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淮还欲再说,然而此时,大理寺的人却匆匆赶来,直接道:“封住现场,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说话间,大理寺的人立刻行动,秦书淮皱起眉头,这时候大理寺卿陆秀才发现秦书淮也在此处,赶忙翻身下马,上前道:“见过王爷。”
秦书淮没说话,陆秀是张瑛的人,他来得太快,明显是张瑛提前打了招呼。
按照秦书淮的想法,如今等火灭了,他让人控制住第一现场,只要将柳诗韵的尸体带走,那么就可以说是柳诗韵潜逃,至此秦芃就无事了。
然而陆秀第一时间来了,来的不是柳家的人而是陆秀,可见柳诗韵一事,后面真正的人或许不是柳石轩,而是张瑛。
而柳诗韵到底死没死,成了这个案子最关键的一点。
说话间,周玉也赶了过来,他见到陆秀,便变了脸色,他翻身下马,迅速走到秦书淮身前,恭敬道:“王爷。”,随后转头看向陆秀,扬起笑容道:“陆大人来得真快,大理寺一向审问皇亲国戚相关的案子,这桩案子还未经刑部的手,怎么陆大人就过来了?”
“周大人说得极是,”陆秀面上恭敬道:“这案子本不该是大理寺管,只是昨夜大理寺接到一封密信,是有人检举某位皇亲意图杀人,言及若自己遇害,乃此人指使。大理寺便派了人手保护这位信主,不想,今日她却还是与大理寺数名官差一起遇上了意外。”
陆秀面上有了沉痛之意:“察觉那几位官差失联后,我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虽未经过刑部之手,但此案的确已确认涉及皇亲国戚,周大人大可放心移交此案。”
周玉没有说话,他将目光看向秦书淮。
秦书淮平静瞧着陆秀,点了点头道:“陆大人说得极是,今日长公主在此差点遇害,绝不能放过凶手任其逃脱,我已命九军都督府发令锁城,相信很快,真凶便会落网。”
“还是王爷深思熟虑,”陆秀满脸钦佩,没有半分不悦道:“下官必定会尽快追查到真凶,还请王爷放心!”
“周玉,”秦书淮看向周玉,平静道:“此案牵扯甚广,大理寺人手怕是不大够用,你从刑部调人……”
“王爷不用担心,”陆秀打断秦书淮的话,含着笑道:“比起刑部,大理寺办案数量算是少的,此案下官必定会竭尽全力,不用再给周大人添麻烦。”
秦书淮没说话,他静静看着陆秀,许久后,他慢慢笑了。
“你很好,”说完,他转过身,也不多做纠缠,直接上了马车,同江春道:“将王御史叫来,督查大理寺办理此案,王御史没到之前,刑部周玉暂代此职。”
“诺。”
周玉恭敬领命,江春立刻起身去了御史台。
秦书淮坐在马车上,闭上眼睛顺着这件事。
昨天夜里,柳诗韵就给大理寺报信,说秦芃会杀自己,然后张瑛也插手了此事,今日她想办法将秦芃引到了茶楼中,点火烧死了自己,以嫁祸秦芃。
可如果是为了嫁祸秦芃,她为什么不直接刺杀呢?既然已经是豁出去这条命了,那直接杀了秦芃更干脆。
所以这件事真正针对的,并不是秦芃,而是他。
又或者,柳诗韵根本就没打算死,此时此刻,她或许早已逃脱。
柳诗韵这样爱惜性命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谁卖了自己的性命?
秦书淮思索着,几乎已经肯定,柳诗韵此刻一定已经换了个身份逃出去了。
可是做了这些,她就再也不可能是柳家嫡女,那她会是什么?
一定有一个更好的身份在等着她,所以她才如此不顾一切。
到底是谁许诺了她,到底是谁在背后帮着她?
秦书淮思索着,直接去了卫府。
与此同时,一位紫衣男子带上了纱帽,转身走进了长巷中。
“主子,”跟在他身后的黑衣人颇为犹豫道:“柳小姐毕竟怀有身孕,您……”
“那不是我的孩子。”
男子平静开口:“她以为是,而已。”
秦书淮到卫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他直奔秦芃的屋中,秦芃正在看折子,她见秦书淮进来,微微笑了笑:“我本想先吃,但估摸着你肯定回来时没有吃饭,便在屋里等着你。”
秦书淮没说话,他站在门口。
外面下着秋雨,已是深秋了,天气微凉,秦芃早早在屋里放了炭炉,整个房间温暖如春,她穿着纯白色的长衫,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袍子,面上没有半点脂粉之色,但因着五官艳丽,却仿佛是带了颜色一般。
“你等着我?”
他心里有什么渲染开,温暖又柔软。仿佛是墨落入温水之中,一点一点侵占了那水的每一寸,每一滴。
秦芃微微一笑:“不是等你,是等谁?”
秦书淮克制住心里那份悸动,应了声,秦芃走到他身前来,替他解了外面的披风,秦书淮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按在自己胸口。
“你怕不怕?”
“怕什么?”
“今天失火,我没在你身边,”秦书淮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我听到这事儿的时候,特别害怕。”
秦芃忍不住笑了,她听着这个人的心跳声,温和道:“我不怕,我知道我不会有事儿。你放心吧,”她忍不住将语调放得越发轻柔:“没和你走到老,我没那么容易死。”
秦书淮被她说得愣了愣,他低下头瞧她,秦芃察觉他的视线,仰起脸来。两人静静瞧着对方,片刻后,秦芃踮起脚尖,“啾”的一下啄了一口。
秦芃随后转过身躯,拍了拍手,春素便让人将饭菜端了上来。
秦芃拉着秦书淮坐下吃饭,一面吃一面询问之后的事情,同时又将来龙去脉同秦书淮说了一下。秦书淮皱着眉头道:“陆祐说见到了北燕人,你去见到了?”
“没。”秦芃摇头道:“我去之后,没有见到任何北燕人在。”
北燕人和齐国人的长相差别很大,北燕人高壮,肤色偏黑,轮廓笔挺深邃。而齐国人相交纤细瘦弱,举止文雅,眉目浅淡。两国人大多数都能一眼辨认出来。
秦书淮点点头,随后道:“不过你也无需担心,你既然没有动手,我们总能找出证据证明这一点。”
秦芃应声不语。两人用过晚饭后,便一同歇下,秦书淮抱着她,等睡到半夜,外面喧闹起来,秦芃正要起身,秦书淮便抬手压住她:“你先睡,我去看看。”
秦芃迷迷糊糊应了,秦书淮披着披风走了出去。到了长廊处,秦书淮冷声道:“外面怎么回事?”
“是大理寺来拿人,”江春冷着声音道:“说是长公主有杀害柳诗韵的嫌疑,今夜来拿人下狱。”
听到这话,秦书淮不由得笑了:“长公主也是她区区大理寺卿说拿就拿的?派兵出去,就问他,以他的品级,奉谁的命令,来拿长公主下狱?”
“王爷,”听了秦书淮的话,赵一从旁走出来,平静道:“方才府里来话,说陆秀正在淮安王府,等着王爷审批抓捕令。”
“他哪里来的胆子?!”秦书淮骤然怒起,提了声音道:“竟来找我下令?我便是不下又如何?!”
“王爷,”赵一声音平静:“他为何来找您下令,您不明白吗?”
明白,秦书淮如何不明白?
如今大理寺必然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所以来申请将秦芃下狱,这本该直接找秦铭批示,然而他却是找了秦书淮。
一来以向天下展示,他这位摄政王果然是挟天子令诸侯。
二来,若是他不批此事,再传出今夜他歇在卫府,那这件事就变成了他徇私枉法的铁证。
若是找其他人,秦铭或者他人,还能想办法推拒。然而找了他秦书淮,为了自证无罪,秦书淮必须批了这道逮捕令。
秦书淮心里一清二楚。他们的种种打算,在陆秀出现在茶楼那一刻,他便已经明了。
“可这又怎样?”
他抬眼看着赵一:“我就是不批这逮捕令,就算满天下议论我,一群书生之言,又能怎样?!”
当年他趴在姜家大院中,当年他手脚尽断满身鲜血淋漓,他便早已明白这一点。
“赵一,我一路走到今天是为的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这道逮捕令我不会批。”
“王爷!”江春焦急出声:“且先将公主下狱,陆秀不敢对公主做什么的,我们在牢狱中打点好,公主就只是在里面待上一阵子,等我们想办法将陆秀……”
“你说的我不知道吗?”
秦书淮冷眼扫过去:“出去,让陆秀的人滚开。明早他们还不走,便去九军都督府叫来人,给他轰出去!”
“王爷!”
说完,秦书淮便转身回去,江春站在长廊口,焦急提了声音:“您的名声不要了吗?!您这样辛苦攒下的名声,难道要为了这一个案子,又回到靖帝之子这样的认知吗?!”
秦书淮顿住步子。
因为他是靖帝之子,他是那位残暴君主的嫡长子,是前太子,这齐国上下,一直对他心存戒备。
这么多年他苦心经营,终于洗脱了这个名声,让大家相信,他并不是同他父亲一样昏庸残暴的人。
然而一旦他这样明显的徇私枉法,张瑛若再稍加运作,必然会让他的所有努力毁于一旦。
江春看着秦书淮停下,心里燃起了希望,他焦急道:“王爷,我保证公主不会出任何事……”
“其实我从没想过当皇帝。”
秦书淮突然开口,他抬起头,看向远处摇晃着的灯笼,面色平静。
“来齐国之前,我同芃芃许诺的是,我会给她一份安定,我们两个会隐于乡野之间,谁都不会打扰我们。这辈子她再也不用步步为营,战战兢兢。我那时候以为,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权势,不要荣华,别人就会放过我们。”
“后来我才明白,怀璧其罪,我不当,谁都不信。”
“可江春,”秦书淮转过头,面色平淡:“我走到这一步,最终其实,也不过只是想保护一个人。名声同她,我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说完,秦书淮提步回去,江春还想再追,赵一拉住他,摇头道:“别劝了,会发生什么,你心里还会比王爷更清楚吗?”
若他江春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秦书淮不知道吗?
他知道,可他仍旧要选。
这条荆棘之路,他愿背着她走,哪怕走在刀刃火海,他鲜血淋漓,也希望她能干干净净,天真如初。
他说的每一句话,陆祐都提前回到屋中,告诉秦芃,秦芃站在长廊上,看着灯下小雨蒙蒙,觉得喉头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想起年少时那个少年清澈安稳的眼,想起他们离开燕都那一日,万里无云,他靠在她腿上,听着她的肚子,眼里全是期盼。
“芃芃,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害怕了。我会给你一个家,等你生了孩子,我想让他当个教书先生,你觉得好不好?”
那时候他们充满希望,他们以为自己走向的是一个美好的未来,却从来没想过,只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去了另一个地狱。
从步履维艰的人生,变成阴阳相隔,相逢不识。
秦芃看着夜雨,听见走来的脚步声。
秦书淮看见秦芃赤脚站在长廊上,邹起眉头上去,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站在这里?你这样会冷病的。”
秦芃没说话,她看着他胸口的纹路,目光一寸一寸抬头看上去。
当年少年如今站在此处,棱角鲜明,眼深如夜空、如深海。她张了张口,却觉得似是什么卡在喉间。
秦书淮察觉她不对,不由得放轻了语调:“芃芃,你怎么了?”
“秦书淮,”她沙哑出声,眼前有了朦胧之意,她却固执瞧着他,慢慢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秦书淮捧着她的手,瞧着她,不由得笑了。
“我这辈子,除了你,还有谁呢?”
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人好友。
他的一生,仅有赵芃,唯有赵芃。
他曾许诺会一生陪伴她,保护她。别人的许诺或许只是一句话,他的许诺却从来是一辈子。
她活着,他用命护着她。
她死了,他就用命给她报仇。
秦芃再也忍耐不住,她猛地扑上去,将他抵在长廊主子上,吻上他的唇。
她的吻狂乱灼热,和夜雨、和秋风的凉鲜明对比。秦书淮脑子嗡的一下,察觉她柔软的舌头探进来,吮吸翻搅。
他呼吸急促起来,一时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他对面前这个人有种发自骨子里的温柔,哪怕是将她放下,都做得小心翼翼。
然而秦芃却觉得很焦急,她内心有什么想要表达,汹涌澎湃,让她想要将这个人抱在怀里,想要用自己那急切欲为人知的心情包裹他。
她用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方式讨好,秦书淮沉溺于她所给予的温柔和欢喜,她抱住他,哑着声音。
“那年你说,你想要个孩子,等他长大了,想要他当个先生。”她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你如今还想吗?”
那话激得秦书淮整个人呼吸都乱了。
他压在她身上,死死抱住她。
“想。”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辈子了。”
她将手插入他的发中,温柔亲吻身上如孩子一般的男人。
“秦书淮,”她眼里带着笑:“我知道,你想要个家。”
秦书淮呆呆抬头,看见姑娘眼里落着灯光,还有他。
她说得这么温暖,这么温柔。
她说:“这个家,我给你。”
给你一席安稳之地,任他天地风雨漂泊,任你半生伤痕累累,归来此处,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