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嫁——墨书白
时间:2018-03-13 14:03:44

  巫笑了笑,目光瞟向内间的赵钰,直接道:“不必做这些,我们族和齐国人没什么好交谈的,我是听说这位伤者是北燕国君,可是当真?”
  “是。”秦书淮点点头:“若大人想要对付齐国,医好此人是最好的法子。”
  “我没有对付齐国的打算,我就是来求一件事。”
  那老者站了起来,直接往内间走去,赵钰被柏淮扶起来,躺在床上,看着老者进来,面色平静。
  老者瞧了瞧他,颇有些遗憾道:“不像啊。”
  这举动让秦书淮和秦芃都有些疑惑,赵钰却是仿佛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言不发。
  老者走上前去,给他诊了脉,皱眉想了想后,接着道:“能医,不过这位陛下,我想同你讨要一件东西。”
  “你要什么?”
  赵钰似乎十分警惕,秦书淮不由得多看了赵钰两眼。
  秦芃其实并不了解赵钰,然而他却是清楚的。在外人面前,赵钰从来是笑容不会离开那张脸,你瞧不透他在想什么,不管是开心还是愤怒,他永远都是笑眯眯的。
  然而此刻面对这个老者,赵钰却是一直没笑,面色冷漠,仿佛是在戒备什么。
  老者倒也没发现赵钰的不对,他似乎并不认识赵钰,只是道:“玉阳公主赵芃是你姐姐对吧?”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皱起眉头,赵钰眼神冷了下来,而对方却是打听好了的,开口便道:“我要一张她的画像。”
  “把这老匹夫给我轰出去!”
  赵钰当即怒喝出声来,随着这一声暴喝,他一口闷血喷出,急促咳嗽起来。
  秦芃忙上前去,拍着赵钰的背,让旁边药童上来,而巫则是在赵钰喷血的瞬间就退了开去,双手拢在袖间,摇了摇头道:“病成这样了还这么大脾气,你有一天时间想,再拖拖,我也救不了你。”
  “老匹夫……登徒子……”
  赵钰咬牙骂着,秦芃忙道:“你别骂了!给我歇着!”
  说着,她忙给秦书淮使眼色,秦书淮比赵钰要冷静许多,虽然巫这个条件让他也很是不满,但他却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同巫道:“先生借一步说话。”
  巫倒也没有挑衅的意思,同秦书淮一起走了出去。
  秦书淮的态度明显要冷了些,巫有些疑惑道:“赵钰不高兴倒也罢了,你不高兴什么?”
  想了想,巫骤然反应过来,高兴道:“我想起来了,你叫秦书淮是吧?我记得你是赵芃生前的丈夫!”
  这话让秦书淮面容软了一些,他点点头道:“是,我是他丈夫。”
  说话间,秦芃安抚好了赵钰,知道他没什么事后,便追了出来。秦芃恭敬请巫进了另一间房,请巫坐下,随后道:“北帝护姐心切,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不妨事。”
  巫摆了摆手:“他是这样的,我以前就知道。”
  “您……认识北帝?”
  秦芃有些疑惑,她记忆了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老头子笑着抿了口茶,眼中有了怀念:“当年在燕都,曾与他姐弟二人有一面之缘。”
  听了这话,秦芃更有些奇怪了,她绝对不认识这号人物。
  巫却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当然,不是明着的,我暗地里跟了他们许久。”
  秦芃面色不动,仿佛是和赵钰赵芃都不认识一般,只是好奇道:“您不是齐国人吗?为何跟着北燕的皇子公主?”
  “齐国人?”巫面露嘲讽,却是看向秦书淮:“这位长公主怕是不知道这徐城怎么来的吧?”
  “三十年前,徐城当年本属西凉,徐城中主要聚集着的民族是巫族,西凉当年和齐国交战,徐城被迫割让,巫族拒不交城,于是齐国集结万军灭族。”
  秦书淮平淡开口,说出那一段血腥往事。
  巫听着这段过去,却丝毫没有波动,仿佛是听着外人的话一般。
  “巫族其实不过一千人,却需要齐国几万军队来攻打,知道为什么吗?”
  巫抬眼瞧着秦芃,眼中带着诡异的笑容,秦芃被那笑容看的心里有些发憷,面上却还是保持着镇定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巫啊。”
  巫笑出声来:“我能医好天下所有人都医不好的病,巫本就是上天选中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如果不是我们族群人少,区区齐国?”
  说着,巫冷哼出声来,眼中带了不屑,秦书淮面色不动,恭敬给巫斟了茶。秦芃没忘记自己的问题:“那您跟着赵氏皇族二位,又是为什么呢?”
  “哦,”巫回到自己的问题来,眼中有了怀念之色:“巫中有一个特殊的神女,她是巫里的信仰,当年巫族兵败,神女巫琴逃脱流落在外,我们活下来的巫族一直在寻找神女,那年我偶然路过燕都,遇到了玉阳公主,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是神女。”
  秦芃愣了愣,秦书淮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巫。
  巫面上是丝毫没有掩饰的思慕,他与巫琴的关系,绝不仅仅只是子民和神女的关系那么简单。
  “她与巫琴几乎一模一样。我本以为这对姐弟与巫琴有什么关系,所以跟了他们一段时间,结果却没找到任何巫琴的痕迹,便就离开了。”
  秦芃没说话,反而是秦书淮先开了口:“那您要玉阳公主的画像,是为了?”
  “我年纪大了,”巫眼中带了悲伤,叹息道:“我记不清她的长相了,可我不能忘。我不会画画,画不出她来,可我真的很想记住她。玉阳公主与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来求一幅画。”
  “我想要一副玉阳公主的画,再对着让人描出一副她来。”
  巫低下头来,抚摸着手臂上一朵梅花。
  那梅花花蕊处刻着一个“礼”字,秦芃扫了一眼,大概猜到,这位巫的名字,应该是叫巫礼。
  秦书淮却是没看到那梅花,认真思索着巫的要求,最后却是道:“您告诉我巫琴的样子,我替你画。”
  “真的吗?”巫礼欢喜出声来:“那真是太好了!”
  秦书淮点头,带着巫礼去了书桌,巫礼描述,秦书淮听着,最后按着赵芃的脸画出来。
  看见画像的时候,巫礼红了眼眶,颤抖着声道:“是她……就是她……”
  他情绪有些激动,秦书淮见状,便同他道:“先生不妨先去休息,稳定情绪后,再来商讨诊治事宜。”
  巫礼点点头,倒也没有拂了秦书淮的好意,跟着人去了旁边的房间。
  秦书淮回了秦芃身边来,看见秦芃在想事情,便道:“在想什么?”
  “我方才见到巫礼手腕上有一朵梅花,”秦芃皱着眉头:“那是他们巫族人的标志吗?”
  “哦?”
  秦书淮抬头,皱起眉头道:“你可知道,你是赵芃时,身上也有一朵梅花?”
  秦芃猛地抬头:“在哪里?”
  秦书淮听到这话,就红了耳根,面上却还是故作镇定道:“就是从后面欢好时,背上我最喜欢亲的位置。”
  秦芃:“……”
  这么一本正经耍流氓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第八十二章 
  因为秦书淮的话,秦芃沉默了好久。
  秦书淮梗着脖子,红着耳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好半天后,秦芃悠悠道:“书淮,你要当个正经人。”
  秦书淮假装什么都没听懂,僵着声道:“哦。”
  不过秦芃的思绪很快回到了那多梅花上,如果梅花是巫族的标志,她身上也有梅花,那代表着什么?
  她觉得这事儿她得去找巫礼问一问。
  她将疑惑埋在了心头,同秦书淮一起去了巫礼门口,等着巫礼平复了情绪。
  等了许久后,巫礼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回来,他眼睛还有些红明显是哭过,却也是风度翩翩,同秦芃和秦书淮道:“走吧。”
  秦芃同巫礼并肩而行,长廊不算宽大,秦书淮便退一步,跟在秦芃身后。巫礼转眼瞧了一眼两人,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却是同秦书淮道:“当年阿琴还在族里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
  秦书淮有些迷惑,抬眼看着巫礼,巫礼笑了笑,怀念道:“凡事让着她,想着她,总想把最好的给她。”
  秦书淮反应过来,巫礼对当年的神女巫琴,必然是有着极深的感情的。
  他点了点头,平淡道:“应当如此。”
  巫礼抬手撩了头发,手上露出那朵刻了字的梅花,秦芃适时开口:“先生手上这朵梅花很别致。”
  “哦?”
  巫礼顺着她的视线落到自己手上的梅花上,秦芃笑道:“上面的礼字,是先生的名字吗?”
  “对,”巫礼倒也不否认,点头道:“这上面的字,一般都是名字。”
  “巫族人都会有这样一朵梅花?”
  对于这个问题,巫礼笑而不语,然而秦芃却是十有八九认定,这应该是巫族人一个标志。
  “当年灭族时,不是所有巫族人都死了吧?”
  秦芃推测着,巫礼眼中露出了些悲哀:“公主和一个亡族之人讨论这些,不大合适吧?”
  听到这话,秦芃骤然才想起来,自己如今的身份是秦芃,是灭了巫族的齐国的长公主。
  她一时语塞,说话间,三人已经回到了屋中。
  赵钰方才激动了那一下子,吐完血后就变得十分虚弱,秦芃一看见赵钰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就焦急走了过去,巫礼慢悠悠走过来,抬手搭上赵钰的手腕。
  他给赵钰诊脉就诊了半个时辰,随后起身写了第一个方子:“按照这个方子抓药,熬成汤汁,将这些针泡在药汤里,泡半个时辰,拿回来给我。”
  说着,他将药方子递过去,秦书淮同赵一使了个眼色,赵一接了方子,退了下去,出去后,赵一便立刻去了另一个房间,将方子交给所有大夫过目之后,才让药房去煎药。
  巫礼一下连着写了四份方子,一面写一面同秦芃道:“这孩子有服用五石散的习惯,那东西是毒,如今在骨子里积得深了,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年。我给他开个方子把毒拔干净,你同他说清楚,拔完了以后别吃了。”
  听了这话,秦芃整个人是呆的。
  赵钰吃五石散?还吃了很多年?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她精心养大的弟弟,怎么会沾染上这种东西?
  五石散这种在贵族里享乐的东西,谁都知道这东西吃下去就飘飘欲仙,但也都知道容易上瘾,败坏自己身子骨,她当年对赵钰管教极严,这东西是首要禁了的。
  “这东西……他吃了至少多久了?”
  秦芃忍不住开口,巫礼皱了皱眉:“至少十年。”
  十年。
  也就是当年她还在北燕,才刚刚嫁给秦书淮的时候。
  她心里涌上怒气来,觉着赵钰实在乱来。当年居然瞒着他吃这些东西!
  但如今也不是同赵钰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笑开:“劳烦先生了。”
  巫礼点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
  开完了方子,巫礼给赵钰走了针,便已经是夜里了。
  秦芃等着最后的药上来,给赵钰喂药,便去睡了。
  夜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蟋蟀的声音。秦芃给赵钰掖了掖被子,看着他苍白俊秀的面容,心里有些钻心的疼。
  她觉得自己一直努力看着赵钰,希望他能过得很好。
  那些年在宫里的时候,凡是阴暗的事情,她都没有让他沾染半分。她就希望他能像那些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孩子,心中磊落坦荡,内心强大安稳。
  然而如今重活一辈子,站在秦芃的角度上,她才骤然惊觉,这个弟弟,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
  她呆呆瞧着赵钰,思索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赵钰脱离了她所认知的范围的。
  赵钰察觉她的目光,闭着眼睛,虚弱道:“姐姐,还不困吗?”
  “你还有一碗药。”
  秦芃声音温和:“我喂你喝完,便去睡。”
  赵钰没说话,他艰难睁开眼睛,看向秦芃。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秦芃愣了愣,赵钰静静看着她:“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我很坏,我做过很多坏事,你让我不要做的事,我做了很多。以前你不准我喝酒,我喝了。你不让我吃五石散,我吃了。你让我当一个坦荡的君主,我不是。如果知道今天我是这个样子,你会不会后悔,当年那样护着我。”
  “我记得那时候……冷宫里就只有你,我,还有母亲。”
  “母亲总是不管我们,她常常一个人坐在一边,自哀自怨。我被人欺负了,你就冲过来,你打不赢他们,便护着我,将我压在身下,随便他们推攮,你都死死护住我,不让我被别人碰到分毫。”
  “有一年冬天,咱们和珍妃的儿子抢刚发下来的木炭,他叫了好几个帮手,把你打得全身是伤。你昏死在雪地里,我拖着你回去,那天你发着高烧,一直没有醒过来。我特别害怕,守在你身边,抱着你只知道哭。你半夜醒了过来,瞧着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钰别怕,我在呢。”
  “那天我真是太害怕了,哭着反反复复问你,会不会离开我。你同我说的,你一辈子陪着阿钰,一辈子不会离开。”
  说着,赵钰忍不住笑了。他笑容很平和,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很久以前。
  “那时候咱们总是吃不饱,你明明饿着,还要骗我你吃过了,什么好的,你都先给我。”
  “你不也一样吗?”秦芃觉得眼眶有些酸楚,沙哑着声音道:“你也总把最好的都藏起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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