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和豆英都没预料到这出,彼此交换个眼神,双双掩藏住惊喜,开口问豆香:“那李家有上百亩水田,在镇上还有一个铺子,底子厚着呢,家里还有贵人姻亲,你为何不想嫁?”
豆香继续演戏,“再好也是农户,我这样的好样貌,难道就只能给屈屈庄户人家做继妻,还不如给于大户做妾,好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豆英忍不住道:“可那李大郎才二十出头,一表人材,还是家中独子,前妻也只留了个丫头,怎么也比……”她的话被刘氏一记眼刀子打断。
刘氏这回子浑然不见刚才的冷漠,脸上有了笑意,语气也全是热乎劲,“香儿你说得极是,李家再好,如何能比得上咱们武台镇上的首富?于家多有钱,你娘最清楚不过,毕竟她是从于家放出来的。我当初想把你嫁过去,就是不想埋没你。谁知你和你娘却……”
后娘于娇杏以前居然是于大户家的丫环,怪不得在豆香的记忆中,她从头到尾都不赞成继女嫁过去做妾,还告诉豆香于家的种种不堪以及做妾的低微卑贱,并怂恿继女反抗斗争。
于娇杏到底是出于好意,还是故意坑害?如果是后者,那真真是蛇蝎心肠。不过现在不是为此分心的时候。
豆香故意说谎,“我之前不肯答应,都是因为娘告诉我……”
刘氏赶忙问:“告诉你什么?”
豆香装作懦弱地缩缩身子,“娘跟我说,于家主母可凶悍,还会虐待妾室,我一听,怕极了,怎么也不敢应,才有了后面这些事。”
豆英明白了亲娘的意思,帮腔道:“哪有的事!隔壁李家村的桃心姐姐嫁过去后,过得极好,从来都只夸主母公道大方,待妾室像姐妹一般。”
刘氏:“我娘家和于戚氏是同一个村的,别的不敢担保,但她绝不是那样不堪的人。”
豆香不解:“娘为何要对我说谎?”
豆英口快:“毕竟是后娘,隔了一层肚皮,她能真心为你考虑?”
“豆英!你小婶也是你能说道的?”刘氏训斥完闺女,又和气地继续劝说豆香,“你娘也是为你好,给人做妾,到底是不如做妻,就算于家家财万贯,就算以后日子快活舒坦,到底说出去不好听。”
豆香在回话中透露出自己对后娘的不满,“她当然不想我好,我现在才知晓,谁才是真正为我好,谁才是包藏祸心。”
而后她朝着刘氏的大腿扑过去,哭着恳求道:“婶儿可要给我做主,反正这李家我瞧不上,您还是帮我应下那于大户,若是我得了这十金的聘礼,我愿出一半助磊哥读书!”
刘氏和豆英赶紧扶起她,这下心里是真乐意了。
第4章 成事
不过这事,豆刘氏也不能做主,她还得跟丈夫商量一下。
豆宗元听闻后,心中产生几分怀疑,“李家那么好的条件,她竟然瞧不上?”
刘氏鄙夷不屑道:“还不是觉着自个脸蛋好,穷着折腾呗,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出身,连李家那样的身家、李大郎那样的人材都入不了眼,难不成还想嫁给那王孙公子不成?先头不愿给于大户做妾,现在估摸着没有更好的,就后悔了。哼,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也就是该给人做妾的命!”
豆宗元皱皱眉,说道:“因着上回的闹剧,惹毛了于家的管家,再去寻人,别说那原定的介绍银子飞了,怕是还要自己割肉送礼呢,赔本买卖谁愿意做?反正我不干。”
刘氏语带窃喜,“听那丫头的意思是,是想把这十金瞒着于娇杏占了,然后分五金给咱们。当家的,五金就是五百两,够咱们磊哥儿考两次秀儿呢。况且,我琢磨着,咱们豆英长得也俊,性子又爽利,在这豆老庄里,谁人不夸她能干?正好跟那李大郎是良配。”
豆宗元问道:“怎么又扯上英丫头?人李家瞧上的就是豆香的美貌,咱丫头俊是俊,但哪能及得上她?李大郎能同意?”
刘氏激动道:“怎么及不上?咱丫头有个秀才爷爷,有个里正爹,还有个出息的兄弟,除了长相,哪处不比那丫头好上一头?”
豆宗元犹豫:“可这事还得李家愿意,咱们做不得住。”
刘氏早有谋划:“凡事都在人为,当家的,你多和李家的说道说道,我瞧这事没准真能成。要知道,那李家可有位亲戚在平邑做大官人,以后做了亲家,还不会提点咱们磊哥?”
豆宗元搓搓手,寻思着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半响才回答刘氏:“你说的倒是有几分意思,我再去跟爹商量会。”
刘氏眉欢眼笑地应好。
也不知道豆宗元是如何说服豆老爷的,没过两天,刘氏便借探望豆香儿的独处时刻,把接下来的安排都给她讲明,“你叔说了,明日就去于大总管家疏通,定把此事给你办好了。银子就按你说得算,只是你爹娘那里?”
豆宗华素来是不管事的,小事听娘子,大事听豆老爷子的,也不会为此事闹起来。刘氏问得其实就是于娇杏那儿能否说得过去。
豆香心想要听后娘的,命迟早得交代了,哪里还顾忌那么多?她上辈子和妇人打得交道多,对她们的品行和心思,还是能识别一二,这于氏给她感觉很不正,不义就不义吧。
她于是回答:“婶儿您也知道,我爹只听娘的吩咐,娘她毕竟不是我亲生的母亲,又和于家那样的关系,怎能帮我?这事还请婶子暗中行事,万不能让她知晓。”
刘氏连连点头称允:“我省得……我省得……”
另一面,豆宗元买了合宜时节的好礼,前来拜访于家大管家,以求把侄女送进去。
于大管家本一见着他,就气哄哄地推搡着挤他出去,被豆宗元使命塞了银子后才消停下来,收下一车好礼,谁都不会真和银子和礼物过不去。
于大管家随后请豆宗元看坐,并吩咐下人上茶,自个儿则端坐在主位,闭目养神,他干瘪瘦弱,驼着背,像个立在贡廊里的地主老儿。
豆宗元也不敢坐,立在一旁,点头哈腰,言辞恳切地道出此行的目的。
于大管家本想一口回绝,却忽然想到前日老爷和夫人同时给布下的任务,又迟疑不定。他是见过这豆家小娘子的,确实是难得的美人坯子,不然他也不会把人推给自家主子,谁知那小丫头才十三岁,竟有如此之大的气性,害得他在主人那儿失了些颜面。
人美是其一,性子也得好,不然以后出了事,这锅还得他这个荐人来背。性子傲的倔的,绝对使不得。不过,听这豆大爷的意思,那豆娘子好似是转过弯来了。
他倏地睁开双眼,试探着问道:“你说的这事,到底是谁的意思?也别想着瞒我,我总有能查清的法子,到时候,可就再无商量的余地,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这话说的豆宗元有些害怕,妻子的话到底有无水分,他也没亲自探过。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顶上:“都是我那侄女后悔了,瞧不上李家的亲事,特地求我来您这儿找路子,巴望着能到于家做个富裕闲人呢。您要是觉得忌讳,也别顾我的脸,直接跟我道明,我也好回去让那丫头死心。”
于大管家什么眼力,自然知晓这豆大爷并无虚言,得了这答复,心里也亮堂起来。这么说来,这豆香儿原来是个心机深厚,爱慕虚荣又贪享荣华富贵之人。
人美,心又贪,出身还是耕读之家,简直太符合那任务的选人标准了。这豆家小娘子运气倒好,之前若是答应,那就是真给主人做妾。现在找过来,可不就瞎猫碰到死老鼠,还正巧避过李家那祸害。
所以说运道好才是真的好,讲不定这豆香儿日后真有造化呢。
想到这儿,于大管家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突然贼光一闪,人还是原来那姿态,只是这态度和语气却好了许多:“豆大爷,你也别干站着,赶紧做好咯。等会儿让老婆子置办几个小菜,咱爷俩好好喝一壶,唠唠嗑。”
豆宗元有种受宠若惊的快感,他知道这事是成了,想着即将到手的五金,他满是欢喜。
第5章 启程
喝完小酒,话完家常,办妥事,豆宗元怀里揣着新得的金叶子归家去也。他心里好似装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不得安生,兜着的心直到进了家门才稍稍放下。
刘氏跟在他后头,把房门掩好,急切地问:“当家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豆宗元这才从怀里掏出金叶子,得意地回道:“也不瞧你跟得是谁?这点小事,我能办不牢?这里是十金,你去把那丫头寻来,分五片给她,待她画押后,我立马给于大管家送过去,这事就算成了。记住,别让于娇杏那不安分的得信搅了局。如今咱们是上了于大管家的船,一点儿事都不能出,否则担待不起。”
刘氏盯着金叶子两眼放光,高兴稀罕地不行:“当家的,这下子,不仅咱们磊哥儿去平邑考秀才的银子有了着落,连英丫头也不愁嫁妆了。”
豆宗元想到这些,心里也着实欢喜,难得松快地抽起了旱烟。
刘氏哪里还坐得住,赶忙去寻豆香儿,想尽快把这扎手的事定下来,把那烫心的金子占住。
豆香儿也在家里干着急。原来今日,李家老太太带人前来相看她,颇为满意,和于娇杏也相谈甚欢,笑语连连。两家可谓是心有灵犀,都想尽早定下这亲事,相约着去那仁慈庵里测测八字。
豆香怎能不急?她怕再等下去,两家就要更换巾贴,那可就为时已晚,回天无力了。
不过,说来也巧,当于娇杏陪着李家老太太去镇上仁慈庵里上香测八字时,豆香儿以身子尚未复原推脱了这笼络机会,待她们走远,便也出了家门,想着去大房那儿问问情况,在半道上,就迎到了刘氏。
她赶紧随着刘氏来到大房,当着豆宗元的面,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半金子,捧着那卖身契粗略掂量,却发现,这张凭书上,并未涉及卖府成妾的字眼,只提了收为养女,任凭差使之事。还想仔细研究一番,这凭书却被豆宗元夺去。
他不耐烦地对豆香说:“你又不识字,还瞅什么?赶紧画了押,于大管家等我回复呢。”
豆香儿无奈在那卖身契上画了押,连多余的参谋机会都没有,就此定下自己的一生。
她有些伤感地想,像做贼一般,亲手把自个卖出去,还得谢天谢地,容易吗?重活一世,日子还是不好过呀。
豆宗元办事倒确实牢靠,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豆香的卖身契送到于大管家处,还带来他的吩咐,明晨就得出发赶到于家。
豆香儿得了信才离开。回到家中,于娇杏尚未归来,豆宗华还在田里做活,大人都不在,豆鑫不知道野到哪里去,只有豆姜正在庭院天井旁洗菜准备晚饭。
豆香儿走过去,从井中再提出一桶水,帮她一起洗。
豆老庄的下午从未有过此时的清宁,午后的日光映照在她俩生机勃勃的身子上,格外明媚喜人。
豆姜手里不停歇,嘴上却突然说起:“姐,你撞一跤后,就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豆香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不一样?”
豆姜停下来,用胳膊肘擦了擦头上的汗后才回答她:“你今天是不是去大房了?上次我也瞧见你去。你以前可最不喜欢豆英姐,哪肯上她家的门。”
豆香心想原来是为此事,她绷紧的心弦松缓下来,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低着的头不知何时抬起,与豆姜的双眼碰撞在一起,见到她清澈明亮的眼神,有一瞬间,她差点说出实话。
这时,小人精子豆鑫回来了,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跑到两位姐姐面前,伸手递出一个小篓子,里面装着刚采摘下来的新鲜黄桃,贴心道:“两位姐姐吃桃子,我今天跟着狗剩、南丫一块儿去武台镇上采的,可甜可甜。”
豆香儿心里一暖,用袖口给他擦去洋溢出的汗珠。豆花儿乐呵呵地接过黄桃洗干净。
豆鑫调皮地对豆香说:“香姐姐,我总算明白你为何叫香儿呢,身上真香啊。”
豆香刮下他的小鼻子,捏捏他的小脸蛋,忍不住亲了下他的额头,“小机灵鬼,嘴巴跟抹蜜似的,以后一定会招人。”
豆鑫朝她吐吐舌头,忽又想起什么,皱起了细细的眉毛,说道:“香姐姐,你别嫁给李家好不好?那李家……不好。”
豆姜斜了他一眼,嘲笑道:“你个小毛孩,懂些什么?人李家可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婆家,总比去做妾强!”
豆鑫对着豆姜做个鬼脸,又跑到豆香儿的身后躲着,继续说:“今个我们去摘黄桃,南丫家的狗跑进了那李家的庄子里,就被活活打死了,那李家下人霸道的狠,一点人情都不讲。香姐姐你以后嫁到李家,受了委屈,或是被打了,怎么办?狗剩他娘就经常被他爹打,过得可惨了。”
豆香儿温柔地摸摸他的小和尚头,回答道:“不会的。”
豆姜脸红红地安慰她说:“别听这小子瞎扯,你这么好看,真嫁到李家,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打你?”
豆香噗嗤一笑,“你害臊了吗?真是可爱。”
豆鑫在一旁帮衬,“姜姐脸皮子薄,动不动就脸红,这么大人,还不如我,臊不臊,羞羞~~”
豆姜也不干活了,拿起扫帚,追着豆鑫,满院子跑,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好生热闹。
豆香贪婪地把他们鲜明活泼的身影和欢声笑语映入脑海,明天她就要去于家了。
这天下午,豆家小院的这场打闹,怕会是她以后的人生中,无法忘怀的美好回忆,那么真挚,那么恣意,那么畅快!
次日,天蒙蒙亮,豆香就起了身,身旁的豆姜和豆鑫还沉浸在睡梦中,时不时动动身,啧啧嘴。她拿出两枚金叶子,分别塞到豆花和豆鑫的枕头下,摸了摸豆姜鬓角的乳发,替豆鑫缕了缕被子,这才轻轻地穿衣下床。
拿好早就备好的包袱,趁朝阳未起,晨露已降之时,来到豆老庄的村口。此时,有一鼎小轿已经等候在那儿,同时守着的还有两位轿夫和豆宗元。
见了面,也不多说什么,豆香低着头,走进了小轿。小轿开始规律的晃动,他们启程上路。豆香掀起窗帘的一脚,回头眺望逐渐远离的豆老庄,心里也产生一股别样的惆怅和离别的乡愁,让她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豆香,还是茴香。
朝阳终于升起,耀眼的晨光刺伤了豆香的眼,她禁不住放下窗帘,端坐在静谧黑暗的骄子中,她那双娇美的杏眼如夜明珠般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