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征没动,他客气的问:“能借用下客房吗?”他回头看了眼燕绥,解释:“她肩膀拉伤了,我替她上点药。”
老船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道:“能能能。”
他从电视柜下拎了医药箱递给傅征,亲自引到客房门口,本想问傅征“如果不方便可以让老婆子帮忙”,话到嘴边,看平时横得能上天的小燕总乖乖地被牵进去,又把话憋回去,眼睁睁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关上。
这……?
第五十四章
客房不大,除了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张书桌以外,再没有像样的家具。
傅征进屋后,把医药箱放在书桌上,翻找适合燕绥伤势的药水。
医药箱里除了常用的碘酒,棉签和酒精以外,还放着几盒速效救心丸,降血压血糖的西药片,最底层才是跌打损伤用的喷剂和药水。
燕绥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坐到床沿,拉开领口看了眼左肩。
刚才还不觉得疼,这会看到肩上一大块淤青,头皮一麻,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反应迟钝,左肩一阵抽痛。
她“嘶”了声,对着领口比划了下,干脆把领口至左肩的布料撕开一道口子。
傅征转身,见她左肩半露,细瓷般凝白的肩部红肿和淤青遍布,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蹙,往手心里倒了药酒,搓热掌心后覆上她的肩膀:“忍着。”
话落,他指腹推着她的伤处打着圈的推揉,他的手劲不小,刚用力燕绥就觉得疼,比李捷下狠手拼命想捏碎她肩膀时还要疼。
她咬住下唇,一声不吭。
本还有些僵硬的肩膀被他用巧劲轻推,伤处犹如着了火,点点火星四溅,血液似在奔腾燃烧,又痒又烫。
傅征观察过燕绥,对她的了解没有十分也有八分。她愿意和你亲近时,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可骨子里的倔性比烈酒还要呛人。
哪怕一排枪口指着,让她承认自己就是个孙子,她也绝对是堵着枪眼折了枪管骂“我艹你妈”的那个万分之一。
也正因为这样,看她一声不吭忍着疼,傅征才更觉得舍不得。
——
手心里全是药酒的味道,傅征指下的皮肤滚烫,他的视线落在她被自己揉得一片通红的肌肤上,微微一顿。
她的肤色偏白,这一片红揉在满目瓷白里就显得尤为刺眼。
他一停,燕绥自然抬眼看去,顺着他流连的目光落在左肩,笑眯眯地开玩笑:“心疼啦?”
傅征塞回木栓,转身把药酒放回医药箱里,拎起她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亲自给她披上:“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交给我。”
他不是没看懂燕绥要单独行动的意思,她不想自己小瞧她,觉得她的决定自负又愚蠢,所以即使在燕绥落了下风时也选择不插手。尽管傅征仍旧觉得燕绥这个决策太冒险,起码现在他舍不得再对她说教。
“明天再推一次,好得会更快。”他回头示意了下门外,“出去吧。”
“等等。”燕绥拢着外套站起身,拧眉问:“你亲我这事你就不打算给我个说法?”
不等傅征说话,她又补充:“别说什么情急之下不得已为之啊,这种话听了我会想打人的。”
明明是在放狠话,可惜身高劣势,在傅征面前燕绥几乎没什么气场可言。显然她自己也发觉了,燕绥踩住他的脚背,垫高了继续瞪着他:“说话!”
傅征失笑,怕她摔着,伸手扶住她,垂眸看近在咫尺的燕绥,道:“我不想占时间的便宜,不止放在几百年前。就是现在,我看了摸了亲了,就该要娶你。”
……
这话怎么听着……挺耳熟的?
傅征提醒:“索马里。”
燕绥:“……”想起来了,这话还是她在摩加迪沙登机前跟傅征说的。
她忍不住笑,早忘了调戏他的初衷,问:“你是不是把我每句话都记着?等着翻旧账了一句一句打我脸?”
傅征当真入神地想了想,答:“不止。”
不止?
“有关你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傅征回忆道:“我惊艳你的枪法,问过郎其琛,他说是郎将军领进门,他带你修行的。知道你腕部力量不够,开枪瞄准有个小习惯。一脱离熟悉的靶圈肩膀就会特别僵硬,手指绷直。”
“还说你胆子特别大,小时候惹你生气,被你碾到差点跳河。”他微微挑眉,笑道:“之前我还不信你小时候能有这么凶,今天信了。”
燕绥轻揪了下他耳朵,“瞎说。”
这小狼崽子,也不知道说点好听点……跟傅征说她凶!活腻了?
她清了清嗓子,控制不住的好奇:“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为了摘挂在五楼外墙的风筝,踩着空调外机就上去了。”傅征问:“真没你怕的?”话落,见燕绥眼神闪躲,不再追问:“出去吧。”
燕绥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他给了台阶,她立刻跟着下了。
客房正对着客厅,她一开门正好和已经在客厅等了一会的老船长夫妻打了个照面。
幸好出来前她把外套给穿好了……否则被两人看到,不知道要误会成什么样子。
傅征满手的药酒,老船长领他去卫生间洗手,燕绥坐下陪大娘说话,她刚说了来意,大娘就笑道:“我们老两口倒是没想着你这么惦记着我们,倒是老李,让我做了你爱吃的几个点心,就刚才还在厨房里给你装铁罐,打算吃过晚饭送去船厂。”
“他知道你今天要去造船厂,燕安号如今也停航了,怕你一个人在船厂待到深更半夜也没个人给你留灯,就想去船上等你。”
燕绥难得失语了片刻。
她垂下眼眸,温柔又有力地握住她的手:“让你跟老船长费心了,真是过意不去。”
“哪啊。老李退休在家,天天除了围着我转也没别的事了。人跟人之间的好都是相互的,你可别太挂记。”大娘拍了拍燕绥的手背,叹道:“倒是你,平时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每次瞧着都瘦了大半圈。”
……
傅征还在走廊上打电话,听身后开门声一响,他转身,见燕绥拎着纸盒准备告辞,微微诧异。
电话那端的迟盛听傅征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知他那边不方便,道:“情况我都了解了,南辰警局那我正好有个学弟,我回头联系他。”
傅征嗯了声,挂断电话。
老船长一路把两人送到街面上,看燕绥指了指斜对面五金店门口的越野车,才止了步:“那我不送了,你有空常来,什么时候想换换口味吃家常菜让你大娘给你做。”
燕绥笑意盈盈道:“哪能让我大娘下厨,你赶紧回去吧。”
老船长诶了声,脚却没挪动:“我看那个壮壮的男人有点眼熟,刚才一直没想起来,那人之前在造船厂上过班的。叫什么不记得了,但听说是谁的亲戚,我晚上打电话帮你查查。”
“在船厂上过班?”燕绥眉心一蹙。
造船厂地位特殊,又大多是燕沉负责,燕绥虽然不曾懈怠造船厂的管理,但对员工的流动的确不清楚。
“是啊。在船厂的食堂工作,本来做采购的,但一大清早四五点就要起来,这年轻小伙吃不消。没干两天,就说不想干了,后来在食堂给他安排了别的活,他都说做不了。因为是领导的亲戚,也没人敢给活,他就闲散的在食堂里待了一个星期。”
“这小伙脾气凶得很,老掌厨看不下去说了几句,他就往老掌厨的碗里弹烟灰。这才引起食堂里的人不满,给主管告状了,这才被开除了。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要不是正好说到下厨,我还想不起来。”
燕绥应了声,道:“那你回头帮我问问,看是谁介绍进来的,回头给我来个电话。”
老船长满口应了,目送着燕绥上了车,这才慢吞吞往家走去。
——
燕绥意外知道一个线索,这个线索虽然还没有明确的指向,但足够让她猜疑。
上了车,她揿下车窗透气,拄在车窗上的手支着头,语气带笑,可看向傅征的那双眼里凉飕飕的全是冰渣。
她说:“怎么办啊,傅长官,我差不多猜到是谁了。”
傅征问:“家务事?”
燕绥沉吟片刻,道:“一半一半吧。”
这回答模棱两可,连燕绥都不清楚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一半是什么,另一半又是什么。
傅征掉头,往造船厂的方向开去。
经过第一个路口时,燕绥听见他问:“李捷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傅征是聪明人,关键他不止聪明,还有身为南辰地头蛇的睿智。光是老船长透露的线索,就能确定李捷的背后还有幕后主使。
燕绥选择把李捷送进局子,无疑是上上策,可如果李捷的狡猾让警方也无能为力找到更多的证据,傅征也不认为凭燕绥的智商会舍得放掉这尾刚钓上岸的大鱼。
李捷,就是突破口。
男式皮鞋那事起,燕绥就没打算瞒着傅征,就傅征那段数……除非是他配合装作不知道,否则燕绥真不信他能安分当个局外人。
“看他本事,拘留到期后他要是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路上就可以把人约过来好好聊聊天了。”
这个“约”虽不至于未满十八岁禁止观看,但绝对不友好。
“我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就注意到一直跟在我车后的面包车。真正确认是在老船长家门口的小超市,现在回想起来,还有次露馅是在我去船厂的路上临时起意决定改道,走得最右边车道。”那辆面包车停在隔壁直行车道,在看到她转向后,违规在人行道上右转。
“你是说……”傅征缓缓眯眼:“他很清楚你要去造船厂?”
“照他刚才说的他这几天一直在我的小区门口守株待兔,又突然掌握我的行踪跟我去船厂,只有一个解释。”
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似理顺了之前还纠结缠绕的毛线。结果,她拎着线头,看清对面扯着线的另一个人时,突然自我怀疑。
燕绥的确有一瞬间的迷茫——燕沉出卖她?
但是怎么可能?
在医院时,燕绥就觉得燕沉有事瞒着她。
可这会联系了所有的关键点,当矛头全部指向他时,她却对燕沉的动机毫无头绪。
燕沉和程媛不同,程媛目光短浅却又野心勃勃,但燕沉在商业上的才能抱负有目共睹。他不是毫无底线的人,也不像是会任程媛摆布的人……
那还有什么原因,让他突然开始针对自己?
——
她专注到连手机铃声都没听见,还是傅征提醒她:“电话。”
燕绥回过神,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的“代驾”二字,一个激灵……终于想起半小时前被她从床上铲起来任劳任怨的小代驾。
路口红灯,车缓缓停在停止线前。
傅征侧目看她,问:“不接?”
当然要接……
燕绥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喂?”
“燕姐。”代驾爬个楼爬得气喘吁吁,站在三楼楼梯口,喘着大气问:“我到门口了,你出来吧。”
燕绥挠了挠眉心,小声道:“我打到车,先走了。”
代驾:“……”MMP!
他咳了声,带着笑转身往楼下走:“我昨晚通宵达旦的工作到清晨,睡下三个小时被你叫醒……你给我营造了一个好莱坞大片故事背景,结果我不打电话你还把我忘了?”
燕绥听到代驾那怀疑人生的语气,默了默。
代驾还在抱怨:“虽然我是包年的,但费用这么便宜,你怎么忍心……”
……
终于等到他说累了挂断电话,燕绥还没松口气,余光瞥见傅征握着档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头皮一麻,只听他语气危险又低沉,问:“你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不是我?”
第五十五章
跟踪这事,从燕绥发现到她决定以身为饵,全程没超过五分钟。
事出突然,她的危机处理意识习惯性替她规避以现实角度而言无法求助的名单,另外选择最佳辅助人员。
而傅征,属于前者。
相比代驾能够随传随到的机动性,傅征身处部队,在没有休假的前提下,并不能由她支配。
燕绥从未回避过她和傅征在身份,职业,责任上的不匹配。只是谈恋爱,没必要跟完成工作一样,事事做总结,画图表,打报告。
这个明显怎么答都会暴露彼此生活矛盾的问题自然也不需要正经回答,男人吃醋跟女人一样,是要哄的。
她理直气壮地回答:“你不就喜欢我的独立自强嘛?怎么着,变口味了?”
身后有车鸣笛催促。
傅征侧目,透过后视镜往后瞥了眼,轻抬刹车,又轻压油门,道:“我休假了,十天假期。”
话落,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休完回部队报道那天,正好是半个月。”言下之意在提醒燕绥,打恋爱报告赌约的最后期限就是那天。
急的又不是燕绥,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沉不住气的?
车从老城驶进新区,耳边气流声渐渐嘈杂。
夏季未至,吹来的风却已带了几分灼人的暑意。
燕绥倚着车窗的小臂隔着外套也被阳光晒得发烫,她收起手,关上车窗,忽然想起还没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船厂?郎其琛告诉你的?”
除了这个小兔崽子,燕绥也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出卖她出卖得如此理所当然。
“嗯,”傅征应了声,看着前方路况的眼神渐渐深邃:“是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