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江随,周蔓买了菜,回来就在厨房帮点小忙。她私下和平时工作两个模样,没什么架子,爽快直率,和陶姨讲起家常也推心置腹。
周池下楼时就听见她的声音一点不收敛,正在说和江放离婚的事。
“……手续上周就办完了,现在没必要告诉阿随,阿随心思重,又死心眼,不像知知没心没肺,这事儿未必对她没有影响,我跟江放商量好了,也就一年半,等高考完再说,她现在住这边上学最方便,反正以后我认阿随做干女儿,没区别。”
“哎呀,”陶姨连连叹气:“你们两个呀……我不晓得要怎么说你们,阿随可怜的哟,怎么瞒得住?”
“这有什么,我跟江放还是做朋友最合得来……诶,”周蔓眉毛抬了抬,看着在客厅换鞋的周池,惊奇,“你怎么还在这儿?!”
“睡过头了。”
“行,你比知知厉害多了,”周蔓指指他,“刚刚听到的,替你姐保密,不许乱说。”
周池扯了扯唇:“她有那么傻?”
说完就走了。
周池到学校时,早读都结束了。老孙不在,他光明正大进教室。
班里同学一大半都不在,剩下一小半在吃早餐,各种饺子包子味儿。
周池扔下书包,坐到桌边。
江随正在和后桌的同学讲话,不知说到了什么,她笑得眼睛都弯了,额头的纱布有点滑稽。
周池淡淡地瞥了一眼。
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最能瞎开心。
第7章
江随和周池的关系被班上同学打趣了几天,之后又出现了新的插曲。
一周之内,江随被三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搭讪,一个请她转交情书,一个打听周池的过往情史,一个询问周池的QQ号。
林琳:“你都帮了?”
“我怎么帮,”江随说,“你觉得他会跟我倾诉情史?”
林琳边笑边说,“QQ号也没有?你们没有互加好友?”
江随摇头,“只有手机号。”
“递情书的那个呢?”
“在我书包里。”江随说,“她直接就塞过来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我表白。”
“哈哈哈哈!”林琳笑得不行,“我告诉你一条生财之道,你干脆兼职做你家小舅舅专属邮递员,十块一封,等到高中毕业你就成富婆了!”
江随:“……”
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就要到圣诞。
江随吃完早饭洗了手,从盥洗室出来,碰上刚下楼的周池。
江随微微一怔,没料到他今天居然不睡懒觉。
两人第一次同时出门,一前一后,中间保持三米左右的距离。
路上碰到买菜回来的邻居。
“阿随上学去啦。”
“嗯,您早啊。”她打完招呼,再看一眼前面那个高高的背影。他手插在兜里,懒得讲话,不爱和家里人讲,更不会和这些陌生人打招呼,看上去总是沉默的时候更多。
他今天穿了长款的羽绒服,依然是薄款、黑色,显得更清瘦,明明腿长,可走路的步伐并不快,懒懒的。
看了半天,江随想起了书包里躺了三天的粉红色信封。
这个时机似乎不错。
她小跑两步,跟上去,和他并排。
周池转过头。
江随戴着黑色的毛线帽,她眉骨上方的痂已经掉了,有一块小小的红印,在白皙细腻的脸庞上很显眼。
周池移开了视线。
“你今天没骑车?”江随问。
他嗯了声,“坏了。”
“啊。”江随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那送修了吗?”
“没,还在学校。”
江随想了想,说:“我知道修车的地方,离学校不远。”她上学期陪林琳去取过一次车,虽然只走了一趟,但路还记得很清楚。
周池瞥来一眼,“行,放学你带路。”
江随答应了,又走了几步,说:“你收到过情书吗?”
话题跳转飞快,这一句没头没尾。
周池不咸不淡地反问:“你说呢?”
这就是有了。
江随又问:“你对收情书反感吗?”
“你在试探什么?”
江随不说话了,边走边从书包摸出那个粉色信封递过去:“有人写给你的,她可能胆子比较小,不敢亲自给你。”
“嗯,”周池嘴角微挑,笑一声,“你胆子比较大。”这么说着,他手一伸,接了那封信揣进口袋。
江随没计较他的嘲讽,轻轻舒了一口气,边走边擦掉手心里的一层薄汗,默默想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这么怕他?
好像每次和他讲话,不知不觉就落到不利地位,而他次次姿态昂扬。
这种悬殊感越来越明显。
江随觉得他是一只长颈鹿,别人在他眼里都是地鼠,他永远习惯俯视。
情书像个烫手山芋被送掉了,江随一身轻松,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做这种事。
谁喜欢他自己去追,没胆子就别追。不是说爱就是无所畏惧吗?
放学,江随带周池去修车的地方。
周池的自行车很旧,出点问题很正常,这次是胎破了,只能推着走。
“在前面那个巷子。”江随边走边指给他看。
二中后面有一条美食街,这条街走完就到了修车的地方。
修车铺在狭窄的老街,是个逼仄的小门面。师傅给车补胎时,江随百无聊赖,东看西看,发现对面是个小花店,而修车铺隔壁的隔壁是个老旧的音像店。
江随觉得很惊奇,想起读小六时每天去逛音像店的时候。
因为电脑网络的普及,音像店已经没落,现在很少再见到。
“你看,那是个音像店?”她指给周池看,语气里有明显的惊喜。
周池抬头看了眼,听到她说:“我去看一下。”
没等他答话,她已经绕过地上的零件箱,快步跑过去了,扎在脑后的马尾一蹦一蹦,树杈里落下的一点夕阳在她头顶洒出柔软的暖黄色。
音像店真的很小,江随慢悠悠地看了一会门口的展示板,发现居然有周杰伦十一月新出的专辑《我很忙》,看来货还挺新。
小店老板坐在门口的破柜台上,热情地和她打了声招呼,继续翘着脚看电视。
江随往里走,沿着屋里的展示架慢慢看过去,抬头时发现周池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他站在最里边的小货架旁,低头看着什么。
江随走过去:“没人看着他修车,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他往旁边挪了两步,看向另一个小货架。
灯光幽暗,江随瞥了一眼,没看清。
她走近:“这些是什么?”
周池忽然拿手遮了一下:“ 别看了。”
“是电影么?”江随拿起一个,刚看清,愣住了——一封面上是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妖娆妩媚,眼神迷离。
江随心口急跳了一下,再单纯也明白这是什么。就一秒,她脸全红透了。
她低头把它放回远处,没看周池的表情,默默地转身走出去。
为什么一个好好的音像店会带这东西卖?
现在的生意真的这么难做了吗?
为什么那个人还能一本正经地盯着这东西看?
周池站在修车铺门口,看了一眼对门的花店。刚刚江随从音像店出来,说了句“我去那看看”,就钻进了花店,到现在都没出来。
修车师傅已经补好车胎,周池付过钱,推着车走到花店门口。
“江随。”他喊了声。
“来了。”小声的一句。
过了会,她抱着两盆仙人球出来了。
老板拿了袋子给她装上,说:“40块。”
江随摸摸口袋,掏出一张二十的,又去摸书包,没翻到钱包。
她尴尬地站了两秒,回过头看向周池:“……能借我二十块钱么?”
“……”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快黑。
周池的自行车前头挂着两盆仙人球,一路摇晃。
江随坐在后座,脸缩在围巾里。
经过正在改造的旧路,车滚过小石块,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江随差点掉下去,“啊”了声。
周池摁刹车:“怎么了?”
“没事,没掉下去。”
“你扶哪儿呢。”他蹙了蹙眉,把车重新骑起来,不耐烦地丢来一句:“扶着我。”
江随顿了顿,手从车座底下挪上来,抓住了他的衣服。
车往前驶,上个小坡,风迎面吹来。
江随低着头,看到前面那双脚用力地踩着脚踏。
晚上,周池依然没下来吃晚饭。陶姨想想这样下去真不行,问江随:“怎么还是这样呢,你上回跟他讲过没有?”
没有讲过。
没敢。
江随含糊地应:“讲了。”
“蔓蔓也真是,这孩子这样倔,她倒好了,也不过问。年纪轻轻的正要长身体,吃饭这样没有规律的,能熬得住?”陶姨想了又想,对江随说,“你上去叫叫,就这样讲,他不下来吃陶姨做的饭,陶姨今天也就不吃了。”
“啊?”江随怔了下。
“去诓诓他。”
江随夸:“您真厉害。”
江随快步上楼,到了阁楼门外,发现门还是和之前一样掩着的。
她轻轻敲两下,没人来开。
“周池?”
也没人应。
江随将门推开一条缝,屋里开着灯,没看见人,她脑袋往里探,门越开越大,忽然,侧面洗手间的小门开了,吱呀一声响。
江随闻声看过去。
那里走出一个人。
赤足,头发湿漉漉,脸庞、脖颈全是水滴,上身赤裸,下身一件黑色短裤,劲瘦的长腿在灯光下直晃眼。
第8章
他转个身,随手拿起边几上的白色毛巾盖上脑袋,半湿的脚踩在木地板上,留下微乱的水印。
周池的身体长得很好,肩阔腰窄,没有那种少年人的羸弱,也没有吓死人的夸张肌肉,胸腹紧实,背肌流畅,锁骨漂亮得让人汗颜。
他斜站着,长腿微屈,佝头搓着短发。
墙边的那盏落地台灯温柔地照着,他出浴后的皮肤清爽纯净。
周池擦完头发丢了毛巾,直起身,一抬眼,愣了下。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小半,门口一个瘦瘦的身影,她的手还摁在门把上,目光笔直地看着他。
与他视线相对,她一秒转过了脸。
周池拣起小沙发上的运动裤套上,一边穿T恤一边说:“进来。”
那身影顿了一会,轻手轻脚进了门,站在鞋架旁。
“陶姨叫你去吃饭。”细软的声音。
周池眉尖抬起,声线有些冷,“说过不用叫我,忘了?”
江随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黑T恤,神思不怎么集中,“……陶姨说,你那样吃饭没规律,身体弄坏了她担不起,你要是不吃她做的饭,她今天也不吃饭了。”
“……”
周池看着她,江随与他对视了一下,脑子里胡乱飘过一些别的画面。
她默默地移开目光。
“我先下去了。”江随转身往外走,被旁边小小的换鞋凳绊了一下,她扶墙站稳,快步走出去。
有点儿腿软。
江随在门口的墙上靠了一会,脸快要烧成火炭。
居然没被灭口……
她摊开汗湿的手心,慢慢下楼。
楼下,知知已经吃完饭,正在喝汤,看到江随下来,他有点奇怪:“姐,你发烧了吗,脸怎么红成蟠桃了。”
“空调太热了。”江随丢了一句,进了盥洗室。
知知挠挠头,没管她,喝完汤就上楼玩游戏去了。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周池下来了。他穿了件灰色的薄线衫,短发干得差不多了,有点儿蓬松。
陶姨很欣慰,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又善意地絮叨了好一会,叮嘱他以后都要这样正常吃饭。江随听见他应了几声。
怎么这么听话啊?
大概是给陶姨面子吧。
陶姨闲不下来,又去洗衣间忙碌,小餐厅只剩他们两个。
江随低头吃着一个小紫薯,她眼睛盯着碗边的花纹,吃得心无旁骛,快吃完的时候,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
他垂着眼眸,长指握着筷子夹走一片菠菜,不紧不慢地吃着,漆黑的睫毛微阖了下,又分开,目光朝她看来。
“还有吗?”他脸庞微抬,视线落在她碗里。
江随不解:“嗯?”
“紫薯。”
“哦,有的。”江随起身,从厨房的蒸篮里拿出一个装在小碟子里给他。
她坐下来,说:“刚刚对不起。”
周池掀眸看她。
江随:“我不是故意的。”
听到他嗯了一声,江随松口气,低头喝汤。
过了没几秒,对面飘来清清淡淡的一句——
“看了多久啊?”
“……”
江随被汤呛到了,咳得脸通红,恍惚听到他笑了一声,刻薄又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