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应了声,把她送回房间。
她难得这么柔顺,像打瞌睡的大猫,伏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傅征俯身,把她放到床上,问:“要不要换衣服?”
燕绥摇头:“不换。”她只能睡一会,下午见完郎其琛,还要回公司和燕沉开会对接。时间对她而言,紧张得像是从海绵里用力挤出来的,一滴都浪费不得。
她的意识渐渐朦胧,何时睡着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耳边有吵人的吹风机声,傅征和她说了句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彻底沉入睡眠里。
——
醒来时,半遮半掩的窗帘里透出一缕正值骄阳的日光。
燕绥遮眼,凝神听了听。
屋里没有别的声音,傅征不在。
她慢吞吞坐起来,看了眼时间,离和郎其琛约好的还有一小时。
燕绥摸索到压在枕下的手机,边起身,边开机查看消息。
辛芽日常汇报工作安排,今天特殊,她还多加了一句:“已联系过目标人物,正常接触中,小燕总你安心休息!PS:对我的年终奖上点心啊,求您了!”
燕绥嗤地笑了声,洗漱后谨遵傻白甜助理的殷殷教诲,给傅征打电话:“在哪?”
“楼下停车库。”和他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锁车门的声音,“趁你睡着,去修理店把大G开回来了。”
他不提燕绥差点忘了,前几天车祸后大G送去奔驰店维修,隔天客服就给她打了电话和她预约提车时间。她回了句先放着……就没然后了。
这些事原本都是辛芽操心,她也理所当然惯了。忽然换他来做,不知道是不是身份变了的缘故,简单的一件事,燕绥也能听出不一样的亲密。
她对傅征已经是她男朋友这件事后知后觉,怔了足足三秒,下意识摸了摸开始发烫的耳朵尖,嘀咕:“你先别上来,就在楼下等我。”
话落,不等傅征回答,她又飞快地补充了句:“我需要时间消化下,几分钟,给我几分钟就行。”
傅征一脚已经迈进了电梯,闻言,迟疑了一瞬,仍是按下楼层键:“别挂电话。”
燕绥刚准备按上屏幕的手缩回来,她颇有些恼羞成怒,手机扔在玄关鞋柜上,僵持了数秒后,她狠狠闭了闭眼:“你上来。”
话音刚落,电梯到达的声音隔着一扇门在两端重合。
——
燕绥没开门,她听见傅征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一秒,两秒,三秒……
他始终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两侧耳朵的温度终于冷却,燕绥不自在揉了揉发僵的后颈,上前一步,压下门锁开门。
傅征站在门外,门开的瞬间,他按下计时器:“两分二十五秒十三毫秒。”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含了口烟,不疾不徐吞吐着。
燕绥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得连地基都不剩,她觉得自己就不是个扭捏的人啊,怎么遇到傅征的事,就变得反复无常?
她强制冷静了几秒:“我先换鞋。”
傅征不语。
燕绥当他默认,转身扶着鞋柜换好鞋,出来带上门后,她顿时松了口气,终于敢和他对视:“我好了。”
傅征显然没有就这么让她糊弄过去的意思,摸出烟盒,敲了根烟咬住,也不点,眯眼看了她会,说:“不咬着烟,心里烧着火,总想对你做点什么。”
他的语气无比自然,尤其最后半句云淡风轻,跟谈论天气一样。
燕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是后知后觉发现他的情绪不太对。不像生气,更不像发怒,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揣摩,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太仓促了你没心理准备,还是我让你觉得这事不够踏实,没有真实感?”他咬着烟,低叹一声,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不容她躲避,俯身和她对视:“说话。”
传说中日天日地一脸攻气的小燕总还是头一次彻底被傅征的气场震慑,舌头险些打结。
傅征也发现自己似乎凶了点,松开手:“你撩我的时候,你没想过这一天?”
直到此刻,燕绥才发觉把傅征拒之门外的举动有多不理智。
她伸手,指尖从碰到他的衬衫起就像是拥有自己意识般,她上前一步,从他外套里钻进去,严丝合缝地抱紧他。
“以后可以不用经过你同意就抱你了,对不对?”她瓮着声音,问。
傅征低头看她。
燕绥并不需要他回答,踮起脚,亲他的下巴:“也可以想亲你就亲你了,是不是?”
“发脾气会哄着,打电话不用再找理由,只要是想你就可以,对吗?”
她一连三个问题,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抽走他咬在嘴里未点的那根烟,“我以前也没喜欢过人,有男朋友还是头一回,我还不太适应因为你才有的那些情绪。”
这些话,与其说是解释给傅征听的,不如说是她讲给自己听的。
那些反复的,无所适从的,后知后觉的情绪不过是因为忽然拥有了傅征。她从未尝过两情相悦的滋味,毫无敬意也从未有过期待。
当这诱惑,从心底破土而出时,她才发现,她无法抗拒。
——
傅征对燕绥有心思起,迟疑过犹豫过,但始终没有停止朝她迈去的步伐。从索马里到国内,征途万里。
他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盘算着和她走到这一步,也许是在摩加迪沙,她说“你也就是占了时间的便宜,放几百年以前,你这样可是要娶我的”开始,也许更早,在索马里相遇那晚。
他一早知道燕绥对他十分真心用三分,设路障,放靶圈,或撵或设套,一步一块糖,哄着她尝到了甜头继续向他走来。
本以为她是缓过清晨的迷糊劲,看懂了算清了,想不认账了,就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他沉默着俯低身子回抱她。
他不说话,燕绥心里反而没了底,她想看看他的表情,刚一动,被傅征抱得更紧。
耳边,他的呼吸声微沉。片刻后,他说:“我知道了,我会更有耐心。”
傅征的话通常都是可以当做承诺听的,他说出口的必然会做到。
燕绥心念一动,莫名有种自己亏欠了他不少情债的愧疚感。
当初是她先撩他的吧?也没管他同不同意。哪怕后来发觉自己这一步一步跟踏进他算好的陷阱里一样,可燕绥千方百计的,不就是为了达成和他不清不楚的目的吗?到后来,欲擒故纵的是她,搅和进他生活里的也是她,现在尘埃落定了要他屈就的也是她。
这么掰着手指算,条条框框,她是真的欠了他不少。
于是,自觉自己情债累累的燕绥沉默了一路,直到车停在小妹餐馆,她从副驾下车和傅征并肩而入时,想起一事:“先瞒着其琛?”
话落,在他的眼神下立刻改口:“好好好,不瞒不瞒。我就是觉得他一知道,不出二十四小时,全世界都知道了。”
傅征脚步一停,意味深长地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燕绥:“……”她刚才怎么就没哑巴了呢!
——
郎其琛等了半个多小时,上蹿下跳,抓耳挠腮。趴在二楼包间窗口看到燕绥从傅征的座驾出来时,激动得险些从没二楼直接跳下去,欢天喜地地下楼迎接:“姑!”
他自动屏蔽傅征,揽着燕绥左肩往楼上走,一路碎碎念。
从训练多辛苦教官多不近人情念到他有多想念燕绥,傅征有多公报私仇,小妹端上来的菜都没能堵住他的嘴。
燕绥生怕傅征现在不动声色,回头却一笔笔再跟郎其琛秋后算账,那时候她可真就鞭长莫及了。于是,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姑爷爷回来了。”
郎其琛怔了几秒,吮着蟹腿有些不敢置信:“那他还走吗?”
燕绥还没回答,他自顾自接了一句:“最好别走了,留下来给你物色对象。他认识的青年才俊能排个南辰市的头尾,还不是任你挑任你选。”
燕绥:“……”这回真是神仙难救了。
果不其然,傅征筷子一搁,面无表情道:“两个选择,要么把这句话咽回去,要么回去负重越野五公里。”
平时,别说傅征面无表情了,他就是眼锋一扫,郎其琛双腿都打颤,怂得完全没眼看。但今天不一样,他姑就在边上看着呢,死也不能认怂。
“我说错了什么了你就让我把话咽回去,就许你跟我姑暧昧不清拿我姑当备胎不许我姑去找男人啊。”他下巴一抬,傲娇无比。
傅征低笑了声,一字一句道:“不然你问问你姑,你哪里说错了?”
“她说的话,你总该信吧?”
第六十章
郎其琛被郎誉林接到大院后,整个童年,甚至少年期、青年期,贯穿他这些时期最重要的人就是燕绥。
他的使坏耍小聪明是和她学的,他的嘴甜会讨长辈欢心是和她学的,他对理想的坚持和努力生活的态度也是和她学的。
要说一开始郎其琛见着燕绥有些得意忘形从而忽略了不少细节,这会他被傅征一激,发热的头脑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要是真跟燕绥求证,那才遂了傅征的意。
郎其琛又不傻,傅征和他姑什么情况他心里还能没点数?
他剥了只梭子蟹夹进燕绥碗里,拐着弯道:“姑,我跟你说,找男朋友不能只看皮相。长得好有什么用,你得照着我这样的找。”
燕绥给傅征递了个眼神,很是配合帅侄子,问:“你哪样的啊?”
郎其琛嘴甜人暖,最会哄人:“我姑这样长得好看又会赚钱的女人,不得配个会心疼人的?别找糙汉,也就满足下视觉效果,相处起来毛手毛脚,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姑你看,你进来我先给你拉椅子对吧,伺候着你坐下了,端茶倒水冲洗碗具,哪件事让你动一下手指头了?上了菜,第一口热的先往你碗里夹,你眼睛往哪瞟一眼我就立刻把菜给你送到嘴边。数十年如一日!”
最后那句话,真挺着腰杆,掷地有声。
燕绥咬碎蟹壳,漫不经心地又问:“那你觉得傅征是哪样的啊?”
郎其琛先不屑的哼一声:“我不说,他小心眼起来能让我负重越野十公里。”
燕绥接过傅征递来的湿巾擦了擦指尖,横了他一眼,轻轻柔柔道:“他敢!”
傅征失笑。
往常总是面无表情铁血铮铮的人,忽然露出这样一个无奈又柔软的笑容,郎其琛都看呆了……
妈的,这两人一唱一和,真当他傻呢!
郎其琛正委屈,忽听燕绥叫他名字,不是什么小兔崽子小狼崽子,也不是连名带姓的郎其琛,而是和姑爷爷姑奶奶一样,叫他“阿琛”。
燕绥叫他“阿琛”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分手后,她去酒吧接他。
冰天雪地里,她把他拎到对面的洗车店,抢过洗车工手里的水枪从头浇下,直浇得他神智清醒,发着抖站在门口。印象太深刻,以至于每次她要说正事,叫他“阿琛”时,他都能回忆起那天深入骨髓的冷意。
郎其琛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正襟危坐:“姑,你说。”
燕绥没卖关子,稍作整理,便道:“我跟傅征在一起了。”
——
不意外。
一点也不意外。
从起初听燕绥跟他打听傅征起,眼看着就要一年了。他早从当时的不敢置信,到觉得他姑就是牛逼,挑男人都挑骨头最硬的啃。心路历程在历经山路十八弯后,早已理所当然。
别看郎其琛整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有事没事就爱给傅征添堵。傅征在部队,无论是战士,教官,队长,每个身份都让郎其琛打从心眼里敬畏。
燕绥就更别提了,他姑宇宙第一完美,只有男人配不上她,谁敢挑剔她一点不好,他急眼了能把他脊椎都给拧断。
刚才他就有预感,这会由燕绥亲自告诉他,像是松了口气,可等缓过劲来又觉得心里涩得厉害。
郎其琛消化了会,抬眼看燕绥,扯起唇角露出笑意:“你开心就好,我就想看到你开心。”
这笑容维持了没几秒,他的表情一垮,端起茶杯仰头灌了一口茶,衔住到嘴边的茶叶呸了声。
他转头盯住傅征,眼睛揉得通红:“我姑怕水,所以我学游泳,水性好。她不爱喝酒,酒量全是为了应酬练出来的,她怕酒后失德被人算计。只要我休假,无论多晚都会送她回家。我姑睡眠不好,姑奶奶说她是小时候吓着了容易梦魇,你晚归千万别吵着她。”
燕绥侧目看他,这是她第一次听郎其琛说这些。
往常他总是嘴贫,说的话十句里九句都在耍滑头卖弄小聪明。头一回这么郑重其事,她心里一软,眼尾一柔,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没插话,也没打断,听他把话说完。
郎其琛说:“以前这些事都是我做,以后就交给你了。”
傅征话不多,认真听他说完,举杯,杯座在玻璃转盘上轻轻落定,发出一声轻叩。两个男人之间隔了一个她,像是缔结盟约一般,语气庄重:“放心。”
郎其琛做事颇具仪式感,但等这仪式感一过,他立马原形毕露:“姑,我是第几个知道的?”
“第一个。”燕绥舀了勺蛋花,眼也没抬:“恭喜你,可以给全世界报信了。”
被看穿,郎其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的寸头,又问傅征:“你们会结婚吧……不然我刚才那些话就白说了,我难得文采好一次。”
傅征缓缓眯眼,语气危险:“有本事站我面前再说一遍。”
郎其琛觉得傅征对他的胆子一定有误解,他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安静了没片刻,又一惊一乍跳起来:“卧槽,恋爱报告我押的半年后!”
这回轮到燕绥皮笑肉不笑了,她觑着自家缺心眼的帅侄子:“去跟小妹要副针线,我看看能不能缝上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