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是首辅——剪笛
时间:2018-03-13 14:02:19

  朱瑞听了眉头微皱,“修个堤坝,哪来的利?”
  青辰看着天子,一字一句清晰道:“回皇上,修堤之事,本没有利,所以需要创造出利来。”
  这话倒是朱瑞没想到的。不是借钱,不是打白条,是创造利吸引人自己掏钱……这模样周正的小子真能做到?
  朱瑞问:“这利如何造?”
  “回皇上,修堤还缺三千两银子,若是只募集三千两,那就只够补上修堤,无法生利。若是能募得六千两银子,那么除去三千两用来修堤,剩下的三千两便可拿去生利。”
  朱瑞好像听明白了一点,“细细说来。”
  “京城有富贾王氏,江南有豪商叶氏,广州也有大富胡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富贾豪商,他们的专长便是经商。他们的生意涉及马匹、毛皮、瓷器、茶叶、香料等等不一而足,所获之利往往可达五、六分之多。他们是专业的商人,具备丰富的经验,也早就建立起了进货销货的诸多渠道,是精于此道的人。皇上若将剩下这三千两交由他们运作,一年之后让他们生出四分利来,再还了三千两本钱,多的便算是他们的酬劳,想来于他们而言,不是件难事。”
  见朱瑞在凝眉深思,青辰继续道:“三千两银子的四分利,换到筹集的六千两上就是两分利。两分利虽看着不多,可这背后有朝廷的保证,出钱之人不必承担风险,几乎是稳赚不赔,自然也就不缺愿意参与之人。这样,募得的六千两银子的利钱就有了。”
  话音落,连素来沉稳老练的徐延都暗暗吃了一惊,浑浊的双眸不再装死,而是动了动。他没有想到,眼前这年轻的庶常脑子竟这般活泛。他素来觉得自己的儿子聪慧机敏,可跟同样是庶常的眼前这位相比,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韩沅疏跪在地上听着,也没什么表情,反正他已经清楚整个计策,且还是第一个知道的。
  周世平是来告状的,听到这里却是已经有些慌乱,只觉得两条腿好像都有些站不住了,膝盖一直被地板吸着,又坠又沉。
  朱瑞这下是彻底听懂了——钱交由专业之人去打理,背后还有朝廷做保,当然有人愿意投钱了。如果他不是皇帝,只是个王爷,这般生财那真是再省心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主意。
  只可惜自己是皇帝,坐拥浩浩国库,不可能把一整个国库都交给商人去打理,哪个商人都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体量。
  皇帝朱瑞遐思片刻,回到修堤之事上来,又问:“利钱是有了,可到底有三千两的本钱用来修堤了。朕还得还上这三千两……”
  修堤本来就该国库出钱,能先用别人的钱解燃眉之急已是很不错了。可朱瑞是个贪心的人,想到能凭空生利,竟连这本钱也不想还了。
  青辰看着贪婪的天子,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韩沅疏,缓缓张口:“皇上,这钱……并不着急还。”
  “嗯?”朱瑞眉毛一挑。
  “等到约期一到,皇上需要归还他们本钱的时候,便如法炮制,再募集六千两,那么第二轮募集的钱,便可用来归还第一轮的本钱,以后,再用第三轮募集的钱,归还第二轮的本钱……”
  话音落,乾清宫内静静的,数盏烛火簇簇地燃烧。大家都听傻了。
  “妙——”朱瑞怔了片刻,先是喃喃了一声,然后紧接了大叫了两声,“妙!妙!”
  真是好一个如法炮制啊!
  用后面的钱还了前面的钱,本钱循环往复,利钱由专业的商人去生,这样他就不用担心欠钱了,这三千两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了……
  青辰低下头,“微臣不敢,皇上缪赞了。”
  其实,这个办法并不是她创造出来的,而是类似的模式她在现代见过,把后世才产生的模式搬到了大明朝。
  这种模式的名字,叫作基金。
  话音落,曾任户部侍郎的徐延浑身一震,只觉得身上好像都起了鸡皮疙瘩,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庶常。
  从未听过的办法,无双的才智。这个年轻人,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第58章 
  周世平听了已是心肝脾肺都在乱颤,鼓起勇气做最后的挣扎,“皇上,此法虽好,可若让百姓知道国库空虚,朝廷不得不施行此策,那势必会影响前线的军心……”
  朱瑞微微一笑,根本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只是以放光的眸子期待地看着沈青辰。
  他知道,能想出刚才那个绝妙计策的人,在这一点上,一定会有所准备。
  事实上他也没有想错。
  在做提案的时候,青辰已经把方方面面都替他想好了。作为天子,当然不能在臣民面前显得囊中羞涩,便不是朱瑞这样斤斤计较的人,换了其他皇帝,面子上也是过不去的。
  她看了一眼周世平,对着天子平静道:“皇上,怀柔堤坝所在之地,叫青龙峡。微臣去看了那处的地势,峡谷弯曲,左右两侧支流较多,恰如青龙。此峡的龙形天工自成,不过微臣以为,似乎还少了两只龙睛。又或可说,是青龙一直在沉睡,闭上了眼。”
  “青龙自黄帝始授命于天,威泽四方。圣上开明,当下时和岁稔,民安物阜,四方太平,理所当然也到了青龙睁眼的时候。皇上只需命人在河道左右两侧择地,凿出两个小池,再注入水,便可视为青龙睁眼。”她继续道,“青龙睁眼乃是怀柔百姓之福,大家理当各出其力,便以此名目来筹募钱财,凡是施财者便可得到青龙的庇护福泽,也就是他们能够获得的利钱。如此,便圆了募财之名。”
  话音落,在场的其他阁老面面相觑,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已是一脸惊诧,眼中无不流露出激动赞赏之色。
  在这个庶常的一系列妙计中,天子的脸面没有丢,堤坝能够如期修好,投钱的世家富贵有利可图,而负责生利的商人则赚了朝廷的人情……在这所有的环节中,没有任何人是吃亏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听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个人不但完成了,还把一个窘迫的局面变成了众人共赢的局面,实在是……太不一般了。
  朱瑞望着眼前瘦削的年轻人,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笑。
  果然,这个人果然没有叫他失望。
  “好!很好!”天子的喜悦溢于言表,立刻就让人将韩沅疏搀了起来,给他和沈青辰赐座。
  周世平见此情景,整个人已经抖得筛糠一般。
  朱瑞没有让他抖下去,沉下脸看着他,“这就是你说的什么也没有做?你负责监察稽核工部诸事,连事情都搞不清楚便来与朕告状,滥竽充数,信口雌黄,差点冤枉了朕的人才!”
  周世平膝盖一软,立刻就跪了下来,“皇上恕罪,微臣……”
  “锦衣卫,将这个没用的东西拖出去。”朱瑞道,“外头正好下了雪,朕便赏他到午门去观雪,顺便再领二十廷杖,给他醒醒脑。”
  周世平面无血色地被拽起,一时慌张地想要求助,却发现殿内无人可求,宋越不在。
  青辰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一点淡漠,心中对他一丝怜悯之情也无。天理昭彰,善恶终有报。
  周世平被带走后,朱瑞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韩沅疏,按照方才沈青辰的法子,朕命你即刻去办,十日内筹募好六千两,待河水结冻后便立即开工修堤……若是此计真能成事,朕必对你们二人重重有赏!”
  朱瑞其实不算是个大方的皇帝,这次难得开口说了“重重有赏”四个字,除了有欣赏青辰的原因,还因为那条计策是可以复制的。
  国家那么大,光水利的项目就不知多少,此外还有庙宇、宫殿等等要修,他都可以照搬这个办法。钱虽不进他的口袋,但他可以少往外掏钱,这就很值得让人高兴。
  “微臣领命。”韩沅疏颔首,平静道,脸上的神情依旧淡然。应罢,他看了沈青辰一眼,不由想,入了皇帝的眼,吸引了阁老们的注意,还有宋越这样的政治资源……打从今天开始,他怕是要飞黄腾达了吧?
  “皇上……微臣还没有说完。”青辰看着直勾勾打量她的天子,不由低头道。
  “你说。”朱瑞嘴角带着笑。
  “微臣以为,治水重疏而不重堵。上游水流带来的淤泥,到了水势平缓的地方就会沉积,日积月累,一旦河水上涨就容易形成灾情,所以,及时有效地清理淤泥才是治水的关键所在。如今的清淤之法只是靠人去挖掘,耗费人力且效率低下。经过微臣测算,只要改变水道的流量和流速,那么便可利用水流来清理淤泥,大大提高效率……”
  运用智谋筹钱,只是解决了资源不足的问题,在修堤这件事上,最根本的还是应该解决技术问题,这样才更加具有普遍意义。她之所以要去看堤,去钻研考察,回来后又做了精密地验算,就是为了能够改进技术,而这一点,也正是她打动韩沅疏的地方。
  清润而徐缓的嗓音在殿内回响,句句有理,字字珠玑。
  在座几位阁老听了,内心已是由赞赏变为了叹服。
  像眼前这个庶常一样,聪明睿智而又踏实肯干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因为聪明的人往往擅于取巧,既是尝到了取巧的甜头,又岂会还愿意苦干。
  他们都是宦海浮沉几十年的人了,在他们的记忆中,在沈青辰之前,这样的人,大约只有宋越一个。
  龙椅上,朱瑞已是渐渐听得走了神,心思全叫眼前人的容貌气质吸引了去。
  辉煌的灯火落在眼前的青年身上,她的眉眼清隽秀丽,薄唇轻启间,两道目光轻缓而温和,浑身的才智都在灼灼地发光。
  朱瑞脑中此刻只想起了一句话。
  雪河清清水,空谷幽幽人。
  “所以,微臣恳求皇上,让微臣再去趟怀柔,仔细看看堤坝。”上次看得太急,徐斯临又落了水,她没有看得很全面。
  “准,准。”朱瑞很快道,几乎没有过脑。
  不就是去趟怀柔吗,对着这个清隽才子,他巴不得什么都准了。
  “微臣多谢皇上。”
  朱瑞笑着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向徐延,“徐阁老,朕知道你儿子也很是聪明,你当好好栽培他,让他也像沈青辰这般优秀才是。”
  徐延听了立刻回道:“老臣惭愧,犬子虽也到工部观政,但至今未有建树。皇上说的极是,老臣日后定对他多加劝诫,必让他尽快成长起来,为皇上分忧。”
  “嗯。”朱瑞点着头,视线却是又落在青辰的身上。幽缓的目光里掺着满意与欣赏,甚至是,还有点柔情。
  青辰原是微垂着头,听到这里,便趁势抬头道:“皇上,微臣今日能为皇上献策,也是得益于宋老师的悉心教导,给我机会让我去看堤坝。有道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一日为师,便终身有恩。当着皇上的面,微臣不敢忘了恩师栽培之恩。”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朱瑞看着眼前俊秀的人,心想,他这是以落红来暗比宋越如今的处境,为老师求情来了。真是聪明绝顶。
  一时间,朱瑞竟觉得自己有些羡慕宋越了,论相逢的早晚,识才的慧眼,情谊的深重,他都比不上宋越……这般滋味,倒是有些复杂。
  “朕……明白你的意思。”朱瑞缓缓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满。对这个他亲手发掘的人才,温润清和的青年,他有些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可是,宋越毕竟是他才逐出内阁的,若是只两日的功夫又叫他回来,自己的脸又往哪搁呢。
  后来,朱瑞没有再说话。
  青辰看着他,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心。她一定要更努力,让自己更有资本,才能在朱瑞面前说上话,帮助老师回到内阁。
  这般局面,尽收首辅徐延的眼底。
  徐延已经年过六十了,经历了多年的风雨,心中已经很难起什么波澜。可面对这个斯文温和的年轻人,他的心里却并不平静。这个庶常太不简单了,他不是一般的有才智,而且心思缜密,细致周到,擅于捕捉时机。假以时日再多些磨练,这个人一定会变得非常可怕。
  到时候,就只有一个人可与他相提并论了,那就是他的老师——宋越。
  不能放任这个人在外面,若是他成了徐党的敌人,与宋越联起手来对付他们,那么对他们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一定要得到这个人。
  
  礼部。
  宋越让赵其然坐下,给他倒了盏热茶,然后去拨了拨炉子里的火,“蓝叹怎么了?”
  “大人知道,蓝叹是我的外甥。我猜徐党这次应该是冲着我来的。”赵其然喝了口茶,神情严肃道,“大人这边才出了事,他们知道我在为大人奔走,就迫不及待要对我下手了。蓝叹那小子一心只知道练武和研习兵法,心思单纯,但是性子烈,叫人挑唆了几句就上当了。”
  “永平卫有个百户,是顺天府尹的儿子,贵妃娘娘的侄儿,他跟人家打了一架,将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几天都下不了床。打架这事,在卫所里倒也是常见的,大家都动了手,也难说是谁对谁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次的时机不对。”
  宋越想了想,抬眸望他,“可是因为过两日要武选千户了?”
  赵其然叹了口气,点点头,“正是。那顺天府尹的儿子与他同是候选者,他这个时候把人打了,自己毫发无伤,正好叫人可以做文章。顺天府尹是徐延的人,徐延那个老狐狸,让人把折子都写好了。只等蓝叹参选了千户,他们就会上疏奏我,说是我授意蓝叹那么做的,在卫所扶持武将,意图文武勾结。”
  看着赵其然无奈而担忧的模样,宋越安慰道:“既是千户还没有选,那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别急,先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原也是不知情的,那小子打了人也没告诉我。”赵其然道,“是顺天府一个推官听到了,才将这事写信告诉了我。这推官不是徐党的人,实在是万幸,若是躲过了这一劫,定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那推官,叫什么?”
  “沈谦。”赵其然看着宋越,“鸿胪寺左少卿林孝进的入赘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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