。”
她看上去懊恼极了,可偏偏这个样子,让江离卿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酥麻。
“千木。”江离卿从后头揽住她,突然神情脉脉:“你别对我这么好,从再见到你之后,我仿佛每天都活在梦里,唯恐自己会醒来,你不明白那种感觉,患得患失的,特别难受。”
“瞎说什么呢。”莞尔偷偷吐了吐舌头,心道可不就是做梦咋地,显到脸上的却是一副充满着爱意的责怪表情,她幽幽地望他:“我既然留在这府上了,早晚就是二哥哥的人了,二哥哥待我好,我之前一直不珍惜,现如今有了机会,我又怎能不加倍偿还。”
江离卿哽咽,心里不禁掂量起了莞尔的变化,大概是那次在她床前,一车轱辘的话起了作用,他说的半真半假,有真话也有假,不过是经历了一场恶斗而已,绝没有那黑毛的野兽,他编的,因着她经常出入斗兽场,对曾困在那里头的人会有更多的同情。
当然,莞尔也不会信他的鬼话,在她看来,他之所以会觉爱她,不过是小时候的那种同病相怜,他因着想逃出去,却又没有什么精神寄托,于是乎就选择了自己当他的说辞,如果他心里真全是她,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答应原弦月,做她的驸马。
这个人,想要的不过是被人称赞,被人看的起,他什么都想得到,而最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她。
“来,手伸开,给我量下。”温婉动人的声音,很容易就让人迷醉。
莞尔抓了软尺,像模像样地绕在他腰上,盘绕,收紧,莞尔脑子里粗略地勾勒了一下简玉珩的身材,大概是比他宽一些,个子也比他高上半头,她心里暗暗记下了,松了手,趴到桌子前拿起笔勾了两下。
这场景仿佛有些熟悉,笔尖儿突然悬停在半空中,莞尔的手僵住,记忆也跟着往前追溯。
“莞尔,你抱抱我。”简玉珩的声音却突然回荡了起来,他就那样看着她,一双眼睛里除了她什么都装不下,“你记下我的款儿,明儿量尺寸的来了,直接比划就成。”
莞尔泪目。
“怎么还哭了?”江离卿见她手下的白纸落上了泪珠,赶忙走过来抓了她的肩,莞尔脑子向来转的快,尤其是在她划为敌人的江离卿面前,只听小丫头抽泣了两声,委屈地说道:“你现在都这样瘦了,我抱着心疼。”
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响起,江离卿最近仿佛都很忙的样子,每次来都只是待上一小会儿就走,莞尔坐在桌前有些发愣,苏瑾又松了一盘针线来,轻声交代了一句,“江公子叫我送来的,您身体也才刚刚恢复,不要累着了。”
“好。”莞尔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苏瑾走出去,将门带上,莞尔这才起身,从那团乱糟糟的物件里掏出一件外衣来,是一件墨绿色的衣服,她拜托苏瑾帮她找来的布,这种颜色最沉静,也最配简玉珩的气质。
她爱他,也是因着她是他的妻子才没有和林家一起被屠,或许他早就计划好了,林家是他成为君主的一块绊脚石,他早晚要除掉,只不过碍着她也姓林,才迟迟没有下手,一直到将她娶走,进了简家,完完全全到了他的庇护下,才动了手。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骄傲却有分寸,只是他大概是爱着莞尔的,可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
这次的刺杀……莞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哀伤,她从来都没有过能活着出来的信心,她是个杀手,原本她是最不怕死的,可这些年来,她的心里逐渐走进了一个人,那人成了她的牵挂,成了她最放心不下的人。
小风蝉的路,她早就在心里有所规划,她被宴肃虐待,并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她知道,宴肃这样狠心待她,心中有愧,才会一直对风蝉好,只要风蝉什么都不计较,好好地跟着大将军,以他的本事,定能护他一世安稳。
可简玉珩该怎么办,他那动不动就青紫的嘴角,满皇城的政敌,千百双眼睛看着他,想置他于死地,他又有谁来保护呢?
莞尔的指尖摩挲衣衫的领口,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等到春天到了,她恐怕也就不在了,到时候托风蝉给他把这衣服送去,算是还他这一场夫妻的恩情吧,想到这儿,她的手突然就抖了抖,眼泪不可遏制地坠落,如果他当时手下留情,放果小阿湛的话,兴许他们还有一线余地,只是现在……
她没法给小阿湛报仇,因为不管是千木还是莞尔,她都下不去手,但她不会再见他,诚然也没命再去见他,就让那段可笑的往事,随着时间的风沙,淡忘了一切吧。
莞尔将衣服藏起来,准备离去,抬眼间看到了刚刚苏瑾送来的盒子,若不是碰巧看见,莞尔真的要忽略了上头一点黑色的墨迹。
“风蝉?”那是她们小时候约定过的暗号,莞尔皱眉,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没错,像个太阳花似的,不仔细看像是谁不小心泼洒的墨迹,可仔细看来,中间不着痕迹,四周晕染开,是朵太阳花的形状。
莞尔抓起盒子打开来,一根一根银针遍布在棉垫上,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莞尔正要关上,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不重,但确实有点。
紧接着,莞尔的腿开始有点软,她虚晃了两下,坐在椅子上稳下身形,重新审视了一遍银针下的棉垫。
湿的,莞尔小指指尖挑了一下,闻了闻,一股酥麻感瞬间遍布了全身,是风蝉偷了江离卿的什么药剂,染湿在底下的棉布上了。
“聪明。”莞尔赞了一句,心道:“若是只提把刀去闯那銮殿,怕是能杀了皇帝,也得是个有去无回的下场,但有这些萃了药的针就不同了,说不定……”
说不定她还能活着出来,那她……是不是就能亲手将衣服给简玉珩送去。
欲速则不达。
莞尔的这一下午便在这里呆坐了过去,等到反过味儿来,天都已经黑了。
她推门走出来,那只鹦鹉扑腾着翅膀立在她肩膀上,吱吱呀呀地叫唤着,莞尔轻轻笑了笑,对她说:“阿莞,去跟小风蝉说,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第59章 刺杀之夜
风蝉坐在床头,擦拭着自己的袖箭, 那是宴肃给他做的, 防身用的,类似这样的小武器还有很多, 他都没带在身上,他想着要将这袖箭给阿姐送去, 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办法。
外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风蝉抬头,露出了和他阿姐一模一样的湿眸, 男孩儿一开始像姐姐,柔弱精致,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五官变得也越来越硬朗, 眉眼间褪去了曾经的青涩。
如果不是莞尔处处护着, 或许他早就该成长成独当一面的少年。
清风透着窗子吹进来,风蝉开始坐立不安,或许他不应该这样担心的, 之前阿姐完成了那么多的任务, 也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手心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可这一次,偏偏就是莫名的不安,可局势似乎全在阿姐的掌控之下, 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嗖地一声风响,鸟儿飞回来了,直直地落在他的肩上,风蝉刚刮了胡子,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服,个子似乎也张了些许,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的很,他伸出一根指头,搓了搓鸟儿的爪子,“你还知道回来,我多担心知道吗?”
那鸟儿啼了声,脖子一折,凑到风蝉耳边叽叽喳喳地嘀咕,风蝉若有所思地皱眉,牙齿咬了咬下唇的唇角,“阿姐她,又被那混蛋压在床上了?”
他的拳头攥的很硬实,胳膊上青筋一条一条暴起来,要不是自己没本事,他真的要拿刀去把江离卿人头砍下来,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是个这么衣冠禽兽的人,他这几天一直想着,等阿姐和自己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就好好地劝她,劝她和姐夫在一起。
他还记得,那时候简玉珩偷偷找到自己,要将阿姐的弯刀交给他,就在刀离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样,红着眼睛对风蝉道。
“我马上要做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如果她到时候不原谅我,请你代我照顾好她,她脾气倔,别让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若是她哪天想杀我,尽管拿着这把刀来,我什么都给她,命也可以。”
简玉珩他曾经对着一颗坠落的星星发过誓,若是他的小老虎还好好地活着,可以拿他的命来换,那还做数!
风蝉那时候便觉得,他的阿姐经历的风雨太多了,自己身单力薄,或许只有姐夫能护好她,就像莞尔每天都在思考着风蝉的归宿一样,风蝉又何尝不忧心阿姐呢,两颗心脏曾连在一起,在他们的眼里,早就不分你我了。
风蝉踱步到窗前,拖了一把椅子坐下,外头寒气很重,他没敢将窗子开太大。
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吧,风蝉笑了笑,姐夫那么聪明,长的又俊,为什么阿姐还非要逃呢?
对了,大概是因为那个扬河边儿上死去的孩子,他也喊她阿姐,风蝉使劲儿想了想,那孩子大眼睛,鼻梁有点塌,嗯,没有他可爱。
风蝉四指合拢,轻轻扣了扣窗辕,暗暗地思索着,等把阿姐交给姐夫之后,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安家,什么时候娶个漂亮媳妇儿,生个小娃娃来喊自己爹爹。
他就希望自己的爱情能和阿姐和姐夫这样的就好,阿姐就算是改名换姓,他也能重新找到她,并且重新爱上她,风蝉舔了舔嘴唇,两手撑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说实话,他心里倒是有点羡慕阿姐和姐夫,他从小就待在军营,里头没有女人,什么时候,他也能有一个中意的女孩儿,能为了她放下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呢?
可转念又一想,到底该不该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呢。
眨眼间另一只鸟也飞了过来,乖巧地落到他肩膀上,低头啄起了他耳朵边的碎发,他被啄的很舒服,伸手奖赏似的摸了摸它身上柔软的羽毛。
雄鸟的力气大些,风蝉的眼睛突然一亮。
“来,你试一试,能不能叼的动这个。”他把袖箭抓起来,拿到它嘴边儿,雄的这只看起来强壮一点儿,说不定能帮他送去给阿姐。
‘咣当’鸟儿没飞出几步路,嘴里的袖箭就掉到了地上,它飞回来,一脸的委屈,眼睛里载满了愧疚,风蝉叹了一声,摸了摸它以示安慰。
“铁的你叼不动,那我做一个木头的,就好了。”
他倏地站起来,阿莞差点没站稳,翅膀展开,稳住了它那略显肥胖的身子。
“我可以做一个可以拆卸的!”风蝉的灵感一个跟一个来,开心的快要跳起来,他踩上鞋子,外衣都没来的及裹上一件,他的待遇可没有莞尔好,房里从来没个人伺候,一日三餐也是有人给他送来,不过正好给他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江离卿不待见他,在风蝉眼里看来这是极其傻帽的行为,他想要她阿姐的心,却不知道来讨好他,真是个脑子缺筋的傻子。
难道他就看不出来他才是阿姐最在乎的人吗!风蝉一边想,一边自豪地挺直了腰板儿,马儿似的打了个响鼻。
院子里有几颗老槐树,夏天里是枝繁叶茂的,秋冬时节就剩了光秃秃的枝丫,寒气很重,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大雪了,冬至就要到来,他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此时已经是傍晚,门口的岗哨肚子开始叫唤,心神也没有白天没里那么专注,风蝉轻手轻脚地出来,爬上树,从怀里摸出自己的短刃,手腕上下翻动,胡乱砍了一些树枝拢在怀里,紧接着轻巧地跳落在地上。
他从小就喜欢鼓捣这些东西,做起来也十分顺手,他又摸到后院去,拔了几根细柳,割了外头的皮,抽出一条白色的筋来,他拿在两只手里扥了扥,嗯,还挺结实,做完一切后满意地回了房。
少年专注起来的样子格外俊朗,他穿得比较单薄,隐隐能看见胳膊发力时肌肉隆起的幅度,他的睫毛浓密,脸上的皮肤又生的柔和,这一低头陡生风情万种,惹得雌鸟一个踉跄,差点跌下台子。
他将这把袖箭肢解开来,左边一半,右边一半,再将绳子用刀子喇断,一条绳子用来捆绑住箭柄,另一根绳子紧绷地绑在了箭尾上,再拿零碎的树枝,削出一个个尖尖的头儿来。
他伸手在箭尖儿上摸了摸,还算锋利,自然不能和真的箭比较,但以他阿姐的内功,射箭时应该会有不小的速度加持,也算是一件保命的工件儿了。
他扬起手臂,用袖子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另一只手将那木头袖箭伸到自己眼前晃了晃,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把鸟儿叫过来,拆下来其中的一部分,让他叼着,说了句:“去,把这个给我阿姐送去。”
雄的鹦鹉叫阿珩,听了这话眼睛瞪得老大,里头闪烁出跃跃欲试的精光,明亮明亮的惹得风蝉笑出了声,“你就这德行,阿莞会生气的!”
雌鹦鹉象征性地哼哼了两句,似是在表达她的不满,阿珩似是看出了它的脾气,在她发飙之前,扑腾起翅膀飞了出去。
“我猜阿姐她现在一定在弄那些针呢。”风蝉脸上划过了一丝骄傲,他再从那上头卸了点部件儿下来,圆轴似的,阿莞不知道,只是歪头看他,他继续唠叨起来:“她这几天估计要好好练练她那手腕了,我给她做的都是些需要腕子的物件儿,江离卿那老混蛋可要多给阿姐做点补品啊。
“来,过来,把这个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