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嬷嬷其实就想提醒这些事,见主子反应过来,就连连点头回道:“老奴明白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事情来的非常快,却并不突然。
三月十七的上午,艳阳高照之时,这关隆最好的医官们全都被请到了楚王府的后院,连他们也不知道为了何事,只晓得府里有人得了急症,得赶快处理。
皓云轩里,胡婵云听着紫萱的汇报,狠狠地拍了一把桌子,皱着眉头厉声道:“为何三位公子一下子都得了急症,明明昨日还都好端端的,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居然都一起病了?定是邢洛妍做的鬼!”
“奴婢亲自去看看三位公子,若是装病,定不能饶了她们!”
胡婵云积压住怒气,喝住她,“紫萱,你不用去了,她们的目的还未达到,不会让你见到人的。我有件事要交代你,你去帮我看住妧儿,接下来不管发生何事,都别参与进来,以后你就是她的掌事嬷嬷了,你明白吗?”
紫萱脸上有些悲凉,连声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娘娘,不过是个月食而已,您如何就要这般想,陛下不会这样待您的,您是他的结发妻子,您要做他的皇后啊!”
胡婵云没看她,只安慰道:“我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你就按我的话去做,如果发生不好的事,你就留在妧儿身边,她是显光皇帝嫡长公主,没人敢动她分毫!紫萱,去吧,这是我的命令。”
紫萱含泪离开,领命而去。
胡婵云在她走后,让其他婢女伺候着,换上楚王妃的正服和行头,静静等候着邢洛妍的到来,她知道这人不会让她等太久。
果如所料,没过多久,邢洛妍手里拿着三个巫诅娃娃来到皓云轩,将手中的娃娃们掷到胡氏跟前,咄咄逼人道:“姐姐,想你也知道了,今天咱们的大公子、二公子和三公子同时患了急症,妾就纳闷,怎么能同时得病,明明昨日都还好好的,莫不是缠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派了家奴来搜,这一搜,可了不得,在三位公子的寝室里,居然搜到了这等污秽东西,竟然有人要用巫诅之术,诅害我们的孩儿,真是其心可诛!”
胡婵云面无表情地回道:“哦,竟然有人要利用自己孩儿的命,来嫁祸他人,巫诅之术,也是可以随便碰的?谁知道会不会真的应验,把母亲的罪孽降到自己孩儿身上。”
邢洛妍柔媚的脸庞瞬间有些扭曲,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冷笑的瘆人,说道“姐姐,我又差点被你激怒了,你总有这样的本事,每每当我以为不会多恨你一些,你就能再进一步。”
“彼此彼此。”
邢洛妍亲手捡起地上的娃娃,掀开衣服,让胡婵云看了个明白,才说道:“这些娃娃都是用凤凰火做的,凤凰火有多珍贵啊,哪是我等用的上的。当初我嫁过来时,姑母想赐我两匹,您是怎么说的,凤凰火是只有正妻才能用的布料,给了妾室,恐不吉利,如今我就要用,只能你使得的凤凰火,来栽赃嫁祸你。我和谢妹妹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受秽,当然没写上他们的生辰八字。不过,你皓云轩里养的那头白眼狼可就够狠够蠢,她好像最恨你啊,听是要害你,二话不说,就拿走了第三个娃娃,还在上面写上了大公子的生辰,为母如此,何其可悲。”
“你倒是准备的齐全,才过了一个晚上就都赶做出来,看来早就有心了。”
邢洛妍得意地说道:“可不是嘛,我早就准备好了,为了这一天,我等了整整十年,谁让姐姐你一向小心谨慎,全然挑不出错处,要不是这次老天爷要收你,我就算再思虑谋划,也伤不了你根本啊。再说,要是放过这样的机会,你说我邢洛妍岂不是虚活了这么些年。”
“你以为这样就能得逞?随意让三位公子装病,随便拿出三个凤凰火做的娃娃,塞到我这里,随口就诬陷我行巫诅之术,加害皇嗣。你要栽赃嫁祸,也得好好准备一下,做的这般明显,把人都当傻子吗?”
邢洛妍嘲讽地反问道:“姐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怎么做重要吗?陛下刚继位不久,就出了大不吉的月全食,他怎么也得寻个由头来解释应付过去。月主阴主亏,月食之兆意味君主之殃,有什么能比您这位正妻品行不端,大逆不道,施行巫诅之术,迫害皇嗣更能解释这异象,而废了你,就正好能化解灾异,平息民心,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你当我胡家是死人吗?岂是你邢谢之流可以操控的,你想让我胡婵云来做这个冤大头,得先问问我胡家的铁骑同不同意!”
邢洛妍倏然放肆地大笑出来,捧腹不止,回答道:“姐姐,今时不同往日,谁让出了个妙泽将军呢,现在咱们陛下有了武器库,有了火炮队,得了天下,少了你胡家的铁骑又何妨?况且姐姐你又没有嫡子,就算少了你又如何?如今出了月食事件,少了你就最好了。您和陛下毕竟夫妻一场,何不自己认命,成全他最后一程呢?”
“正如你所言,我跟陛下做了多年夫妻,所以我比你更清楚,陛下不会这么做的。你也就不必浪费力气,我可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唬住的。”
邢洛妍听她这么一说,也就失去了兴致,独自坐到胡氏的对面,说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别忘了咱们可是在关隆,昨日异象一出,我便给邢家和谢家传了急讯,相信今日你的恶行就会被公之于众,众口铄金,你逃也逃不掉,陛下也只能顺势而为。”
胡婵云还是不为所动,只问了一句:“你就这么恨我?”
邢洛妍阴沉着脸上泛着冷光,回答道:“要不是你当年在我怀孕之时出手加害,我的晖儿又怎么会有这么一副孱弱的身子,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还在吃奶的时候,就要被灌药,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苦药,没快活地玩过一天,偏偏他还那般懂事,从不抱怨,从不诉苦,可是你说我这为娘的,能放下这道坎吗?胡婵云,我能不这么恨你吗,我恨不得亲手刮你身上的肉,才能解气!”
胡婵云愤怒地回答说:“你的晖儿可怜,那我呢,我当初生产妧儿时,要不是婆婆出手,我会不能再生吗?妧儿能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吗?你邢家敢造孽,就别怕被报复回去。”
邢洛妍一举冲上胡氏坐的软塌前,推掉她桌上的茶几,瓶浆炸破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但还没有她的声音刺耳,“姑母造的孽,你去报复她呀,你害我孩儿做什么,他何其无辜?”
胡氏没有回答她,勉强转开了头,半响又问:“就算我没害你孩儿,难道这次你就会放过我吗?”
答案显而易见,邢洛妍又坐回刚才的位置,恢复成往日的她,似笑非笑地回答:“姐姐,你又没有儿子,何必占着正妻的位置,不如让出来,皆大欢喜。”
胡氏最后道:“爷他不会喜欢这样,你这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小心引火上身。”
邢氏笑的很有自信,似乎志在必得,回道:“姐姐,陛下虽是你的丈夫,但更是君主,现大局已定,陛下需要世家贵族的支持。更何况我们邢家可是他的外家,我和他本就是表兄妹,亲上加亲,自不比外人,您就放心地把皇后的位置让给我吧,我会替你好好走下去!”
第44章 离开
在邢谢两家为首的陇西贵族的操作下,胡婵云施行巫诅, 迫害皇嗣的谣言传了出去, 不肖多久,大梁上下都疯传, 三月十六的月全食,原来是陛下正妻品行不端所致,民间恐惧异象者多,都对胡婵云心生不满,怨气逐渐积累, 声讨之音不乏。
邢洛妍自那日之后,便和胡婵云撕破了脸, 直言她迫害皇家子嗣,天理难容, 以月食为兆,昭其不德, 只有废了她, 才能平息天怒,避免灾祸。
王府内的奴仆, 既畏惧王妃威名,可也在心头, 怀疑着胡婵云,全府上下, 从最卑微的杂工,到守护的士兵, 都不知该听命于谁,周遭之事,一度陷入僵局,直到狄贯带着人马到达后,才有了主心骨。
但狄公公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能帮着先管理起府内诸事,等着陛下的指示。
自古以来,凡事涉及巫诅之术,都是罪无可数的大恶,不光自己,甚至还会连累家人,不得善终。
这已经不光是胡婵云的事了,更是关系胡家满门前途的大事。天下刚平,新帝才即位,根基尚未稳,世家阀门们却已经磨刀霍霍,挥向武将之首的胡家,不可谓不嚣张。
但究其根本,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在于立储,胡婵云为后,却没有嫡子,这皇太子该立谁呢?
只有胡氏下台,他们才能扶持贵女邢氏上台,那么邢氏所出的二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这样的诱惑,怎么也值得冒冒风险去谋划施行。
就算没有月食事件,只要胡氏碍事,邢氏和谢氏,以及她们背后的势力,就会抓住一切机会,把人逼下去。
更何况还出了这事,简直就是老天爷的馈赠,邢谢两家毫不犹豫地出手了,不仅想除掉胡婵云,更想废掉胡家为首的武官势力。他们认为,自己其实是帮了皇帝的大忙,而且邢氏为后,二皇子为太子,更有利于国基的稳固。
可惜,他们忘记了,柴斐是怎么上位的,这样的人会在登上大宝之后,会受别人设计,被别人摆布?他又不是宝应皇帝。
柴斐知道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了胡家家主,胡婵云的父亲,威武大将军胡勇觐见,他们具体商讨了什么,不得而知,可是胡勇出宫时,表情较入宫时释然许多,甚至都舒展了眉头。
隔日,四月七号,显光皇帝发话,胡氏德容兼备,未施逆行,外传实属谣言,但月食之象,乃上天警语,请天演、悟心大师推算,测得胡氏命贵重且殊,乃陇西镇守星,不得擅离,恐不利陇西之兴,大梁之盛,故特封胡氏婵云为宸元师太,赐丹书铁卷,留守关隆,带发修行,为民祈福。
自此,月食事件正式拉下帷幕。
皇帝都这么说了,得道高僧天演和悟心都批了命格,还能有假?反正百姓们都信了,一改口风,现称胡婵云是陇西玄武星托世,专门负责镇守陇西,兴旺守地,胡氏在,陇西兴,陇西旺,大梁盛,老天爷都不能让她离开,一下子,祸星成了吉星。
不过,她却失去了凤命。
邢谢两家,也算满意,他们好歹扳掉了原定的皇后,接下来能上位的还有谁,当然是陛下外家出身还有儿子的邢洛妍。
可他们又想错了胡家。
胡家本该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大功臣,奈何半路杀出个妙泽将军,加上死忠越侯魏晗,平民出身的骠骑将军赵泓,皇帝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多,而胡家对他的威胁也越来越小。
月食事件后,胡家坐不住了,异象还有巫诅之术,这是可以灭九族的大罪。加上世家的支持,皇帝要是想一举端掉胡家,那可是轻而易举。
以胡家为首的武官势力商讨过后,终于做了最割肉,也最明智的决定,在皇帝召见后,家主胡勇交出了胡氏一派的兵权,至此,兵权全落入皇帝手中。
柴斐得了实惠的好处,对胡家很满意,他本来就对嫡妻敬重,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长女安康,所以他尽可能地保住了胡婵云,还赐了丹书铁卷,给了胡家信守的凭证,这就是一个许诺:你们这么忠心信任我,我不会亏待你胡家的,我保证,胡家就算失去了兵权,也不会衰落下去。
等一切尘埃落定,狄贯得了皇令,都是四月底了,他不敢再耽误下去,从胡氏手里接过满府的行李,整顿好车马,准备明日就启程前往燕京。
皓云轩正屋内,胡氏母女正在话别,已经年满十三的柴妧把自己拘在母亲怀里,正在说些什么,母女俩人产生了些许争执。
柴妧舍不得胡氏,央求道:“母亲,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您,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胡婵云心中也是万般不舍,可想到女儿的前程,她还是狠下心道:“你婚事未定,陛下不会允的,妧儿你已经大了,有些事不用母亲多说,也该知道利害关系,等你去了燕京,记住绝不能任性妄为,需谨慎克己,做好长公主的风范。”
“要不是邢氏从中做梗,母亲又怎会蒙受不白之冤,从此留守关隆,都怪她!”柴妧经月食之事后,心里恨透了邢氏,话语中满是幽怨。
胡婵云一丝一缕地顺着女儿的头发,安抚道:“你和她计较什么?放心吧,你父王不会让她如愿的。好孩子,答应娘,别去怨恨,别去做违心的事,你只要做好你的公主就够了。有行必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娘深有体会,所以不希望你受累。”
“母亲就甘愿这样受了?”
“我是这样打算的,等你及笄后,让你外公去求陛下,把你嫁到关隆来,以后咱们娘俩儿住的近,想见面就容易许多,等你有了孩子,我还能给你看看呢,享享天伦之乐,这可比在宫里做个吃力不讨好的皇后要强多了,还有什么好怨的。人最主要的是,自己想的开,这样才有盼头,妧儿,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子呢。”
柴妧听到此处,心里终于亮堂些,期许地问母亲:“父王会答应吗?若是如此,女儿什么也能忍得,只要以后能孝顺在母亲左右。”
“他会的,相信娘,我和他做了十五年的夫妻,这点底还是有的。”
“好,女儿都听娘的。”
母女又温存了片刻,就听紫萱来报,豆孺人求见,胡婵云让女儿先退下去,理了理衣服,叫人进来。
豆香走到胡氏面前,跟头一次见她一样,行了跪拜大礼,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胡婵云没有阻住,也像当年那般,让紫萱把人扶起来坐好,而后说道:“最后也只有一人来道别,明明是你们要走,却像是你们在送我。”
“娘娘……”
“叫我姐姐吧,也只有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显得有那么些意思。”
豆香恭敬地说道:“姐姐,经此一别,不知何时会再见面,妾无用,帮不了你什么,今日只想来跟您道一声谢,若没有您的宽怀仁慈,没有您的保护照顾,妾不会这般顺利地生下孩子,而虎生也不会这样安乐地长大,能遇见您这样的主母,实属妾之幸事,您的恩德,妾铭记于心,终身不忘。”
胡婵云微微颔首,心中多了份暖意,对她也多了些真情,嘱咐道:“这去燕京的路上,你要处处小心,万不能着了道,让四小子吃了亏,有些脏药,虽不致死,却也能伤害到身子本源,拖累一辈子。四小子是个好的,身子棒,人也聪慧,你可不能疏忽着耽误了他。”
“妾已经备好足够的吃食,还有些药材,也会时时谨记您的教诲,小心提防,绝不会让虎生被害到。”
胡婵云满意地笑了,“所以说,还是聪明人好,处着就是舒服,怎么都不累。我当初就是想左了心,觉得粗笨的好控制,就选了个笨人,结果还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