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将廻光与花满楼一并带去了苏梦枕养伤的地方。谁也想不到这赌坊里竟然有着一条密道,而这条密道直通小寒山下的一栋富商别庄。
苏梦枕便在这别庄中养伤。
花满楼寻苏梦枕并无事,他与金风细雨楼的总管杨无邪打了招呼,便在前厅等着廻光。
待廻光和苏梦枕谈妥了想要谈妥的,日头已从上三竿落去了天边的角落里。
廻光得到了苏梦枕的承诺,也送了药,一出门见到的便是花满楼站在厅前沐浴于霞光之中的模样。
她瞧着顿了一瞬,方才走到了他的身边,走进了,才发现他的指尖上停着一只小小的麻雀。
只是这麻雀着实胆小,廻光刚一接近,它便立刻扑闪着翅膀逃了。廻光瞧着花满楼也不像恼的样子,便试探问了句:“我帮你抓回来?”
花满楼像是没想到廻光会这么说,他原本的神情化作了无奈,最终叹了口气。
他说:“不用。”
廻光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的手里还捏着三枚象牙的骰子,眼里便忍不住浮出笑意。
她笑道:“想不到花家的七公子竟然也懂得在赌桌上出千。”
花满楼静静回了一句:“我也想不到宫主竟然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消息。”
廻光闻言挑眉:“你不高兴?”
花满楼微微笑着反问:“我为什么会高兴。”
廻光叹息:“我见你摇那骰子……还以为你挺高兴的。”
花满楼在廻光的眼里,或者说在大部分人的眼里,都一直是温润如玉、谦恭君子的模样。廻光曾对婉如说过,要见到天心月生气,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情——这句话用在花满楼身上也一样。
怕是连花大这个做哥哥的,都未曾见过几次自己的弟弟明明白白的表现出不高兴。
可廻光一个人就遇上了两次。
花兰汀算一次,这次又算一次。
廻光看着花满楼,心里又觉得恼火却又觉得新奇。
片刻后终究是新奇和欢喜占了上风,她便背着手也陪着花满楼看斜阳,慢慢道:“你不高兴……是因为我赌命?”
花满楼算是默认了。
廻光便道:“可我的命还在我的手里。”
花满楼闻言,平静问:“若是今日我未寻来,宫主打算如何结局?”
廻光道:“那赌坊也有我的人,总能不着痕迹地换到我的人。”
花满楼道:“若是那人已经叛变,宫主在赌桌上输了呢?”
廻光刚想说纵使输了,除非苏梦枕亲临,否则谁也拿不走她的命。花满楼却没有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他继续说了下去。
花满楼道:“若是宫主输了,又赌错了,这是雷纯的局,局后等着宫主的是狄飞惊,宫主打算如何收场?”
廻光本想说“那太好了,正好取了狄飞惊的命”,但她瞧了瞧花满楼的神色,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瞧着花满楼,忽而福至心灵。
她笑道:“你怕我死吗?”
“真有趣,”廻光道,“我只见过怕我不死的,倒是从未见过怕我死的。”
花满楼似是在沉思,他听廻光说完,方才说了句:“我的确害怕。”
“比什么都害怕。”
廻光怔住,片刻后又忍不住放声大笑。
她笑了好一会儿,方才平了气息,对花满楼道:“花满楼。”
花满楼回首,却被她拉住了脖子拽下来亲吻。
廻光的吻就像她的人一样,肆意而充满了热情。
她咬着花满楼的唇齿含糊不清道:“你如果怕,就最好一直看着。”
廻光诱哄道:“就像今天,我等你来。”
花满楼的眼前是一片漆黑的、但在两方急促的呼吸中,他却蓦地笑了。
“好。”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音,是华山上的琴响。
邀月到了深夜才好不容易见到了回来的廻光,可廻光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她们收拾一下,会有人送她们去南海学剑,她忍不住问:“师父,我和怜星为什么要去南海?”
廻光:“因为你们俩碍事。”
邀月&怜星:“???”
花满楼听不下去,他试图补救:“……不,你们师父不是这个意思。”
邀月:“那是什么意思?”
花满楼:“……”
花满楼一时编不出话来,廻光见了嗤笑一声,方才慢悠悠补充道:“我有花要种。”
“种花?”
“对,扬州的琼花。”
“不是说种不活吗?”
“谁说种不活?”廻光瞥向了花满楼,唇角含笑,“这不是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给花满楼道歉,我尽力了。
明天写番外,大家有啥想看的?我挑个写!
☆、番外1
西门吹雪做了个梦。
梦里他着白衣, 一剑刺穿了独孤一鹤的胸膛。
刀锋刺进对方胸膛的时候,西门吹雪还觉得奇怪,他气息不稳内力近乎耗空——与他记忆里同独孤一鹤比试时的状态全然不同。
他有些困惑,拔出的剑也不免带了分困惑。
陆小凤匆匆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指着剑,盯着独孤一鹤的尸体若有所思的西门吹雪。
他心下有些不安, 问了句:“西门,你没事吗?”
西门吹雪回过了头。
他的眼睛还是和冬夜里的寒星一样,可又有哪里和陆小凤认识的西门吹雪不一样。
西门吹雪道:“这里不是峨眉,独孤一鹤怎么会在这里。”
陆小凤闻言大惊, 若不是瞧着西门吹雪握着剑的姿势还是一如既往,他大概会觉得西门吹雪受了重伤。不受重伤他绝说不出这样的胡话。
陆小凤道:“西门,你可别吓我。”
西门吹雪盯着他,忽然又问:“你的胡子谁剃的。”
陆小凤这下是真的被吓着了。
他以为西门吹雪因为这一战真气走岔乱了记忆,却发现自己的这位朋友谁都认识,就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应帮他解决金鹏王朝的事,又是怎么来到的珠光宝气阁。
西门吹雪道:“珠光宝气阁,你去万梅山庄求我帮忙,而不是截了我的马车。”
陆小凤:“不然呢?”
西门吹雪没有再开口。
他跟着陆小凤往目的地去,路上倒是先碰见了四个女人。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四个人是谁, 以至于孙秀青还没开口, 他先皱着眉问了一句:“孙秀青?”
孙秀青全然没有想到西门吹雪竟然会记得她,原本要说的话全忘了干净,只是脸颊发红, 眼睛却很亮。
她刚要说什么,西门吹雪却道:“独孤一鹤死了,我杀的。”
孙秀青眼中的光瞬间便熄灭了,她面色陡然惨白。
西门吹雪看着她,并没有多说一句,他的眼睛在峨眉四秀身后扫过,却没有见到四大名捕中的任何一人。
西门吹雪忽然隐隐就有了意识。
他问陆小凤:“天心月呢。”
“天心月?”陆小凤道,“你怎么问起了她?”
陆小凤:“天心月死在一年半前群芳谷的大火里,听说移花宫的宫主江廻光原本想去买一个总管,却正遇上这场大火,她见到了天心月,然而施救不及,将此事视为人生大憾。”
西门吹雪停下了脚步,他问陆小凤:“她死了?”
陆小凤:“死了,江廻光给她立了坟冢,神侯府证明是她从内毁了这魔窟,都不允许任何人来毁她坟冢。”
说着陆小凤看向西门:“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这些难道和金鹏王的委托有关吗?天心月死了那么久,纵然她活着的时候令人恐怖,但她已经死了。”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他只是问:“坟冢在哪里。”
他离开了珠光宝阁,去了江南。
江廻光将天心月葬在了西湖边,说是春日能见野花妍妍,夏日可见绿柳枝繁,秋日可见红枫如火,冬日有冰湖雪景——西湖的四季都是美景,只有这样的地方可与天心月相配。
神侯府以官家的身份替她修了亭,这样一来无论是黑道白道,都要顾忌着这两方的面子,便是与天心月仇深似海也得掂量一下因个死人与两方结仇到底值不值。
西门吹雪站在天心月墓前一日。
他垂着眸,墓碑上只有廻光留下的天心月三字。没人知道她的来处,能留下这三个字,都要感谢天心月在临死前见到了廻光。
西门吹雪站了很久,过了好半晌方才伸出手轻轻摩擦过汉白玉做成的墓碑。
汉白玉触手冰冷,明明是夏日,倒像是冬日里的冰棱。
他闯了移花宫。
江廻光面色不愉的站在绣玉谷前,手里握着她的金丝缚。她冷冷地瞧着西门吹雪,开口道:“西门庄主这是来砸场子的?”
西门吹雪看着这个如此称呼他的江廻光,突然道:“她长着一张美人面,眉毛似远山青黛,眼睛不大不小,但是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新月,病着的时候嘴唇泛白,病好了后仍然气血不足。”
江廻光怔住,她狐疑的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声音平静,他道:“既然是最后一面,她大概穿着朱红色的裙子,梳坠马髻,斜插一根玉簪。”
江廻光眉梢蹙起,她看着西门吹雪像是不敢相信他闯进绣玉谷里,只是为了问她这样的话。
江廻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西门吹雪:“你见到的天心月,是不是这副模样。”
江廻光已渐渐平静下来,她看着西门吹雪,颔首道:“不错。我见到她的时候,群芳谷的火已经救不了。她站在里面,火已经舔上了她的裙角,她站得太靠里,我救不了。”
江廻光也很遗憾。
“你说的没错,她是我此生见过最漂亮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新月,嘴唇上没有点胭脂,所以看着颜色很淡。但即使如此,她站在火里向我笑,便已是人间难寻绝色。”
似乎将西门吹雪当做了共鸣者,她叹了口气:“如此绝色,为了个群芳谷赔上了性命——不值。”
西门吹雪没有回话,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便走。
江廻光被叫出来又这样被丢在原地,这让她感到了莫大的耻辱。她皱着眉头,冲着西门吹雪喊到:“喂西门,你到底什么意思,你——”
剩下的话江廻光未能说出口。
西门吹雪回首瞧她的那一眼太过冰冷,纵使是江廻光都能察觉到其中的杀意。
她怔了一瞬,西门吹雪便这么走了。
江廻光闻到空气中有血味,她像西门吹雪看去,隐隐瞧见他的左手似乎鲜血淋漓,也不知攥紧了什么才割伤了手指。
西门吹雪回到了天心月的墓前。
他回来的路上剑柄与腰间的金玉碰撞,发出了声响,但立着的汉白玉却依然立着,就像此时西湖的春风,温柔地像梦。
西门吹雪睁开了眼。
屋子里点着的安神香袅袅散出白烟,西门吹雪略垂眸,便能见到天心月趴在他的身上睡得很熟。天心月醒着的时候百般优雅,但睡着时可不那么安分。无论睡着的时候是怎么样规矩的姿势,等她睡熟了,最后也一定是整个人缠上西门吹雪,甚至有好几次拉扯到了西门吹雪的头发,将他从睡梦中活活痛醒。
西门吹雪的醒来显然也惊动了天心月,她睡得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就伸手往自己的身后摸去,低喃着:“我又拽着你的头发了么?你等一等,我这就起来。”
她这么说着,却压根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扭过头抱着被子就要往床里滚去。
西门吹雪垂眸瞧着她,在她侧过了身子的时候忽然伸手将她抱了回来。
天心月的困意因此散了两三分,她睁开眼睛,伸手碰了碰西门的脸,轻声问:“怎么了?”
西门吹雪什么也没说。
天心月便笑了,她伸手揽住了西门吹雪的脖子,温软地依偎着他。她身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一点一点的传到了西门吹雪的身上去。她困得很快又忍不住要合上眼了,却撑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西门吹雪的眸光蓦地便柔和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天心月的长发,对她道:“无事,你睡吧。”
天心月便又合上眼睛,可是等她合上了一会儿眼睛后,复又睁开,叹气道:“有些睡不着了。”
西门吹雪的眼里便有笑,他伸手合住天心月的眼睛,将光线都隔在了她的世界之外。天心月被他拥着,像是坠在温暖的池子里,转瞬间似乎又困了。
西门吹雪低声道:“睡吧。”
天心月重新合上了眼,不一会儿气息便绵长规律了起来。
西门吹雪轻拍着天心月的背脊,哄着她重新入眠,漫不经心的想:终归只是梦,醒来便也罢了,只是这香大概再不能点了。
梦里汉白玉的触感似乎犹在指尖,但从心脏处涌来的热度却更加清晰。
西门吹雪抬手灭了香。
天心月睡着睡着又压住了他的发尾,他瞧着她,却也只是将她往怀里带了些,黑色的头发坠在床铺上,和另一个人的纠缠在了一起,又似是被月光融成了一体,他闭上了眼,再未入梦里。
三日后,廻光依约领着邀月和怜星来见天心月。
原本想着怕是要再见到西门吹雪糟心,却没想到西门吹雪竟然对她和颜悦色了一次。
说是和颜悦色也不太确当,西门吹雪这次竟然未曾反击她的冷嘲热讽,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甚至默许了婉如多送了她两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