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蹲在车厢角落里,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烟,脚下有一堆的烟头,而旁边是空了的一包烟盒。
吴文俊那一刻莫名的义愤填膺,难以自制,他走过去将她手里的烟扔在地上,“唐睿,你在干什么?”
唐睿竟然一脸无辜地抬头看着他,“老大,我在堕落,这不是很明显么?”
吴文俊气结,堵了半天,才说:“为什么要堕落?你的人生除了一个男人就没有其他的么?你不是不会堕落么?”
唐睿一阵苦笑,“如果我告诉你,我之所以不会堕落,也是因为那个男人呢?”
吴文俊被她凄凉的笑怔住了,这样的笑从不曾在唐睿脸上出现过,哪怕是她受到屈辱,不堪,眼里也总有一丝倔强和不认输,如今,却只剩苍凉。
也许,他瞬间便明白了那个男人对她而言意味着整个生机和意义,所以,坚强如她,也会服输,击垮。
吴文俊第一次觉得语言是那样苍白而无力,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礼貌性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却一一将地上的烟头捡了,然后站了起来,“烟虽然不能解愁,但起码能醒脑,挺好的。”
吴文俊只是说了句:“睡一觉会好一点。”
唐睿摇头,看向窗外,“我睡不着,每次一躺下,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可能是心理作用,我宁愿清醒,也不要在黑夜里难受。”
这一刻,她太孤独,深入骨髓,哪怕一点点温情都不放过。
她就那样渴望地看着吴文俊,如果在平时,她是宁死也不会对别人流露出这样的神态,这分明是在乞怜。
吴文俊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窗外,“需要我陪你吗?”
这句话多么熟悉,他们之间便是从那句“需要我帮忙吗?”开始的,唐睿竟然感到了一丝温暖,她努力微笑,说:“需要。”
于是,那天晚上,他们便彻夜不眠,在火车上的餐车间里坐到了天明。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交流,只是就近坐着。
最后,唐睿没撑住,脑袋越来越沉,吴文俊坐近了一步,将她的脑袋靠在肩上,几乎在哄劝她:“睡吧,我不会走的。”
这一句话,唐睿深信不疑。
近一个月来的失眠,已然让她精力衰竭,她稍稍安下心来,似乎真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未来不可期(1)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她和苏辰一直在跑,背后有无尽的黑暗在逐渐吞噬他们,他们拼了命的跑,光明近在眼前,可苏辰却不见了,她怎么也找不到,终究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她惊醒过来,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吴文俊靠着车厢壁,双手抱胸,眉头紧皱,睡觉都是一副全城戒备的模样。
唐睿轻轻坐直了身体,看着窗外黑暗不明的夜空,神思恍惚。
原来,一觉醒来,还是噩梦,她从来没有这样自欺欺人过,一度以为自己再醒来,他们已经在澳洲了。
唐睿终于意识到她的青葱岁月,连同着温暖和光亮,一并消失在这一年这一天。
那年,唐睿21岁。
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她却深觉老矣,再难灵动。
岁月如歌,响彻异国的云霄,他们终究散落两处,各自欢喜各自愁。
她不免苦笑暗嘲了一番。
“清醒了?”
她闻声看向一旁的人,随即微笑,“我这辈子只被人抛弃过四次,苏辰占了两次,我给了他全部的信任,甚至第一次去主动抓住一样不属于我的东西,抗争,坚持,第一次这么努力去做一件事,不惜放弃一切跟他走,可还是没能抓住。说来也是好笑,我甚至寄希望于神灵,祈祷它让我回到一个月前,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去找他,死死拉住他,说什么也要留住他,问他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自己就决定了。但是,现在我才开始明白,他从来没有将我列入他的未来计划中,高考说放弃就放弃,出国说走就走,他真的以为我还会在原地等他?我恨透了等待,充满希望,又随时生变,我再也不要等了,我要自己走,走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让他明白被放弃的滋味,我知道他会后悔一辈子。”
吴文俊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胡言乱语,末了,他嘴角微勾,说:“你恨他。”
这是一句陈述句,唐睿重复了一遍,“我恨他,所有不舍得伤害他的话,我说了遍,他现在一定比我痛。还好,起码我们还有恨,不至于忘得太快。”
吴文俊微微低头,双手交握,“果然够狠心。”
唐睿失声笑了,悲凉如斯。
回到学校,唐睿却踏不进校门一步,似乎进去了就彻底告别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她忍不住转身看向身后。
她给自己一次机会:苏辰,如果你现在出现,我就原谅你。
两次机会:如果你和我解释,我就原谅你。
三次机会:如果你告诉我等多久,我也原谅你。
四次机会:如果……哪怕一个电话,我还是原谅你。
然而,事已过三,无路可退。
吴文俊没有催促她,只是站在她一旁一起看着那个不知名的点。
站到她腿酸脚软,一切还是平静如水。
一直到吴文俊说了句:“我要去西藏,要不要一起?”
唐睿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她抓住这个唯一稻草,说:“好。”
吴文俊看了她一眼,又思索了几秒,“你在这等我,半小时以后出发。”
唐睿点头,吴文俊便径自走了,她想也没想,跟了上去。
吴文俊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拿过她的行李走在了前面。
唐睿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似乎只有靠他支力才能朝前走下去。
这不,她已经跨进了这扇门,不知不觉,已然踏入了另一个楚门。
一直到宿舍楼下,吴文俊停下将行李放在她脚边,“这是……男生宿舍。”
唐睿立马明了过来,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低头。
吴文俊抬手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十点十一分,我会在二十一分之前下来。”
唐睿依旧低着头,“好。”
一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竟然跟着吴文俊走了一路,甚至差点跟着进了男生宿舍。
她一阵懊恼,暗想吴文俊会不会以为她疯癫,又不好刺激她?
抬头却已经不见吴文俊,她更是窘迫。
她来不及多想,吴文俊已经拿着行李走了下来,唐睿瞬间红了脸,忙低头询问:“老大,我……我们去哪?”
吴文俊反问了一句:“没听清去哪就说好?”
唐睿羞涩难当,头越低越深,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吴文俊又说:“清醒了就再考虑一遍,我要去西藏,你要不要去?”
唐睿思索了一番,难以抉择,吴文俊耐心并不好,他径自往前走了,“我不会等你。”
唐睿急了,立马跟了上去,怯怯地来了句:“我去。”
这一幕又是何曾相似,逼迫下方能毫无顾忌。
吴文俊依旧一脸平静,像是不过带了件衣服,“那边条件不好,你要有心理准备。”
唐睿点头,“我不怕。”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唐睿才深觉不可思议。
说来荒唐,她竟然跟一个并不多熟,但又好像日日相处的男生,去了一段未知的旅途。
而且,那个男生还是吴文俊。
这一切像是在做梦一样,她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大腿,会疼,不是梦。
可她是怎么和吴文俊见到的?又是为什么会和吴文俊一起回学校?
她把昨天到今天的事通通捋了一遍,猛然间发现一件大事:吴文俊去广州接她回了学校?
她只记得自己差点想不开时,吴文俊给她打电话,然后她似乎哭诉了一番,然后吴文俊就来了,她甚至没想过吴文俊为什么会出现,只是一心期盼着他来证明和兑现承诺。
关注点完全脱离了轨道。
直至此刻,她才深觉不妥,如此一份人情,她何德何能,如何能报?
吴文俊又是出于什么立场帮她?他并不心慈,路上见到流浪猫狗丝毫无动于衷,对于她,他更是谈不上心慈手软。
难道是为了拯救失足少女?担心她真的想不开?
如果涉及到生命,可能没有人会无动于衷,这样一个理由,似乎足够说服她。
他们的卧铺不在一处,隔了一个车厢,唐睿拿出车票看了看,加上昨晚的车票,她一并转给了吴文俊。
做完这一系列,她又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但好在她不是独自一人,在宿舍痛哭流涕,已然是幸运女神眷顾,不然她真的不敢想象她会如何,也许她真的会想不开。
思及此处,她又无比感谢在这种时刻,能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可以一同出游。
她看了下时间,收拾好心情,走去吴文俊的车厢里。
吴文俊正和衣闭目,靠在车厢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有多嫌弃车上的被子。
她想了想,又回去自己铺位,打开密码箱,拿出常带的毛毯。
再回来,吴文俊已经醒了过来,他们面面相觑,唐睿一时忘了动作。
吴文俊似乎也有点尴尬,他端正坐好,微微错开她的视线,“如果有头晕不适,记得说出来,我备了抗高原反应的药剂。”
唐睿立马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才看到自己手上的毛毯,于是将它放在了吴文俊的床边,解释说:“这个……我洗过的,你可以将就用。”
吴文俊看了一眼毛毯,又看了一眼她,也没发表意见,只是说:“去吃饭。”
又是陈述句,唐睿只得点头同意。
他们一同去了餐车,唐睿随意点了两个菜,当然都要以吴文俊百般挑剔的胃口为标准,吴文俊只在后面又加了个豆腐汤。
吃了饭,唐睿主动将菜单拿了过去,“老大,我来。”
吴文俊也没反对,只说:“又要挥金如土?”
唐睿想了想,“不然存了那么多钱干嘛?用掉比较痛快。”
吴文俊颇有些寻味地看了她一眼,“不急,来回一趟,你存的钱也剩不了多少。”
这句话让唐睿很是舒坦,因为这意味着他会无条件愿意与她平分旅途费用,如此一来,她倒松了口气,不用想着怎么若无其事地抢着付款。
唐睿拿了菜单去服务台付了账,他们便又在餐桌坐了会。
车外景色竟然不错,唐睿心下舒怡不少。
一路上,他们除了结伴吃饭,几乎很少有交流,可唐睿又不愿独自待着,于是便默默地坐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发呆。
不知是不是她看起来过于寥落,或者用孤单寂寞比较合适,竟不时有男生坐在她对面有意搭讪。
换作从前,唐睿都是对他们视而不见,几度能令人尴尬致死的。
可此番,拒绝的话刚要说出口,她顿时又转变了话锋,顺着他的话接了过去,都是单身了,守什么节操?
她以前就是被苏辰吃得太死,以至于身边甚至没有一个能够说话的男生,当然除了吴文俊,他不在考虑范围内。
那男生看起来也不像是莽夫,倒有几分真知见解令她不由得刮目相看,她也对他有了几分兴趣。
最后,那男生竟然有些腼腆地低着头说:“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也在C市,C市医大。”
唐睿愣了愣,她可不想来一段路途奇缘,于是说:“当然,我的电话是xxxzzzxzzzz,我只说一遍,看你的记性了。”
那男生明显一怔,拿出纸笔写了自己的号码,放在桌上,“这是我的号码,你可以打无数遍。”
唐睿简直快要破功笑了,她强忍着笑意,“小屁孩,你多大了?”
那男生愣了愣,“20,不好意思,你看起来比我还小。”
唐睿也没再和他多说,等他走了便将纸扔进了垃圾盘。
她百无聊赖,不经意间看向吴文俊,却见他也在看向这边,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唐睿有些窘迫,公然当着吴文俊的面与男生……算得上调情么?
她有些难为情,找着话题,“你不是睡了么?”
吴文俊复又闭上了眼睛,“嗯。”
这样尴尬的对话,经常发生在他们之间,唐睿已然习惯。
坐了整整两天,他们才到了拉萨。
吴文俊停在路边询问她,“民宿和酒店,选一个。”
唐睿完全不懂行情,吴文俊又说:“民宿实惠,酒店干净。”
这句话引申含义就是:吴文俊想去酒店。
没错,她已经能举一反三,立马摸透吴文俊的心思。
然而,吴文俊似乎也看透了她,又说:“不用考虑我,民宿可以感受当地风土人情,也是一种旅游体验。”
唐睿随即拍案,“那就民宿。”
吴文俊没再多说,拿出手机定了房间,便打了车过去。
唐睿深觉自己就是件挂饰,偶尔充当一下魔镜:魔镜魔镜,你想要这个还是那个?
除此之外,她毫无用处,吴文俊招揽了全部事情。
民宿的店家十分热情,不断介绍着周边美食美景,唐睿深受鼓舞,迫不及待要出去逛上一番。
她收拾好行李,便径自走去了吴文俊房内,却见他正在换床单,动作十分笨拙。
他似乎以为她是店家,背对着她,“麻烦放在……”
他没说完便看到了唐睿,于是又说:“整理好了?”
唐睿点头,又实在看不下去,便走了过去,“我来吧,你这样我们待会还得赔床单。”
吴文俊立马松了手,站在一旁看她换了床单被套,末了,还来了句:“没看出来,我还以为你是被宠坏的花朵。”
唐睿不免有些苦涩,“非也,我从小就离家,这些生活琐事全靠自己,不过是运气比较好,没遇到什么大的挫折,才像花朵,不过也已经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