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些书生,”江春从外面跑了回来,颇为忧虑道:“他们拦了官道,举着条幅要求惩治长公主,给柳诗韵一个公道。”
听到这话,秦书淮就冷了神色:“去查一查,这些人怎么知道的消息。立刻让顺天府来,该抓的抓该关的关。”
“这……”江春有些迟疑:“怕是对声望有损吧?”
“再让他们呆到天亮,”秦书淮冷着声音道:“才是真正的声望有损。”
江春立刻反应过来秦书淮的意思,越多人知道这事儿,对秦芃的声望越差,到时候激起民愤,就不好处理了。
然而秦书淮这事儿明显是来晚了些,顺天府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宫门之外,官员排成了长列,那些书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官兵直接厮打起来,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秦书淮依稀听着外面书生嘶吼着:“这天下莫不就是他秦书淮的天下?靖帝之难,北燕长驱之耻,诸君怕是忘了吗?!”
“今日我等要的不仅仅是柳小姐一个公道,我等要的,还是这朝野清明,这天下公平!”
江春听着那些书生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外面人议论纷纷,江春实在忍不住,猛地出去,大吼出声:“放你娘的狗屁!这案子关我们王爷什么事?!”
江春也不是彻底没脑子的,如今明面上,秦书淮和秦芃的确没什么关系,这些人上来就直接扯上秦书淮,可见他们的直接目的就是秦书淮,而不是秦芃。
秦书淮不争辩,若说久了,莫说这本就是真的,哪怕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江春这一声吼,也就是让众人清醒明白,这个案子和秦书淮没什么关系。
“谁不知道长公主和摄政王那些龌龊事,”那书生被压着,冷笑出声来:“若王爷心中无鬼,为何不肯开庭审案?!”
“证据不足还在调查,谁一口咬定了告诉你长公主就是凶手的?”
江春立刻追问,书生“呸”了一声道:“当日茶楼失火,我便在场,亲耳听到柳小姐呼救,口口声声指认了长公主,我早已录完口供,可如今案情却是一拖再拖,这不是有鬼,还是什么?!”
“你……”
“江春。”
秦书淮平静开口,打断了江春的争执,直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开道。”
江春愤愤回了马车,顺天府的人陆续将人带走,这才恢复了正常同行。
然而此刻所有人心事重重,大家都明白,这书生一声喊,无疑是捶在了所有人心上。
这书生的话,朝中官员心中大多明白的确是事实,秦书淮和皇帝要保秦芃,这本是应该,若柳家肯忍让,那这件事大概也会顺利罢休。
可如今陆秀咬死不放,柳家不肯退步,外加书生闹事,如今再不明白这是有人借着柳诗韵一案攀咬秦书淮,那就太过愚蠢了。
而这朝廷之上,敢于如此直面撕咬秦书淮的,也就只有张瑛了。
大家心里都各怀心思,一时气氛凝重起来。
等上朝之后,大家方才站定,秦铭惯例询问是否有事请奏时,御史王晟突然站了出来。
王晟在御史台乃四朝元老,为人刚正不阿,但门生众多,曾任两任帝师,手持打龙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当年便就是暴虐如靖帝,也要退让三分。
王晟一站出来,秦书淮便觉不好,皱起眉头。果不其然,王晟手持笏板,恭敬道:“陛下,臣有本奏。”
“臣请奏,”王晟抬头看向秦铭,眼中如鹰锐利:“开审长公主杀柳诗韵一案。”
他说得铿锵有力,秦铭听政已久,早就明白王晟的地位。他慌忙回头看向秦书淮,眼中全是恳求。王晟也知道秦铭做不了主,直接看着秦书淮道:“怎么,王爷还觉得,证据不足吗?”
“是。”
“老臣查阅了此案所有卷宗,”王晟提高了声音:“秦书淮你看着我,你再说一遍,证据不足?!”
秦书淮没有说话,王晟面露痛惜之色,急促道:“秦书淮,先帝怜你才华,信你与靖帝不同,才一手培养你走至今日,可你是如何回报于先帝的?我给了你三分薄面,前些时日一直未曾开口。可今日宫门之事,你应当已经知晓。此案已激起民愤,若再拖延,有损朝廷之威信,陛下之声誉。陛下!”
王晟转头看向秦铭,恭敬跪地,叩首,高呼道:“老臣恳请陛下,命大理寺开堂审案!”
“陛下,”张瑛看向秦铭,叹息道:“老臣以为,王大人说得极是,老臣亦恳请,开堂公审此案!”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之间,堂上跪了大半臣子。
朝上之人本就是以张瑛和秦书淮分成两派,剩下的便是各世家清流,如今人心所向,除了秦书淮的人,竟都跪了下来。
秦铭明显慌了,他一直看着秦书淮,小声道:“王爷,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秦书淮没有说话,便就是这时,周玉突然站了出来,平静道:“陛下,臣亦附议,开堂审案。”
周玉虽然说是和秦铭说,目光却是一直看着秦书淮。
秦书淮审视着周玉的目光,片刻后,他便看到自己的人,一个一个走了出来,跪在了朝堂之上。
秦书淮从来明白,周玉陶冉等人之所以追随他,求的是那份前程。他必须给这些人看到自己有能力给他们这份前程,才能让他们一直信服。
然而如今他们这些人心里,自己大概在做一个太过不理智的决定。
他看着满堂跪着的人,终于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舒了口气,秦铭看着秦书淮点头,捏紧了拳头,颤抖着身子,许久后,却是猛地抬头,怒道:“朕不允!”
“陛下!”
张瑛不可思议抬头:“您说什么?!”
“朕……朕……”
秦铭颤抖着身子,秦书淮平静接过:“既然陛下都说了不允,那我等不如改日再谈。北帝如今已在外等候,陛下,”秦书淮转身看向秦铭:“还不接见吗?”
“对,对,”秦铭赶忙点头,立刻道:“这就接见北帝,快请北帝上来!”
“陛下,”王晟着急上前:“您这是……”
“请,北帝上殿!”
这时,秦铭身边的大太监董尤提高了嗓子,打断了王晟的话。
太监们将宣召的声音一声声传了出去,一个红衣身影从外面慢慢走来。
出于礼遇,秦铭和秦书淮亦走下台阶,迎向来人。
事实上,在赵钰之前,一国君主前往另一国,往往是小国参加大国,强弱早已决定了态度。然而北燕如今与南齐平分秋色,在其情况下,一国之君来面见另外一个国家的君主,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因为没有发生过,所以礼数一事上,礼部查阅典籍,弄得头昏脑涨。
秦铭按照礼部的话,下了金座,恭恭敬敬和赵钰一起同是行礼,行礼之后,秦铭用稚嫩的语气规规矩矩邀请了赵钰上座。
赵钰坐到秦书淮另一边,他抬眼看见秦书淮后面的珠帘,秦铭注意到赵钰的视线,忍不住道:“北帝是有什么疑惑吗?”
“朕只是想,”赵钰看着那珠帘,视线柔和了许多:“那珠帘之后,当有佳人才是。”
这话出来,所有人心中心思各异。
赵钰的来意大家揣摩已久,因此也相信,如今他在朝堂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该是废话。他突然提及这位已经下狱的长公主,这是几个意思?
然而秦铭却是不及众臣子们想得多,面上带了些苦涩道:“这里……原是皇姐的位置。”
听到“皇姐”这个称呼,赵钰神色暗了暗,仿佛一条毒蛇盯上了猎物,秦铭突然觉得周边空气冷了下去,他有些茫然抬头,却只看到赵钰如春风一般的笑容。
“说起来,”赵钰看看着秦铭,仿佛一个长辈一般,眼中带了怀念之色:“南帝如今,和朕小时候倒有几分相似。可惜朕的皇姐去得早,若是还活着,看见南帝,必然也会爱屋及乌的喜欢。”
这话让秦书淮忍不住抬眼看了赵钰一眼,他有些无奈发现,赵钰对秦芃的占有欲,不仅仅只针对他一人。
秦铭被赵钰的话说得愣了愣,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能点点头,颇有些孩子气道:“那……那还好我皇姐还在……”
话出来,全场就安静了,周玉压住了笑意,秦书淮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赵钰面色不变,画风一转却是道:“其实,朕这次来南齐,为的是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来信所说,两国议和之事。”
说到这件事,所有人都正经起来,秦铭点了点头,示意知道。
“这第二件事,”赵钰歪了歪头,弯起嘴角:“朕对贵国长公主一见倾心,愿以皇后之位迎娶,为彰显诚意,亲身来此求亲,还望南帝应允。”
这话出口,全场都呆了。秦书淮猛地冷了神色,死死盯住赵钰。
赵钰目光却落在秦铭身上,诚恳道:“南帝大可放心,朕对长公主真心实意,天地可鉴。长公主嫁到北燕,朕保证会一心一意呵护她,并保证她的子嗣,自出生便为北燕太子。”
这话的分量,在场所有人都明了。
赵钰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一般的国家,都要防着他国女子在后宫生下子嗣,以免自己国家受他国干政。然而赵钰却在尚未迎娶时,就将秦芃的孩子约定为太子。
若一开始大家是以为赵钰是为了两国迎娶秦芃,此刻却是清楚明白,赵钰是为了秦芃才给南齐一个面子。
赵钰见秦铭犹豫,继续道:“若南帝还不放心,朕还可以许诺,朕后宫之中,仅有长公主一人。”
此时此刻,在场众位臣子几乎都快以为赵钰疯了。
跟随赵钰而来的柏淮却是面色不动,仿佛是早已知道君主的决定。
而秦铭也被赵钰说动,但他是不敢决定秦芃的婚姻大事的,只能道:“朕……朕得问问皇姐。”
“静候佳音。”
赵钰弯了眉眼,那眉目如月牙一般。
赵钰和秦铭在朝堂上就协议的问题又说了一会儿,协议是秦书淮早已经与他签订好的,如今也就是走个过场,让人将协议内容念出来。
念完之后,秦铭让董尤将协议收好,说再斟酌一二,随后便下朝离开。
赵钰起身准备走时,秦书淮站在他身后,突然出声:“北帝。”
赵钰停住步子,回头看向秦书淮,挑了挑眉:“淮安王何事?”
“我送您出去。”
秦书淮面色平静,同赵钰一起走下了台阶。
两人一同走出朝堂之中,行走在长廊之上,身边人渐少,秦书淮面色平静道:“你今日做这件事,芃芃知晓吗?”
“怎么,”赵钰回头,眼中带着些讥笑:“你今日没朝着我发火?”
“对于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秦书淮一直看着长廊前方,目光平淡:“我有什么发火的必要?”
“倒是你,”走到长廊尽头,秦书淮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赵钰:“准备好如何同芃芃解释吧。”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
赵钰挑眉,秦书淮点头,应声道:“承受怒火前,总该做点准备。”
说完,秦书淮走下台阶,也不管赵钰,便前行离开。赵钰站在他身后,皱起眉头,心里骤然有些慌乱。
他总觉的在他不在的时间里,秦书淮和秦芃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以往秦书淮一贯是患得患失,能轻易被他激怒,如今秦书淮对秦芃的感情,似乎是被确认一般,十分肯定安稳。
“秦书淮!”
他忍不住叫住他,捏紧了拳头:“你对我姐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
秦书淮回头看他,有些不明白。
赵钰抿了抿唇,压制住心里的害怕,慢慢道:“我姐许诺了你什么?”
“她?”听到这话,秦书淮慢慢舒展眉头,眼中带了温柔:“自然是,许了我一辈子。”
“她会给我生个小世子,你的小侄子,赵钰,”秦书淮没有丝毫激怒赵钰的心思,语调神色都十分平静:“别闹了。”
赵钰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捏紧了拳头,一眼不发。
秦书淮转身离开,江春跟在后面,刚走出宫门,江春就上前道:“高!王爷您这次居然没生气打这兔崽子,您果然又沉稳许多!”
秦书淮没说话,上了马车,放下帘子。江春翻身上马,就在上马那片刻,猛地听到里面一声巨响。
秦书淮把他马车里的小桌给掀翻了。
“主子啊,”江春掀起车帘,颇有些犹豫道:“要不我教您骂人吧,把自己气坏了,不好。”
秦书淮坐在马车里抬眼,冷声道:“滚!”
江春赶紧放下帘子,走了。等到了王府,秦书淮下马车时,突然道:“教两句吧。”
“教什么?”江春抬头,有些茫然,秦书淮瞟了他一眼,目光有点凉。江春顿时想了起来,忙道:“小兔崽子!”
秦书淮点了点头,骂了句:“小兔崽子!”
秦书淮从没骂过人,骤然这么一骂,江春居然觉得……
还他妈挺好听的?!
江春认为自己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
想想江春还挺同情秦书淮的,有这样的小舅子,谁不糟心啊?
骂完赵钰后,秦书淮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便在屋子里批折子。而秦书淮批折子的时候,秦芃就在牢房里看着小话本,笑得不行。
坐牢这些日子,除了牢房本身环境不怎么样以外,秦芃觉得自己过得还挺不错的,秦书淮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她,缺什么给什么,左遥时不时会来汇报一下调查近况,秦芃知道情势不容乐观,然而她却也不觉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