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赤暇脸上的淡漠表情差点维持不住,他保持着淡然,抬手撸了一把她的头,借此压下了翘起来的嘴角。
然而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黛玉往后一个趔趄。
何赤暇:“……”
他这回真忍不住了。
黛玉看着小何先生眼里慢慢浸透了笑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觉得眼泪收得差不多了,才严肃地问他:“小何,你每次都是怎么进来的?”
何赤暇想了想,告诉她实话,“翻墙。贾家的围墙其实不是很高,王家的高多了。”
黛玉:“你为什么还要翻王家的墙?”
“不是我翻的,”何赤暇啧了一声,“你姐姐文不成武不就的,翻墙却是一把好手。”黛玉恼怒道:“不许你这么说!”
何赤暇扬扬眉,说:“我翻墙比她还要厉害些。你要不要试试?”
黛玉并不理解要试试什么,用打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说:“你穿这官服真丑。”
何赤暇笑了,“忙着来见你,洗了脸就来了,没换衣裳。”说罢道一声你等着,自己绕到假山后头窸窸窣窣一阵,就穿着他平常穿的衣服走出来了。
黛玉又呆住了,“官服呢?”
何赤暇道:“换了。”他平常在江湖上行走,换衣服只是小把戏,转头就换张脸也没什么奇怪的。
黛玉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更好奇他和姐姐为什么都能翻那么高的墙。她长这么大,只看过一本西厢记这样不正经的书,却还没看过武侠小说,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实在很匮乏。但是另一方面,她见林如海和贾敏往日对林琯玉的行为很有微词,也知道这样是不好的,满肚子的礼教和天生的好奇一起纠结成了一团,她不好表露出来,只是复杂地盯着何赤暇。
何赤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莞尔一笑:“带你出去看看。”
门外红尘知几许,若只是拘泥于后宅之中,又该有多么寂寞呢?难怪一点儿小事都能烦扰她这么久。
黛玉听见他说了一句“闭眼”,就觉得有人小心翼翼地搂住了自己的腰——其实不算是搂住,他很克制地将手握成了拳头,手心并没有碰到她身上。只是他身上那种惯有的凉凉的气息却就在她鼻尖。
黛玉感觉到有一缕鬓发被吹起来,拂在了脸颊上。她忍不住睁眼,只看到眼前一闪而过的高墙,何赤暇已经松开了手,笑道:“城中的太白楼才来了一个做得一手地道的扬州菜的厨子,我带你去试试?”
黛玉回头看着那堵高墙——其实也不算太高。她恍然,这是出了贾府了。
墙上不知道开着什么花,小而洁白,掉了几片在她的肩头,落了满身的馨香。黛玉眨眨眼,真正露出了开怀的笑容,“我想吃——”
何赤暇:“嗯?”
“我想吃糖葫芦。”
“……”何赤暇说,“先吃饭再给你买。”
黛玉“噢”了一声,忽然头顶罩下来一个帷帽。她勉为其难地戴上了,一垂眼,帷帽都快要拖到地上了。
何赤暇恍然道:“随手买的,忘了你不够高了。”
黛玉:“……”
太白楼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一桌套菜叫做“八百两”,精细考究的程度和贾家的宴席差不多,达官贵人们很喜欢来这里换换口味。不过黛玉并不喜欢这样历经雕饰的东西,维扬菜那样清淡而不失精致的才是她的喜好。
何赤暇随口报了几个菜,吩咐晚一些送上来。黛玉并不饿,还是很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赤暇移开一个摆饰的花瓶,露出一个小洞。
黛玉:“……”
她觉得今天过去她要重新审视小何先生了,瞧着这么正经的人,翻墙就算了(毕竟也带着她翻了),怎么连偷听都干上了呢?
何赤暇完全没有接收到她复杂的视线,神情很肃穆地试听了一下,觉得效果还不错,回头对黛玉招招手。黛玉绷着小脸,一动不动。
然而这时候都用不着她凑过去,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托老兄的福,这事成了大半,只等文书下来便可赴任。今日我先敬贤弟几杯。”
当日贾雨村给林家姐妹上课之时,这人极板正,虽学生们年纪都小,却是他非要设了屏风,因此黛玉对贾雨村的容貌或许不甚熟悉,这声音却是不会忘的。
黛玉一怔,难得嫌恶地皱了皱眉,道:“此等戚戚小人的狂妄之言,有什么好听的。”说罢就要转过头去。何赤暇道:“你且听着。”
那头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透着恭维,却又奇妙的有几分得意,“哈哈,贾大人的话我谢我可不敢应。我当时说这贾家二老爷好哄,他是个读书人,咱们投其所好,仿了探花的手书去,哪有不成的?”
这探花说的自然是林如海。
黛玉回过神来,冷笑道:“怪道说二舅舅为他谋划,原来是借了我父亲的名号来招摇撞骗。他怎么敢?”她一时又气又急,想要站起身呵斥,又觉得不妥。
何赤暇喝着茶,看她的脸色,慢悠悠地道:“小人自然是汲汲营营的,你舅舅也的确好骗,你琏二哥哥呢,又很容易被挑拨了去,叫水澜拿着当刀子使。”
黛玉一惊,随后被他轻轻地拍了拍头,“别问我,小四,你虽然没有你姐姐翻墙的本事,却比她聪明得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该清楚的。”
黛玉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自己闷闷不乐的事情,再和外头的这些事情比起来,竟然是不值一提了。她一时想到了许多,默默地盘算了一会儿,才叹道:“外头确实有趣得多,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何赤暇道:“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
黛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的。这是在笑她先头风花雪月,不通俗务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能够一章写完琯琯和黛玉,看来是我想多了。
现在是一个字存稿都没有了,为什么每次我文章入V都在我期末附近呢……
黛玉:小何先生的高冷人设已经崩塌了,我现在对他感觉有点复杂
琯琯:他干什么了?
黛玉:带我翻墙……给我买糖葫芦……带我偷听贾雨村那卑鄙小人的话……带我吃淮扬菜……
琯琯:……
琯琯:忽然有了一种妹妹要被拐走的危机感。
☆、第六十章 冤家路窄
林琯玉不知道她乖巧可爱的小四妹妹被人带出去了。她穿着深色的马蹄袖箭衣、深统靴, 长发束成一把高高扎起, 偏偏她肤色又白, 就形成极为鲜明的对照, 有一种冷冷的秀丽。
今天来猎场的都是王孙公子,京城里的圈子就那么大, 大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林琯玉这个新面孔就多了很多好奇, 见她跟在王颀身边, 并不轻易与旁人说话,一时都不上前。
冯紫英正笑着和身边的人说话,回头就看到林琯玉在马上仰着脸冲着王颀笑……
他差点从马上滚下去。
她她她她他怎么来了?还穿着男装?
穿着男装就算了,还来打猎?
她到底是不是女的!
冯紫英内心疯狂吐槽,同伴见他脸色都变了, 回头一看他瞪着的是王颀身边的那个秀丽的少年, 顿时笑起来, 暧昧地冲着他挤了挤眼睛,说:“见他的样子, 似乎出身很不凡, 何妨叫王颀引荐一二呢?”
冯紫英木着脸,说:“不必引荐了, 我们认得。”
同伴还没能从中读出到底是暧昧还是咬牙切齿,冯紫英已经一拍马上前去了。
林琯玉一开始没注意到冯紫英也在场,她正信誓旦旦地同王颀打赌道:“我和我武师父出去深山里打猎过一回,猎到了不少好东西, 今儿个就拔个头筹给你看看。”
王颀看着她,微微一笑,道:“那是没人和你抢。今天水溶在,大家都铆劲儿要在他跟前出风头的,你未必就能。”林琯玉最经不得激将法,瞪了他一眼,就拍马到前头去了。
王颀莞尔,这才回头看过来的冯紫英,扬了扬眉,以示疑惑。
冯紫英面对着他的时候很是讪讪的,又觉得直接问林琯玉的事情不妥,想了想,换了个话题,“早闻王兄箭法无双,今日便可见识了。”
王颀道:“不敢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话是客气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客气,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我也觉得我很厉害”。冯紫英:“……”
大概是觉得自己很虚伪,王颀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有人要拔头筹,我不敢抢。”
冯紫英还以为他说的是水溶,没料到他这么坦白,还噎了一下。
结果等进了围场,他才明白王颀说的人是谁。
水溶:……反正不是我。
虽然大家都很客气地让二殿下首射,但是二殿下马上功夫并不怎么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不如他跛脚的弟弟。大家在骑射功夫上找不到可以夸的话,只好改成“殿下真是有好生之德”这种鬼话。
水溶:“……呵呵。”
王颀在他旁边,慢条斯理地搭弓,说:“殿下也不必苦恼,下回找了由头别来就是。”
水溶有些烦躁,说:“我能不烦吗?前几年木兰秋狝父皇只带太子去,明年好不容易要带上我们了,我骑射功夫一向不好,这又不是一日之功!偏这些人到我边上就你推我让的,哼,到时候旁人可不会让我!”
王颀没回他的话,而是放远了视线。
那穿着劲装、骑着枣红色马的女孩子正随着众人入了林中,神色冷峻,和她笑眯眯或者凶巴巴的样子都不大一样,有摄人心魄的美。
水溶也随着看过去。他想了想道:“史家姑娘也是将门之女,怎么就不会骑射呢?唉呀,不然下回还可以找她来,叫林姑娘教她。”
王颀说:“琯琯教你也使得,史姑娘找个女侍卫也就罢了。”说罢撇开了他也上前去。水溶气哼哼:“小气。”
这围猎极有技巧,先是头戴鹿角面具的士兵,隐藏在圈内密林深处,吹起木制的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雌鹿自然前来寻偶,而雄鹿为夺偶而来,更有豺狼虎豹为了觅食而来。此时士兵围成的包围圈会不断缩小,形成真正的围场。
此后的围猎,就是看各人本事了。
这当然也不是全看本事,比如水溶,他只是自己本事不行,像水澜那样的,他要射的东西绝对没人会抢。旁人就不一定了。总的来说,愈是位高权重、出身名门的,总能得到愈好的资源。
王颀在进入围场之前,林琯玉如她所说,无论是猎物的数量还是质量都是众人当中的佼佼者。冯紫英见王颀不管林琯玉,自己见到她实在觉得头疼,欲要上前劝她回去,才近了她几丈之内,说了一个“你”字,林琯玉搭在弓上的手一松,“笃”一声,羽箭越过了冯紫英,把一只兔子钉在了地上。
冯紫英只觉得箭头擦颈而过,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林琯玉这时才回头看他,压低了声音,笑道:“冯爷好。我怎么了?”
冯紫英:“……没什么。”
林琯玉冲他挑挑眉,转身走了。
冯紫英只觉得这神情这动作都特别像王颀……他心道: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人啊?爷好不容易发一次好心,怕你个姑娘家在这边受伤!要不是你爹是林如海!哼!算了,我受伤你都不会受伤!
再一转头,看到林琯玉正在和王颀抢猎物。
顺便说一句,由于在场的除了两位皇子之外就剩下王颀他爹最厉害,所以他周边也空了一大片位子,林琯玉顺手就抢了,她不是有意的。
林琯玉一箭放空,“啧”了一声,王颀问她:“卫若兰也来了,你看见了吗?”
林琯玉想了许久才想到卫若兰是谁,一箭射了一只狐狸,懒洋洋地道:“我好好的看他干什么?”
王颀表示很愉快,适当地放了水。林琯玉如愿以偿拔得头筹。众人都见识了这位“林公子”的胆子,看到她抢了王颀的猎物,对她的身世真是好奇得不得了,甚至想这是不是皇帝流落在外头的私生子。一时京中流言四起,不过这是后话就是。
林琯玉很开心:“给黛玉做一件皮子去~”
王颀对此表示嫌弃,“你射的兔子和狐狸,最好的地方都损伤了,拿我的去吧。”
林琯玉想想觉得有道理,叫人取了他的猎物,毫不留情地回头就走了。走到一半的时候,这小没良心的勉为其难地回了个头,说:“我打算回去烤鹿肉吃,你要不要来呀~”
水溶毫不留情地讥笑她:“林姑娘不知道鹿肉壮阳?”
王颀:“……”
林琯玉:“……”
水溶憋屈了一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嘲讽完了果然觉得神清气爽。
紧接着被王颀无情嘲笑:“殿下要不要?我那里还有。”
一方面让他壮阳,一方面嘲讽他射不到猎物。一语双关。水溶耷拉了眉眼,叹口气,看王颀送着一脸笑容的林琯玉走了,啧啧啧,交友不慎。
林琯玉悄无声息地回到贾家,黛玉其实也才回家,她正皱着眉想着事情,连桌上的晚饭冷了也没有动两口(在外头吃饱了,蟹粉狮子头特别好吃)。林琯玉一进门就笑道:“这是在等我呢?”
黛玉道:“姐姐你乐不思蜀,如何还要我等着呢?”
林琯玉只是笑,她才换回了在家中常穿着的衣裳,略施了粉黛,大抵是有些累了,脸上有些倦色,却是慵懒的好看。黛玉盯着她好一会儿,很奇怪她为什么累了一天,气色却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