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座坐下来的那一刻,赵泉泉抬头就看见他的眼睛,没有太多关切,也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出于善意,他从她身侧放着的袋子里拿出一瓶刚买的热牛奶,搁在她怀里,“捂着吧。”
说完这话,陈声径直关了门,和路知意分别坐进车前两座,开车去校医院。
赵泉泉愣愣地看了片刻他的背影,侧头时,目光落在一旁的两只口袋上。一只装着几袋面包,一只装着……路知意从高原带来的香肠腊肉。
恍然大悟。
她先前还好奇为何路知意开了几袋分给宿舍三人,又留了几袋原封不动搁在桌上,原来竟是要送给陈声。
赵泉泉向来话多,哪怕拉到虚脱,也不忘用颤悠悠的声音开玩笑:“好哇知意,你居然瞒着我们偷偷留香肠给老相好。”
路知意险些没被“老相好”三个字震飞。
“你都拉成这样了,赶紧闭嘴吧。”
赵泉泉撅撅嘴,感受着肚子明明空荡荡,却仍然还想往外排东西的滋味,确实不敢多说什么。
她看着陈声的背影,抱着他给的热牛奶,有些闷闷不乐地想着,他俩之前不是还互相看不顺眼吗?难道剧情真的和她开学时预测的一样,不打不相识,天雷勾地火?
这预言家当得可不怎么不开心。
目光从陈声的后脑勺转移到路知意的后脑勺,她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配。
陈声又没瞎,怎么会看上路知意呢?
当晚,挂号,看诊,办理入院手续。
陈声看着路知意把人安顿好了,液体也挂上了,才跟她一同离开校医院。
赵泉泉要住院一晚,本来还想让路知意陪同,可护士说:“拉肚子而已,用不着人陪,有什么事情你按铃就行,护士站整晚都有人在。”
遂只能闷闷不乐作罢。
路知意看她那样子,啼笑皆非,只觉得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便说:“明早我跑完操,顺路给你带早餐来。”
赵泉泉点头,终于没那么幽怨了。
末了不好意思地看着陈声,“谢谢你啊,陈师兄,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陈声点头,“没事。”
瞥一眼身侧的女生,又懒洋洋笑了笑,“反正路知意会请我吃饭报答恩情的,对吧?”
路知意:“???”
为什么是她?
好在赵泉泉把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该我请吃饭的,等我好了,第一时间请师兄吃饭。”
陈声哪会稀罕她的饭,言简意赅说了句:“不用了。”
然后就叫上路知意一同回去了,两人再次在宿舍楼下分道扬镳。
路知意送的那一袋土特产,最终被102全寝室的人瓜分掉了。
起初陈声不肯分,可凌书成觊觎那色泽漂亮的香肠腊肉,斜眼问他:“以前别人送的巧克力啥的,你看也不看就直接扔给我们,怎么,搁小红这,你就舍不得了?”
陈声一顿,从桌上拎起塑料袋,干脆利落放到凌书成桌上。
“爱吃不吃。”
凌书成精神一振,拆封了真空包装,呼唤韩宏和张裕之一齐上阵。
路雨的手艺没话讲,那熟食色香味俱全,麻麻辣辣,刺激又过瘾,吃得大家直呼爽。
陈声倒是不太能吃辣,因为魏云涵是北方人,当初毕业分配到蓉城,和尚在检察院的陈宇森相识相恋,这才留了下来。为迁就魏云涵的口味,家中的饭菜一直都比较清淡。
他尝了几块,舌尖立马火燎火燎的,喝下一整杯水也没缓过劲来。
凌书成笑嘻嘻:“嗬,那可就便宜我们哥几个了。”
说着,还去学校超市买了几瓶可乐啤酒回来,三人继续埋头苦干。
陈声看着那空了一半的袋子,心里空落落的,一忍再忍,最后一把拎起来,板着脸说:“大晚上吃这么辣,也不怕拉肚子!”
很快把袋子收到自己桌上了。
韩宏一懵,“这玩意这么刺激,你又不能吃辣,拿走了也不能吃,摆在那干什么?”
陈声面无表情地说:“欣赏。”
韩宏:“……”
凌书成:“……”
张裕之:“……”
原以为操场上的偶遇,大概足以打消唐诗的念头,哪知道接下来几天怪事不断。
还没开课,空闲时间挺多,陈声跟凌书成挑在上午去打球,偏偏在体育馆门口遇见唐诗。她穿一身大红色斗篷大衣,毛茸茸白色小短靴,蓬松的卷发恰好是麋鹿的颜色,站在大门口不知多引人注目。
看见陈声,她有些惊讶,却依然笑吟吟跟他打招呼,“来体育馆打篮球吗?”
陈声手里抱着橘红色的球,闻言一顿,说:“不然呢。你看我像是来踢足球的?”
凌书成噗嗤一声笑出来。
唐诗面上一僵,却还是将手里的运动饮料递过去,“我刚打完羽毛球出来,饮料买多了,刚好给你。”
陈声说:“不用了,你留着吧。”
抱着球目不斜视走进场馆,头都没回。
都走出大老远了,凌书成还在回头看唐诗,用手肘碰了碰陈声:“诶,这一个还挺好看的。”
“所以呢。”
“所以?万年单身狗,给个机会啊,试一试又不吃亏。”
陈声瞥他一眼,“你行你上。”
凌书成连连摆手,“免了免了,我心有所属,洁身自好。”
隔天晚上,为报答陈声借花献佛,请大家吃了高原的土特产,韩宏请客去校外的步行街吃烤肉。
所谓报答,其实也不过是找了个觅食的理由罢了。寝室四人,家境都不错,出门吃饭是常有的事。这回你请,下次我来,男生本来也粗枝大叶的,不像女生之间那么斤斤计较。
四人坐在大厅里喝酒吃肉时,几个女生从外面走进来,有说有笑坐到了旁边那桌。
大学城的餐厅,人多空间小,桌与桌之间只隔了一排木栅栏,栅栏上还摆满了多肉。
陈声没抬头,却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陈声?”
他略一抬头,就看见隔了一排多肉,卷发女生一脸讶异地站在那。
不再是昨天上午的圣诞红,这会儿换了套圣母白。
陈声还没开口,唐诗已经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笑得灿烂又迷人。
“一天之内碰见两次,这也太巧了吧?”
不是不知道这招数有多烂,而是从前仗着自己受人欢迎,哪怕招数再烂,也总能如愿以偿有人接招。
可唐诗显然不明白,陈声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唐诗,慢条斯理说了句:“是啊,真巧。”
语气里的嘲弄再明显不过。
结果事实证明,没有最巧,只有更巧。
下一秒,韩宏跟坐在那桌的另一个女生打招呼:“哎哎,刘文静,你也来这吃饭?”
只能说,熟人处处有,此处特别多。
韩宏与刘文静一拍即合,坚称是多年老同学,来中飞院这么久,还没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当即叫来服务员拼桌。
拼桌也有讲究,韩宏说:“四男四女,刚刚好,来来来,大家交叉着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一边说,一边把唐诗推到了陈声身边。
“你俩不是认识吗?来,近水楼台坐熟人。”
陈声看了韩宏一眼,身侧的女生倒是安然坐了下来,毫无异议。
事实上何止毫无异议,根本求之不得。
一顿饭吃得乱七八糟,女生们仿佛约好了似的,抛下女性之间微妙的攀比竞争,意见惊人的一致——全程有意无意爆唐诗的料。
当然,这料水分很多,清一色是好听的话。
“三天两头有人给唐诗送花,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哎哎,你们学院有个叫吴英翰的,上个月跑我们宿舍楼底下跟唐诗告白,那叫一个尬!”
……
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忽然跑到了陈声这里。
“不过和陈师兄比起来,我们院的风云人物也是小巫见大巫了。上次校庆,全场观众简直都要为你神魂颠倒了。”
“是啊,我们还在说,到底要什么样的女神才配得上你这样的高岭之花。”
有人开了个玩笑,“陈师兄,我们唐诗这样的女神,不知道入不入得了你的法眼?”
张裕之和凌书成就是再迟钝,也很快明白过来这场面,憋笑看着陈声,一脸揶揄。
再看韩宏,简直像是收了人巨额红包,无比卖力地配合演出,偏演技拙劣,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桌上,第一锅肉还没烤熟,五花肉滋滋作响,香气四溢。陈声却忽然站了起来,兴致缺缺地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
众人一愣,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
韩宏稀里糊涂去拉他,“有什么事啊?坐下来吃啊,马上就烤好了。”
女生们也七嘴八舌劝他。
“是啊,筷子都还没动呢。”
“多少吃点吧,吃饭最大,别急着走啊。”
“是不是我们太聒噪了,吵着你啦?”有人开玩笑。
没想到的是,陈声干脆利落承认了。
“是。”
饭桌上顿时没了声。
他的性子一向是有话直说,藏着掖着没意思,可话到嘴边,看了眼不知措施的韩宏,陈声又顿了顿。
下一秒,收回视线,“我忽然想起来,宿舍里还留了些熟食没吃,坏了太可惜。”
然后毫不犹豫拔腿就走。
桌上一片岑寂,好半天没人开口。
最后还是刘文静尴尬地找了个话题:“什么熟食啊,比烤肉还吸引人?”
凌书成说:“哦,朋友送的土特产。”
张裕之也好心打破沉默,笑着圆场:“人家大老远从高原带来的特产,心意最重要,舍不得浪费嘛。”
土特产?
高原?
想起那个面颊泛红的短发女生,唐诗如坐针毡,面上连笑也挂不住了。
当晚,韩宏忐忑不安回了寝室,陈声正戴着耳机在床上看书。
他腆着脸冲床上笑,“吃了吗?”
陈声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吃不下。”
“怎么就吃不下了呢?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何况你这种学神,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思考?”韩宏化身马屁精,一句比一句露骨。
陈声:“托你的福,胃口全无。”
韩宏:“……”
最后还是悻悻地从身后拎出一口袋打包回来的烤肉和拌饭。
“担心你没吃饭,专程点了几个你爱吃的,让服务员单独烤的,不是他们吃剩下的。”
陈声摘了耳机,与他对视片刻。
片刻后,放下手里的书,“没有下次。”
韩宏如释重负,松口气,举起双手投降状,“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乱牵红线了。”
可陈声吃着吃着,他又没忍住,凑过来问:“可我看那唐诗挺好的啊,人长得漂亮,又对你那么用心。反正你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不给个机会试试看?”
陈声搁下筷子,“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
“……让你给她给个机会试试看?”
“上一句。”
“……没有下次,不乱牵红线了。”
“请你谨记在心,别说过的话就跟放出去的屁一样,放完就没影了。”
“……”
对于陈声来说,唐诗的事情不过是个小插曲,事情一过,连烦恼他的资格都谈不上。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竟还有后续。
开学第二周,全校正式开课,跑操也随之开始。
赵老头把他叫去办公室,“去加拿大的项目差不多定了,你们分三批去,第一批期中,第二批期末,第三批暑假。我的意思是,你赶在第二批就行。”
打头阵没必要,形同小白耗子,试验品。
最末一拨又稍有些晚,大四上学期恐怕还没法按时回来上课,万一耽误执照考试、签公司,不划算。民航的几家大公司都爱提前校招,他不想让陈声错过最好的机会。
赵老头对这个弟子的宠爱从来都毫不遮掩,偏心也偏心得理直气壮。
他咂咂嘴,问陈声:“那去之前,这跑操的活儿……”
“我带。”问题弟子答应得很干脆。
赵老头一愣。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还以为得多费一番唇舌,没想到陈声答应得如此爽快。
陈声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懒散散摆手,“不用太感动,我一向懂事——”
话没说完,被赵老头一本书扔过来,砸在脑袋上。
“你要是懂事,我做梦都要笑醒!”
第二天,他就开始继续带大一的愣头青跑操。
寒假懒惯了,三三两两的人揉着惺忪睡眼来到操场上,有气无力跟他打招呼,“师兄早。”
他点头,想起自己大一的模样,有些好笑。
操场上薄雾弥漫,日光初露端倪。一地青草格外招摇,仿佛怕在场的人不知节气,拼命叫嚣着春日已到。
他抬头,就看见那人踏着一地青草而来。
不同于没精打采的同龄人,她身姿笔直,走路时仿佛携着轻风数缕,明明很随意的姿态,不知为何就是看上去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