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点点头,不约而同地道:“谁说不是呢?”
又说了会儿话,两个就回去了。
我以为这事儿便这样过去了。不成想,黛玉和惜春两个回去后,对贾母说了这事。
贾母很生气,叫宝玉给我赔礼道歉,还特意整治了一副席面。
我受宠若惊地道:“这怎么好?”
“怎么不好?谁无礼,谁就道歉。”王熙凤拽着我坐下,使我受了宝玉的礼。
“前儿是我莽撞了,说些个不该说的浑话,侄儿媳妇别恼我。”宝玉对我拱了拱手。
我便笑了笑:“一家人如此客气做什么?我已是忘了的。”
“不能忘,不能忘。”这时,黛玉走上前道,她把宝玉按着坐下,揭开宝玉面前的碗,“你把这个吃了,就算给侄儿媳妇道歉了。”
众人便都往宝玉的碗里瞧。
等看清楚,都不禁笑了起来。
“这,这——”宝玉面如土色,连连后退。被黛玉架住了,使劲按在椅子上。
贾母便指着黛玉笑:“我的玉儿,这么不饶人。”
但见那碗里,满满腾腾装的都是鱼眼珠子。
“吃罢!”黛玉把筷子塞他手里头。
宝玉无法,堵了气,闷头吃了。
等他吃过之后,黛玉才掩口笑道:“逗你玩的,这是用面捏成的,可不是真的鱼眼珠子。你可是老祖宗的心肝儿宝贝,我们哪敢叫你吃那个?”
贾母是早就知道的,拉过黛玉就拧她的嘴:“你也是老祖宗的心肝儿宝贝。”
这事算是真正揭过了。
秦钟倒是听话,每日下了学就到我这里来,我问了作业,又问了他课上学的什么,见他都一一答清楚了,才放过他。
“你还想找宝玉玩,便去罢。”我见他犹犹豫豫的,一脸不痛快,便朝他怒了努嘴。
他顿时高兴起来,恭恭敬敬冲我作揖,然后跑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贾蓉的伤渐渐好利索了,但他心里的伤还在,并且日渐加重。
原本是个白生生的小黄瓜,青翠欲滴的水灵灵样子。如今眼中蒙了阴霾,看起来有些阴狠,全然变了个人似的。
我对这样的他,不太有食欲,尤其有一回他激动之时抱着我喊出“琪官”两字,彻底让我作呕,一脚将他蹬下床。
“大爷别再找我了。”我扯起被子盖住身子,“明儿起,我给大爷添置几个漂亮丫头并小厮,大爷晚上不必过来了。”
贾蓉光着屁股被我踹到地上,眼底阴霾更重,他听了我的话,犹豫了下,也没多说什么,披了衣裳就走了。
他这个人,得到了什么,就不珍惜。得不到的,便是心头至爱。
曾经他的心头至爱是秦可卿,如今是蒋玉菡。
其实他对蒋玉菡,原本不过是几分玩弄的心思。因着一直没得手,还被忠顺王教训了一顿,便压在心里,成了心病。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丢不开手,他已经入了魔障了。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我推波助澜的功劳。
没了贾蓉要应付,到了晚上我就自由了。隔三差五,便去名单上的少年家里逛一通。
看他们对主动爬床的丫鬟,是什么反应。对考取功名,是什么态度。对父母的教诲,是如何听取的。
渐渐的,心里有了数,我便去信一封,给远在扬州的林如海看。
黛玉的婚事,若无意外,便是贾母做主。但贾母毕竟是内宅妇人,有些局面她看不懂。先让林如海过一遍,再给贾母挑,就最好了。
挑剩下的,可以给三春姐妹划拉。
“奶奶,咱们府门前来了一僧一道,说是咱们府上有妖物,才致使府上多灾多难,大爷已经去看了。”瑞珠来报给我。
我眉头一挑,一僧一道?莫不是那妖僧和妖道,找上门了吧?
我摸了摸心口,有一块硬硬的东西,是忠顺王给我的玉佩,被我挂在了脖子上。
“咱们去看看。”我迈起步子,往外走去。
这块玉佩究竟有没有用,就看这一回了。
我才走到半截,迎面就见贾蓉引着一僧一道,向内宅走来。贾蓉的脸上挂着笑,十分恭敬的样子。
我蓦地想到了一个人,许仙。不管谁说他老婆是蛇妖,他都信以为真,并且引着人家给的东西往家里放。
不成想贾蓉是这样的人。
第97章
“大爷, 这两位是?”我迎上前去,在不远处站定,看着走过来的贾蓉和一僧一道问道。
贾蓉看向我, 笑着说道:“咱们府里近来坏事不断,我便请两位高人来观看一番,是否有妖物作祟。”
坏事不断?妖物作祟?
我便笑了笑:“那就有请两位高人了。”
府里发生的事, 不管是病倒的贾珍,还是被抓走的蒋玉菡, 哪个不是人为?
这是怀疑我是披着人皮的妖物了?
我侧身站在道路旁,并不拦着他们的路。
一僧一道,直直冲着我走过来, 一前一后站定了, 把我夹在中间:“这便是那霍乱府邸的妖孽。”
贾蓉惊诧地道:“这是我妻子, 她怎么会是妖孽?”
这一句话, 便透露出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真踏马低啊。
想当初蒋玉菡被忠顺王抓走时,他怎么干的?他拦在忠顺王身前, 极力相阻。
换了我,他便是轻轻巧巧的一句话。
呸。
既然如此, 一会儿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待我二人收服了她, 再观即可。”妖僧说完,从怀里拿出一件宝贝,朝我照过来。
那宝贝是面镜子, 亮澄澄的, 莫不是照妖镜?
我心里也想知道, 我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便凑过脑袋,朝那镜子里看去。
却觉镜面上,有金色光芒一闪,随即便灭了。
“怎么什么也没看到?”贾蓉拧着眉头道。
我也做出好奇状:“我就看见金光一闪,便什么也没了。”
妖僧便有些尴尬。
这时换了那妖道出场,他从怀里拿出一团绳子,朝我丢来:“我这是捆妖绳。任它妖物再大的能耐,也跑不脱。”
我看着这团绳子,有点紧张。当日,我差点就被这团绳子捆了。
然而那妖道丢出绳子后,却没有捆住我,而是如一团普通绳子那般,坠落在我的脚边。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忠顺王给我的玉佩起作用了。我俯身捡起绳子,往自己的手腕上捆了捆,又松开来:“高人,您这绳子跟普通绳索并无区别?”
妖道的神情便很难看。
贾蓉这时也狐疑起来:“你们两个莫不是骗人的?胆敢来我宁国公府行骗,来人,将他们抓起来!”
然而下人涌上前来,这两个妖僧妖道却是一拂袖口,顿时任何人也近不得身。
这一番神通显露,贾蓉便不敢放肆了。他看看我,又看看妖僧和妖道,嘴唇嚅动着,说不出话来。
“两位高人这般本事,难怪敢来我们宁国公府的地盘撒野!”我将绳子一把掼到地上,冷冷笑道。
两人面色难看,盯着我道:“妖孽,你妄自干涉天机,下场不是你能承受的!”
“那我干涉了什么天机呢?”我笑着问道,“真正的天机,该是怎样运行呢?你们两人说出来,我好补救一番。”
僧道二人听了,怔了怔,相视一眼。然后看向我道:“既然你有悔改之意,我们二人便饶你这次。日后天机自会回转,你不要再干涉罢!”
说罢,便脚下一动,看着很是缓慢,然而一眨眼的工夫,两人已经行至三丈之外。
再一眨眼,便远在十丈之外。
等到第三次眨眼,两人便不见了身形。
“这是真正的神仙啊!”我感慨一声,而后看向贾蓉,“两位神仙没有收了我这妖孽,大爷很失望吧?”
贾蓉神色一僵,几乎是立刻就露出讨好的模样:“奶奶说的什么话?我松了口气都来不及。”顿了顿,他又恨恨道,“怪我耳根子软,听了几句谗言,便信以为真。叫奶奶受了委屈,我该打。”
他说着,毫不客气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两个耳刮子。
我打量他两眼,轻笑一声,转身走了。
他在后面追我:“奶奶,这是往何处去?”
“去西府,找人给我评理。”我说道。
贾蓉大惊,赶忙上前来拦我:“奶奶,这点子小事,何必惊动老祖宗?”
“既是小事,怎会惊动?”我诧异地道,“就当个笑话给老祖宗说一声罢了,大爷紧张什么?”
贾蓉仍是很紧张,他拦在我前面,正经说道:“可卿,咱们夫妻两个之间的事,不必扰了老祖宗。你若不解气,我随你收拾,只别出去乱说话。”
我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滚!”
他被我打得趔趄,倒退几步,没有拦得住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带着下人往荣国府去了。
到了贾母跟前,我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老祖宗给我做主!”
我先说了贾蓉恋上琪官,不爱搭理我。又说贾蓉在床上还喊琪官的名字。又说他请来妖僧妖道,要害我性命。
“我是哪里招他的眼了,他这样折辱我,我不活了!”我扑在贾母的腿上,哭个不休。
贾母顿时气得道:“把那混账给我带过来!”
王熙凤也在,她素来和我要好,听到这里,柳叶眉倒竖起来:“叫二爷去!”
不多时,贾蓉被带了过来。贾琏把他掼在地上,踹了他一脚:“不知好歹的东西,侄儿媳妇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糟践人?”
他如今和王熙凤蜜里调油,多少知道其中有我的功劳,因此对我是含着感激的。
贾蓉跪下后,连连道冤:“我没有那个意思,是可卿她误会我了。”
“你没有在忠顺王爷面前拦人?你没有在床上叫琪官的名字?你没有请来妖僧妖道收我?”我指着他道,“我哪句话冤枉你了?”
“蓉儿太放肆了!”王熙凤恨恨地看着贾蓉道。
贾蓉被众人围攻,饶是他心肠聪敏,也招架不住,最后只得求饶:“都是我疏忽,怠慢了可卿。”
“老祖宗,他都好些日子不到我房里来了。”我抱着贾母的腿,又呜呜哭道。
贾蓉忙道:“是你不叫我进房的,还给我买了许多丫鬟小厮,我都是听你的话才——”
话一出口,屋里众人都怒视着他。
“琏儿,给我教训他!”贾母气得手抖,指着贾蓉说道。
贾琏立刻提溜着贾蓉,带出去了。
外面便传来一声声惨叫。
我伏在贾母的腿上,只是哭:“给他当媳妇,太苦了。先头他说怕老爷,我等他腿好了,就跟他去江南。后来老爷病了,我帮着他打理一应事务。他每天跟琪官腻腻歪歪,都是我张罗里里外外。如今琪官被忠顺王带走了,他迁怒于我,还想叫妖僧妖道收我。我要跟他和离!”
最后一句话出来,贾母和王熙凤连忙哄我:“可不许胡说。他还年轻,有错儿慢慢教就是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我跟他过不下去了。”我哭着道,“琏二爷打了他这一顿,回头他又记恨到我身上,不定怎样待我呢?”
不论她们怎样劝,我只是哭,细数贾蓉待我的不好之处。
“他还常常朝我摔摔打打,一开始是摔枕头,后来是摔杯子,再后来捡着什么就摔什么。”我哭着道,把脸埋在贾母的腿上,也没人看得出来我瞎编。
过了一会儿,贾琏提着贾蓉回来了,把贾蓉往地上一甩。
贾蓉被打得满头包,看起来惨极了。
但这是打给我看的,我知道,真正的伤才不是这样的。
王熙凤那样聪明的人,自然也看了出来,她狠狠瞪了贾琏一眼。
“你还打你媳妇?”贾母指着贾蓉怒道,“咱们家的男人,再出息也不能打媳妇!”
贾蓉喊冤:“我几时打过她?我怎么打得过她?她一脚踩我心口,我起都起不来——”
我从贾母腿上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
贾蓉便说不出话来了。他额头上冒出来冷汗。
他说我本事高,有人信吗?他再举例子,说贾珍都是被我弄成那样的,可是他敢说吗?
贾蓉的头上汗涔涔的,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贾母便以为他真的对我动了手,怒其不争地看着他:“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话落,贾琏便拎着贾蓉出去了。
我低着头,也不哭了,只也不说话。
贾母没办法,只得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是不兴和离的。你若是想你爹了,便去家里小住几日。我叫那混账送你过去。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叫琏儿两口子送你。”
我便点点头:“谢谢老祖宗。”
就这么定了,我收拾了包袱,由王熙凤和贾琏送回了秦家。
秦邦业是个老实人,他见我回来,以为我和姑爷吵架了,吓得不行。
但王熙凤会来事,就亲亲热热地跟他说了一通,无非是小两口拌嘴,没什么大事儿,叫我在这里住几日,很快就接我回去。
秦邦业被她安抚住了。
“爹,我心情不好,就在屋里待着,你不用叫我,我想出来就出来。”我对秦邦业说。
秦邦业担忧地点点头:“爹不吵你,你别委屈自己。”
我点点头,就进屋去了。
进了屋,我立刻洗眼睛。之前哭得那么顺手,还是借了盐粒。
收拾妥当,我便坐在床上,思索着方才可有漏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