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他的心——容光
时间:2018-03-14 14:22:57

  这倒不是凌书成做戏,他这反应已经是轻的了。
  也好在出问题的是路知意,要是队里的大壮汉,他铁定冲上来就是一记无影脚,不踹到对方趴下不解气。
  这次开会,三队少不了要被扣下顶“人员安排不当,指挥沟通不及时”的大帽子,他这代理队长吃不了兜着走,少说也要挨一顿批斗,外加几万字检讨。
  然而事实就是,就连凌书成也低估了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原以为行动出了问题,顶多是支援不到位,最终结果还是没什么大影响,毕竟也就他在现场手忙脚乱了一阵,向一队二队的救援船申请支援后,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可哪知道下午六点半时,货轮伤员的家属跑来基地闹事了。
  那名伤员年约四十,一直在货轮上工作,是附近小渔村里的人,一家老小就指着他赚钱糊口。
  今日的海难里,他在触礁过程中撞击到肺部,胸骨刺穿了肺叶。
  经过市医院的抢救,他性命无虞,目前已经清醒过来,但因失血过多,送医途中耽误的时间太长,今后基本不能干重活,相当于失去了劳动力。
  一家老小扑在他床前抹眼泪,偏隔壁病床的病号问了句:“救援队不是离医院挺近的吗?二十来分钟就能到,怎么会耽误这么长时间啊?”
  按照刚才医生所说,这起码得耽误了一个多小时。
  伤员家的老太太是哭得最起劲的,起先还在嚎啕大哭,边哭边喊:“我的儿啊,你叫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办啊!咱们全家就靠你一个人赚钱养活,你现在干不了活儿了,我们一家人只有喝西北风啊……”
  此刻闻言,也忘了哭,猛地抬头去看儿子。
  男人刚动了手术不久,麻醉药的药效还没退完,说话时舌头都像是打了结,不清不楚的。又因为伤的是肺,说话时几乎全是气音,
  他半眯着眼睛歇在那,费力地说:“路上堵车,开车的也找不着路,一路查导航,稀里糊涂的。”
  临床病友立马说:“那你这情况,赶紧去找救援队的算账!耽误送医时间的是他们,他们得负这个责!”
  伤员的妻子迟疑了,“可救援队的救了我老公,我们怎么好去找他们问责……”
  病友拿出手机,眉头一蹙,“我给你找找,之前还看了个新闻报道,说是120出车抢救一个心脏病突发的人,结果因为自己的原因在路上耽误了太长时间,半路上人就死了。后来家属把医院给告了,拿了几十万赔偿金呢。”
  “这,这样好吗?”妻子有些胆怯。
  可病友劝道:“怎么不好?凡事都有个规章制度,120出车,规定时间是多少分钟内必须抵达现场,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时间,影响了病人的救治时间,都得赔钱,凭什么救援队就不赔钱了?”
  老太太一听,立马站起身来,一把拉过年幼的孙子,咬牙切齿地说:“走,我们找人算账去!”
  这种事情层出不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一路上,老太太都在理直气壮对儿媳说:“我儿子是一家人的支柱,现在丧失了劳动力,今后难不成真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再说了,本来就是他们耽误了我儿子的救治时间,该他们赔钱!你要瞎好心,不要这钱,别人也会要。人人都在为自己打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哪怕她心知肚明,从即将沉没的货轮上救出她儿子的,也是她即将前去声讨的救援队。
  可钱这种事,没人会拒绝,没人嫌多。
  基地大门外闹起来时,路知意正在训练场和全队人一起听凌书成的总结。
  他开完会回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被批了个狗血淋头。
  上面可不管他是不是代理队长,总之这件事情是你负责,人员调配上出现问题,我们就找你算账。陈声?陈声远在市中心开安全大会,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过他所托非人,回来也是要写检讨、挨批斗的。
  于是下班时间早到了,训练场人去楼空,只剩下三队全员留在那听凌书成传达上面的批评。
  “路知意,冯青山,擅离职守,下周交一万字检讨,这个月体能训练加倍。”
  “你们剩下的,每人五千字检讨。”
  众人哀嚎:“为什么我们也要写?”
  凌书成痛心疾首:“因为吕新易来调人,你们没一个跟他反驳!我们三队的人,他说调就调,哦,就他忙不过来,就他需要支援,我们去现场的三架救援机上载的就他妈不是人了?”
  末了,他咬牙切齿,“只写五千,够你们偷着乐了,老子要写五万!”
  “……”
  众人: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训练场这边正忙着开批斗会,大门外忽然闹了起来。
  凌书成收到通知,一愣,这不才从指挥中心开完会回来吗?怎么上面又要召唤他了?他有点无语,敢情这是没批够,第二次叫去接着批?
  不过上面还添了句话:“把你们队的路知意和冯青山一起叫来,不要从大门前那条路过来,绕路来。另外,嘱咐所有队员待在基地里不要出去,特别是不准靠近大门。”
  绕路?
  绕什么路?
  大门那边出什么事了?
  凌书成出神地挂断电话,冲路知意和冯青山把手一挥,“你俩跟我去指挥中心,其他人解散。基地大门外可能出了点状况,你们去食堂吃饭,吃饭待在宿舍不要到处走动。”
  而此刻,基地外面热闹极了。
  伤员家属上门闹事,不仅一家老小齐上阵,还带上了小渔村里的街坊邻居,全员出动。
  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好比蓉城人生在阴雨连绵的四川盆地,好悠闲,会享乐,过着慢节奏的生活,不如北方人那般风风火火、豪迈大条。而沿海地区民风淳朴,当地人热情好客,表达善意时如夏季的海风一样扑面而来,燥热有力,而若是宣泄怒意,也跟这海边常有的台风差不多凶悍。
  一群长期风吹日晒的渔民聚集在一处,拼命吼着要救援队给个说法。
  其实说法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钱。
  门外闹得厉害,指挥中心派了不少人去拦着,人事处的亲自出面调解,试图缓和这群人的怒气,可渔民们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推推搡搡,群情激奋。
  好在基地的队员也不是吃素的,体能体格都摆在那,不至于出大事。
  而指挥中心,凌书成带着路知意和冯青山到了大厅,抬眼就看见吕新易也在那。
  两人打了个照面,吕新易瞥他一眼,他狠狠剜了回去。
  中心副主任张书豪也在一旁,此刻正为大门外的事情焦头烂额,也没工夫去搭理这两人的暗波涌动,只看了眼凌书成身后的人。
  “路知意,冯青山,是吧?”
  路知意背都挺直了,一颗心悬在半空,但仍是镇定地答道:“是,我是路知意。”
  冯青山更紧张一些,说话都有些中气不足。
  张主任在会议室的大圆桌后落座,指指对面的椅子,“都坐。”
  四人依言坐下。
  他翻开记事本,眉头紧蹙,扫一眼对面四人,“今天中心是我值班,本来这个点已经下班了,但事情紧急,我已经通知中心李主任,还有正在市里开会的政治处刘建波主任,要他们赶回来了。”
  很显然,上面要追责了。
  在座四人都是心中一紧。
  凌书成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怎么回事?我以为刚才开总结大会的时候,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
  张主任看他一眼,指指身后的玻璃窗,“你自己看看吧,伤者家属找上门来了,要基地给个说法,不给说法就告我们救援过程出现重大失误,耽误了伤者的救治时间。”
  他威严地看着面前三人。
  扫过凌书成——
  “原本以为问题不算太严重,是三队行动过程中人员安排不得当,导致沟通出现问题、现场混乱了一阵。没想到后续还有。”
  目光落在吕新易面上。
  “运送伤员是四队的任务,按理说出了任何情况,都该找你们四队问责,可吕队说,今天负责运送出事伤员的,是三队的两名队员,这可把我弄糊涂了。”
  终于,他的视线转向了路知意与冯青山,手中的钢笔在纸上一顿。
  “人还没来齐,如何处理,有待商榷。现在你们先把今天的情况一五一十阐述一遍,该担责的,一个一个来。”
  基地大门外,人声鼎沸,吵闹不已。
  指挥中心里,大圆桌上坐了四人,偌大的室内无人应声,只剩下一片死寂。
  
  刘建波匆忙赶回基地时,天已经要黑了。
  滨城的天黑得晚,八点半时夜幕才正式降临,他在市中心开了一整天的会,这会儿又焦头烂额赶了回来。
  基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在电话里得知大概。
  面包车开回基地时,大老远就看见基地大门外黑压压一片人,堵得个水泄不通。
  他嘱咐司机:“小王,从后门进。”
  郝帅咋舌:“这群人想钱想疯了?也不想想没有救援队,那艘货轮上有几个人能活下来,这会儿还找上门来讹钱了?”
  刘建波眉头紧锁,“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们要是没犯错,人家也找不到基地来。”
  郝帅笑了一声,“他们怎么不去找交管局?怎么不去找政府?哈,路上耽误了,耽误了又不是我们的人不会开车,明明是堵车。如今堵车也是我们救援队的错了!”
  郝帅愤愤不平,看着那群群情激奋的人,不齿又轻蔑。
  刘建波是担心事态失控,忧心忡忡。
  唯有陈声一言不发,面色紧绷坐在后座。
  郝帅侧头问他:“你怎么一声不吭?想好怎么办了没?这事儿也只有吕新易那狗东西做得出了,人手不够,拉你的队员去凑。现在出事了,你们三队也被拉下了水,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陈声一字一句地说:“该怎么解决怎么解决。”
  “依我看,恐怕你那俩队员和吕新易得五五开了。吕新易决策不当,他俩是在运送途中除了状况。”郝帅沉思片刻,“好在今天你不在现场,这事儿牵连不到你身上。上回老刘不还在说吗,中心有意培养你,指不定三五年的,你也不用辛苦带队,成天风里雨里了,早点坐进指挥中心去,安安稳稳发号施令就成——”
  刘建波忍无可忍,“我那是为了激励你们,按理说这话本来不该传出来的,你现在人前人后说了多少次了?把我卖得一干二净!”
  郝帅笑嘻嘻插科打诨一番,混了过去。
  他和陈声是经常怄气斗嘴,但那不过是两个各自心高气傲的人攥着面子不放手罢了,事实上棋逢对手,哪怕嘴上不服输,心底还是钦佩对方的。
  比起吕新易这种小人来说,他的确欣赏陈声。
  所以他还在低声替陈声出主意,“要不,这事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吧,别和吕新易起冲突。你还有你的前途,护着自己人是该护的,但要有个度,你那狗脾气,没人拉着怕是要窜上天去,你还是注意着点?”
  郝帅说了半天,陈声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扯了扯嘴角,嘲讽似的说了句:“前途?”
  车停了,他拉开车门,长腿一迈,下了车。
  头也不回扔下一句:“前途算他妈个屁。”
  他的人,他不护着,谁来护?
  吕新易是吧。
  想好怎么死了吗?
  如果没想好,他来替他想,好好地想,仔仔细细地想。
 
 
第八十六章 
  陈声抵达指挥中心时, 人还在走廊上, 就听见会议室里的声音了。
  吕新易与三队的人素来不和, 这回是把这不和发挥得淋漓尽致。
  “张主任, 这事有我的责任, 我绝不推卸。但事情闹成现在这样,要说是我一个人的责任,那我也是不敢担的。”
  凌书成冷笑, “你是想让我们三队跟你一起担责任, 是吧?”
  “犯了错自然要担责任, 没错的话,我想让你担也没法担。”
  “你还有理了你?要不是你, 我在现场需要支援的时候, 会一个人都找不着?” 凌书成怒声质问, “路知意才来基地几个月,吕新易也是上半年才来的, 他们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你缺人手使,找谁都行, 就是不能找我们三队!海上救援有两个支队,陆地协作也有俩队, 就我们飞行救援的只有一个队, 能驾驶飞机的更是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你把人调走了,我们怎么出任务?”
  吕新易:“哦,我算是听出来了。凌副队长的意思是, 就你们三队的人比较金贵、比较高人一等,基地其他队的都是不中用的,就只有协助你们的份,是吧?沙滩上那么多伤员,个个危在旦夕,我要是不找人支援,你们把人救回来也是等死。就算我们陆地协作的不值钱、不重要,那些伤员难不成也不值一提?”
  凌书成:“你少胡说八道,我没那个意思。这事我对事不对人,你随意调派人手,就是你的不对!”
  吕新易很是淡定:“非常时期非常处理,我自认我的决策没有问题,救人为先。”
  会议室里吵得不可开交。
  吕新易振振有词,起初说自己愿意担责任,可说着说着,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他连决策都没错,后续有什么错?后续送人去医院,不都是三队的人在做?既然决策没错,那就是过程出了岔子。
  他正说着,会议室半掩的门被人敲响。
  陈声站在门口,一脸平静,抬手在门上轻叩两下,指节与门板碰撞,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张主任,李主任。”
  指挥中心的主任都在里面了。
  政治处的刘建波是和陈声一块儿来的。
  吕新易被打断了。
  李主任颔首,“来了?都坐。”
  刘建波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大老远就听见这里闹嚷嚷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用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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