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黛玉宝钗（二十二）
第六十二章
这世界上的仇恨是分了等级的。
比如这回林家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别看林如海夫妇素来将女儿也当成心头宝，但是若是这回出事的并不是小儿子而是大女儿的话，他们虽然也依旧会愤怒难过，但是并不至于真的能豁出去了去对上甄家，哪怕他们依旧如此有这样的想法，外人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别看这回林如海通过频繁的小动作，仿佛是举重若轻地就给了甄家当头一棒，不过若是其中任意一环节出了差错，这事情就瞬间会变得险象环生——甄家敢为了银子对林家哥儿下手，若是林如海的动作被发现了，为了保住大皇子甄家必然是会对林家下手的。
这几乎可以说是拿自己全家为赌注去出这口气了，若是失了独子这么做了便罢了，至少除了作为林家报复对象的甄家之外的人知道真相之后大概都是能理解的，不过若是只是失了个姑娘，在外人眼中却是林家无理取闹了。
一个男性继承人对于一个家族来说真的不可谓不重要，尤其是一个已经几代单传并无亲近旁支的人家来说。
至少哪怕知道了小儿子的早夭和自己并没关系，贾敏依旧自责到几乎想死，反倒是已经狠出过一口气的林如海依旧得打起精神来安慰家人。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林家的历史了，林家从来都是一脉单传的，甚至如今位数不多的远房支庶也多是联宗的时候联进来的，和林如海一家的亲缘关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别以为这所谓的单传就是正好每个人命中注定就一个儿子了。
按照现代科学可知，这正常情况下生男孩女孩的概率其实相差无几，虽然这时候还没有所谓的遗传学基因学的说法，但是科学道理不管有没有被发现总是客观存在的。怎么可能存在林家的基因就真的巧合到偏偏每一代都只能得一个孩子的情况，还是那种只生男孩不生女孩的，又不是玄幻小说里头那样被诅咒了的，顶多只能说是因为林家人不利子嗣而已。
林如海的祖父和父亲都的确巧合到只生了一个男孩儿不假，但林家子嗣单薄又不是从这百年来才开始的，真拿着家谱往上数几代，也不是没有儿女双全或只得一个女儿的，甚至还有时候真的运气极好到能生了两个儿子出来的。
儿女双全或是只得了一个儿子的自然没什么可说的，自然是男孩子继承宗祧女孩子正常嫁人，这年月谁家都没有把女婿家写进族谱的，嫁出去的林家女到底如何如今也不得而知。若是只得一个女孩，那么或招赘或收养什么的也都只能这样了，甚至还有时候干脆抱一个奶娃娃回来充作亲子，在族谱中假作亲生的都有。
如今虽没了儿子，但到底还有一个已经过了七岁看起来并无太大不足的女儿——宝钗和弟弟的年纪差了五岁，当时贾敏生下女儿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林如海有很多年的时间真心是把女儿当成他人生中唯一的孩子的。
所以哪怕小儿子的离世让林如海万分难过，但还不至于难过到完全失去理智，反而有条不紊的进行报复。
真正失去理智的反而是贾敏。
林如海能够看开这一点，真的是因为林家关于子嗣问题的无可奈何而不得不看开，毕竟林家的标配就是一脉单传，能生下两个孩子的才是稀有的事情，在贾敏并没再度怀孕之前的四年的时间，林如海一度以为自己只有宝钗一个孩子了，也是花了大力气才终于说服自己的。
不过贾敏可没如同丈夫一样认命。
贾家一向有老来子女的惯例，贾敏自己就是贾母三十多才生下来的，比如王夫人生下贾宝玉的时候比贾敏还大好几岁呢，再比如宁国府的惜春是贾敬夫妇五十多才生下来的真老来子，连她的侄儿都比她大一轮多。
所以出孝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儿的贾敏还是很相信自己一定能生下一个儿子的，一直到宝钗五岁的时候她真的生下了林家的继承人，然而却在儿子四岁的时候失去了他。
比起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得到以后再失去才是更让人痛苦的事情。
小儿子病故之后没多久，贾敏就病倒了，还是看上去就极为严重的病法。
若不是女儿宝钗也被吓坏了日夜不离身的照顾着，若不是贾敏在病骨支离的时候接到了娘家的信件的话，她大概真的会一病不起。
贾敏和这个年代大部分女人一样，嫁进林家之后到底还是更习惯用陪嫁的那些家生子服侍，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对林家人的戒备，只不过是她真的更习惯娘家陪房而已，毕竟林家和贾家文武殊途，在很多日常习惯上都截然不同，就是贾敏作为林家的当家主母也很是花了一些时间才适应。
婚姻是两姓之好的事情，不仅仅是主子们之间的，还得算上贾家陪房和林家家生子的婚配繁衍，且当时贾敏刚嫁进门没多久公公婆婆便相继离世，很是让对于庶务理家还不熟练的贾敏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可以说在最开始的许多年里，贾敏和贾家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很亲密的那种不错。
贾家和甄家勾结对林家小公子动手的消息其实就算在林家里也算是个秘密，毕竟谁知道甄家有没有在林家里安插眼线，所以除了林如海夫妇之外其实并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包括不少贾家的陪房人家都毫不知情。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贾敏仿佛刚刚因为某位姨娘的事情和贾母刚吵了一架，也依旧有人能够将贾敏生病的事情传到贾家。
然后就有贾母和林家通信的事情了。
贾母当然是心疼贾敏的，再加上她们母女也的确才起了一回冲突，无论是处于心疼女儿还是处于想要和林家修复关系的原因，至少信里头的确是满满的关怀之情。
信里除了提到了贾敏的病还顺带在随信礼品里头附带了不少珍惜药材之外，同样提到了宝钗的教养问题。
丧母长女不娶，无教戒也。若是贾敏这一回能熬过便罢了，等到宝钗到了年纪正常出阁之后自然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但若是贾敏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那么如何安置宝钗自然成了贾敏最需要关注的问题。
贾母提的建议就是将宝钗带回贾家抚养。
如果在不考虑到贾家还有一个对贾敏万般看不惯的王夫人的情况下，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哪怕贾代善已经去世了，贾母仍旧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教养出来的女儿并不会被任何人质疑，而且作为贾敏的亲娘又的确会对贾敏的独女爱屋及乌，并不会让贾敏的女儿有被继夫人搓摩的可能。
如果换在半年多发现林家小公子的病里头自有玄机之前，贾敏自然会内心欣慰——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孩子更重要的，贾母能够想方法安置自己仅有的女儿，自然是一件足以让贾敏心怀感激的事情——但是如今，贾敏只会不吝啬以最坏的想法去怀疑娘家。
不过对于林家来说，贾母这一回的来信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在看完贾母的信之后，贾敏似乎突然从之前病入膏肓的虚弱状态觉醒了似的，爆发一样的砸了房间里的几乎所有的瓷器摆件，然后开始格外积极的配合治疗，身体也真的病去如抽丝的开始渐渐好转了。
之前贾敏的病入膏肓，很难说是因为贾敏真的病的严重还是因为她已经不想活了。
高龄生子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的，比如贾敏在生下林家哥儿之后就已经失去了再生一个孩子的能力了，也就是说她这一辈子都只能有这一双儿女了。
但在贾敏看起来，林如海却不一定。
如果自己去世之后丈夫再娶一房继室，未必不能再生下一个继承家业的男丁，而以林家的财产来说哪怕继室生了孩子丈夫也不可能亏待了自己的女儿，至少自己的嫁妆就足够女儿什么都不愁的过完一辈子了。
在贾敏什么都没发现的那种可能的未来，她的确是因为贾家的来信而彻底放了心，将女儿托付给了贾家，然而如今在她已经对娘家起了芥蒂地时候，她是绝不可能放心女儿孤身一个的回娘家的。
虽说贾母对于外孙女不会有恶意，二嫂王氏也绝不是善茬子，在二嫂已经差不多接受了贾家的时候，母亲既然没有防止住二嫂弄死了自己的儿子，她又怎么能够相信自己女儿在贾家能够安全的活到出阁呢。
简而言之，贾母并没有能力保证外孙女在贾家一定能安全健康的活着，如同在林家长大一样自在轻松，但仍旧发出这样的邀请，这才是让贾敏出离愤怒的事情——若是林家嫡长女养在了贾家，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林如海哪怕日后娶了继室生了嫡子也依旧对贾家保持足够的亲近。
原先的贾敏可以处于对母亲的无条件信任而忽视的事情，如今的贾敏只会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待，而且致以十二万分的阴谋论。
贾敏充分的意识到无论她再怎么计划，也永远比不上自己活着亲自看顾着自己仅有的女儿——哪怕为此她日后下了阴曹之后不得不为了承担林家绝户的罪名而下十八层地狱呢，她也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贾敏对于贾家现在已经很不信任了，所以她才不会将女儿交给贾家呢，当然是自己养着最放心了。
所以贾敏是不会死了的……
第63章 黛玉宝钗（二十三）
第六十三章
贾家的来信没惊动任何人，只在贾敏手里转了一圈之后就被扔进火盆里了。
哪怕在贾敏已经单方面宣布和娘家决裂的如今，她也依旧不愿意在丈夫面前表露出娘家的不好。若是贾敏真的不久于人世了她或许会为了丈夫不要太轻信娘家害了自己女儿而对丈夫透露一些，不过如今贾敏的身体既然已经开始好转了，她自然会选择隐瞒。
她也知道林如海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贾家有些芥蒂，但是到底不想去主动戳破这件事。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总是很难看到上流社会的人家真的撕破了脸皮摆在明面上不和睦的，尤其是林家和贾家这种还是再亲近不过的亲眷的，真闹的天翻地覆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就算贾敏也只打算暗地里疏远了，明面上的节礼寿礼还是会依旧一次不少的往回递的，在外人看来表面上两家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和睦的。
林如海虽不知道贾家到底说了什么，但是通过妻子的言行举止也总能看出来大概是一些不如她的心意的话，体贴的保持沉默。倒是宝钗年纪尚小，实在是对能让一贯温柔娴雅的母亲暴怒的信件充满好奇，歪缠着想问一问究竟。
连丈夫都不能说的事情，自然也不能和女儿说了，哪怕贾敏很害怕娘家会伤害到自己的孩子，但是也仍旧决定让事情烂在自己肚子里。
只糊弄着说是贾家来信问候自己的病而已，旁的什么都没说。
完全不走心的糊弄，连小孩儿都能看得出其中一定有所隐瞒。
若是宝钗再小几岁看不懂人眼色，或许还能继续歪缠着问贾敏到底是什么缘故，不过八岁的小姑娘已经很该懂事了些的，既然看出了母亲并不想说也就只默认了这种糊弄人的说法，并不追问下去。
虽然贾敏的确给娘家留了一块遮羞布，但是谁都能看出来她的确和娘家起了隔阂。
比如她身子略好一些之后就毫不客气的给娘家回了信，随信附上的还有她陪嫁过来的依旧和贾家保持了一定联系的陪房家人。
贾敏嫁进林家也有二十年了，她的陪房有不少都和林家的家生子婚配成家了，也不可能一次性的全都丢回去，她只捡了其中和林家人交集并不多的以及那些和贾家依旧关系紧密的人口送回京里，余下的也捡一部分或调到不起眼的地方或发到庄子里头，并不许在身边服侍了。
虽然贾敏没摆明车马和娘家割袍断义，但是只瞧着她都将自己陪嫁的家人送回贾家了，也不难看出她的确是和贾家疏远了。
对此贾母的反应是……又收拾了王夫人一顿。
贾敏也不是蠢的，由己及人的她自然觉得哪怕贾母对自己可能有一两分的利用之情，至少也绝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自己的外孙子下手，而娘家大嫂不仅在娘家没半点地位更和自己也没什么交集，那么配合甄家对自己家里下手的是谁可想而知。
她固然不放心将女儿托付给娘家，不过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总还是有几分信任的，或者说哪怕不信任了也不妨碍她利用贾母收拾王夫人。
作为一个出嫁女，在她夫家和娘家相隔千里的情况下基本上是完全没办法给娘家嫂子添麻烦的，但是贾母作为婆婆却从大义上就能压制住儿媳妇，尤其是在王夫人手里已经没有元春这个在宫里可能有大前程的女儿可以做依仗的情况下。
贾敏一边毫不留情的将陪房都打发回娘家，一边又在给贾母的信里头软言安慰对方。
信里头的贾敏仿佛依旧是在娘家时候那个爱和爹娘撒娇卖痴的小姑娘，温柔的安慰着母亲自己的病已经开始渐渐好转了，不用母亲太过担心，至于贾母所说的将女儿送回娘家的话就不要再提了，毕竟二嫂子和自己并不和睦怕母亲夹在中间难做什么的。
同时说自己之前之所以病入膏肓全是因为丧子之痛，若不是女儿还在身边安慰自己只怕自己真的熬不过了，同时暗示林家哥儿这回之所以病没了全都是因为上一回病的时候毁了身体底子云云。
只能说贾敏不愧是当初京城里头一号的闺秀，虽然信里面的不少消息都隐隐讳讳的，还是牢牢地将自己丧子病重的帽子全扔到了王夫人的头上，还顺便把元春被送出宫的事情也提了一嘴。
贾敏毕竟是元春嫡亲的姑姑，贾敏既然眼见就要让林家绝了门户，必然会牵累了娘家女孩儿，林家算是圣上用的比较顺手的臣子，林如海家里这么大的事也自然不难传到圣上耳朵里，为此连累了在宫里的元春实在在正常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