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总管好。”
舒靖客气的做了个礼,左右张望:“怎么不见我妹子?”
晏婴笑道:“我们王后,已经命人带公主去重华殿了,老奴这就带王子过去,让你们兄妹相见。”
说完,晏婴又同江淹躬身作礼:“想必,这位就是江国师吧?”
江淹展袖回了一礼,没有答话,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这已是十分不友好的行为。晏婴见他精神矍铄,骨骼狭长,长相很奇特,料想这世外高人有点脾气也正常。
“有劳晏总管带路了。”
舒靖翻身下马,大手一挥,便招呼着一众使臣呼啦啦朝宫门走去。
重华殿内,百官齐聚,灯火辉煌。
巫王携巫后坐在主位之上,下首依次坐着云妃、湘妃、史妃、吴妃。朝中百官,按文武分坐两列,文臣之首坐着南央、桓冲,武臣之首坐着东阳侯、史岳。
子彦和巫子玉合坐一席,紧挨着桓冲。武臣那边,史岳下首是季剑,季剑旁边,空着一个位置,据说是新任的死士营主帅九辰,因军务缠身,未能参加晚宴。
夜照使团人多,坐了四排才坐满,几个朝廷命妇,正围着夜照公主,好奇的打量她身上挂的那些宝石。唯独桓莼安静的坐在一旁,不时朝对面文官末席瞥一眼。那个位置本是南隽的,此刻却因为当事人没来,被一个司礼官占了。
宴会开始,舒靖王子端起酒杯走到御案前,朗然笑道:“舍妹迷路走失,全赖王上全力寻回,才能平安无事的坐在这里。今日贵国百官齐聚、英才济济,舒靖代表夜照国,敬王上王后一杯。”
说完,他一饮而尽,咂着舌头道:“好酒,好酒!”
巫王见状,长声笑道:“王子性情洒脱,仪表堂堂,果然和我巫国男儿性情相投,孤陪你喝了这杯。”
旁边,巫后端静而笑,也跟着巫王饮尽了杯中之酒。
舒靖兴致大发,又连饮了两杯,方道:“我听说,贵国的世子殿下,精于骑射,辩才无双,也是个厉害人物。”
他在大殿里扫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子彦身上,眼睛一亮:“莫非,这位就是世子殿下?”
这问题突兀又尴尬,百官目光,齐齐投向这边,云妃也是面色微变。不料,子彦轻笑一声,缓缓端起酒杯,眉目冲静,毫无怨怼之态:“在下巫国公子,巫子彦,见过舒靖王子。”
“原来是子彦公子,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舒靖忙打了个哈哈,自罚一杯,表示歉意。子彦始终面不改色,从容优雅,还主动将文时侯及群臣一一介绍给舒靖。舒靖不由在心中暗叹,这位巫国公子,也是个人物。
舒靖又挨个把百官敬了个遍,酒过三巡,兴致大起,便摇摇晃晃走到御案前,醉眼微醺,向巫王道:“王上,此次出使沧溟,舒靖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巫王举杯笑道:“王子但说无妨,只要孤力所能及,必帮王子实现心愿。”
舒靖嘿嘿一笑:“这心愿,其实和舍妹有关。天下皆知,五年前,舍妹患上一种怪疾,整日痴痴傻傻,药石无灵。说出来不怕王上笑话,舍妹患上的并非什么不治之症,而是相思病。”
百官闻言,顿时哗然,那些朝廷命妇,和吴妃、史妃等人,都忍不住掩袖笑了起来。舒薇公主有些懊恼的盯着自己的兄长,脸一红,赶紧把头藏到了桓莼身后。
史妃向来心直口快,低声同吴妃道:“这外族女子,还真是奔放大胆,丝毫没有廉耻之心。”
吴妃道:“这也不奇怪,妹妹听说,他们那儿的人,父亲死后,儿子可以娶自己的后母呢。”
湘妃在一旁听着,轻挑眉尖,奚落道:“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听说,当年史妃姐姐为了讨王上欢心,也是使尽了手段呢。”
“你――!”史妃脸色顿变,反唇讥讽:“要说勾引男人的手段,谁能和湘妃妹妹这样的青楼女子相比呢?”
湘妃笑道:“那也是我的本事。”
史妃气得哑口无言。
吴妃忙打了个圆场,咯咯一笑,把话锋转向舒靖:“听王子的意思,这害公主得了相思病的人,在我们巫国了。不知,那人可在这殿中?”
说着,她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大殿内寥寥几个未婚青年。百官们也在四处寻找,好奇这让夜照公主相思了五年的男子,究竟是哪个同僚?
巫王也好整以暇的等着听后文。舒靖王子却抓了抓脑袋,嘿嘿道:“说实话,这事儿我也不确定。只怕,还得舍妹来认。”
他隔空喊了声:“妹子,你来瞧瞧,这大殿里有你要找的人吗?”
史妃和吴妃立刻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众臣闻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夜照公主慢慢从桓莼身后探出头来,水灵灵的大眼睛,四处逡巡一圈,然后失望的摇了摇头,又躲回了桓莼身后。
巫王也有些忍俊不禁道:“难道,王子也没见过那人吗?”
舒靖王子叹道:“五年前,我带着妹妹去漠北买马时,中途遇到了沙尘暴,妹妹被卷入大漠之中,生死未卜。那片荒漠被当地人称为死亡之地,毒蛇猛兽流窜,堆满白骨。当时,妹妹被毒蛇咬伤,九死一生,幸而有位巫国的小将军救了她。妹妹不知道那小将军的姓名,只记得那小将军在荒漠中驯服了一只号称「大漠之王」的苍鹰。”
“更巧的是,前两日在沧溟城里,我们见到了那只苍鹰,可他的主人却失踪了。这巫国是王上的天下,舒靖想来想去,也只能找王上来帮忙了。”
这故事甚是传奇,不少大臣虽听得津津有味,还是一头雾水。几个知情人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对劲儿。
比如闷头喝酒的季小将军,突然抬起了头,扫了那舒靖王子一眼,又扫了那舒薇公主一眼。东阳侯的脸色,则变得十分奇异。
最猝不及防的当属巫王,他本想当个局外人,好好听个故事,顺便帮忙找找人,送舒靖王子和夜照一个人情。可现在,事态的发展,似乎有些超出他的控制……
巫王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酒杯,沉眉思索。一旁的巫后看在眼里,勾唇浅笑,轻轻抚摸着指甲上的丹蔻。
吴妃忍不住笑问:“那人的名字,王子总该知道罢。”
舒靖看起来很苦恼:“我问了替他豢养苍鹰的人,听说,他们也是偶然相识,不知对方姓名。”
子彦轻抿了口淡酒,低头不语,倒是巫子玉兴致勃勃的同子彦攀谈:“王弟,这事儿你可听说过?”
子彦摇头:“不曾听闻。”
巫子玉瞄了瞄四周,悄悄道:“我还真见过这只大漠之王。”
“哦?”子彦眸光一转:“王兄在何地见过?”
巫子玉低声道:“两年前,风楚来使,王上带着他们在东苑围猎时,那只苍鹰就出现过。不过,那鹰的主人却没露面。”
其他朝臣也都在窃窃私语,舒靖王子还凑到那帮武臣中间,挨个打听他们麾下有没有这样一个小将。
所有人都被夜照公主这件奇闻吸引住,一直双目微阖、处于入定状态的夜照国师江淹,突然端起酒杯,起身越过使团中的其他人,径自来到御案前,恭施一礼:“夜照国师江淹,见过王上,愿王上身体康健、盛德不衰。”
这声问候,倒是打破了沉寂,也化解了尴尬,巫王重新握住酒杯,疏朗一笑:“听说,国师乃杏林高手,自配神药,能消百病,百试百灵。不知,孤能否有幸求上一副?”
江淹抚须,呵呵笑道:“王上言重了。只要王上有令,别说一副,就是千副万副,臣也拱手奉上。臣,代表我夜照子民,敬王上一杯。”
说罢,他缓缓举起酒杯,躬身一拜之后,才把酒杯慢慢放到唇边。低头时,他浑浊的双目,陡然迸出一道寒光。
子彦悄悄搁下酒盏,手指在案上敲了几下,重华殿殿顶之上,蛰伏在暗处的影子立刻悄悄移形换位,朝御座方向靠近。两名内侍装扮的血衣卫,无声跪到夜照使团后面,出手如电,捂住席末两个夜照使臣的嘴巴,将他们拖进了阴影之中。
夜照使团中,数十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江淹,他们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眸底跳动着不知名的火焰,似乎在等待某种信号。
江淹不紧不慢的喝着杯中之酒,精光四射的眼睛,隔着酒盏,投向四妃的位置。吴妃嘴角婉柔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与那道目光相撞后,轻轻点头,一双玉手,悄悄伸进垂纱袖中。
群臣还在专注的讨论夜照公主的情郎,殿顶之上,一柄柄寒刃,如毒蛇一样,悄悄吐出蛇信子,窥视着下方。
杯中酒,只剩下最后几滴。江淹捏紧酒杯,正要一掷为号,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江国师,还不束手就擒!”
江淹神色陡变,转头一看,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黑袍少年,冒着风雪,大步踏入殿中,身后跟着十多名手握银刀的将士,和一个上了年纪的朱袍官员。
子彦极轻的皱了皱眉,手指一点案面,藏在殿顶上的影子悄然收回了兵刃。百官见这阵仗,顿时炸开了锅,这大殿之上,公然携刀带剑,可是大忌。于是,夜照公主的事被抛到了脑后,大家又开始猜测这嚣张跋扈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物,竟然公然藐视王法。
少年整张脸都隐在兜帽之中,一双黑眸,凛冽锋利,也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大步流星的走到御案前,单膝跪落,高声道:“父王明鉴,这夜照国师江淹,以国师的身份作掩护,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这,这怎么可能?!”
这些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夜照使团和巫国百官都沸腾了起来。大部分官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少年就是他们巫国那位卧病五年的小殿下。不过,但从这阵势来看,这位小殿下,似乎没有传言中那么病弱不堪。
江淹又惊又颤,怒道:“我与殿下素未谋面,殿下为何要这么污蔑我?”
巫王也被搞得猝不及防,沉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九辰正色道:“回父王,这江淹自从来到沧溟,便仗着国师身份,撺掇使团中的商人大肆收购沧溟米粮,囤积居奇,意图贩卖到因寒冬陷入饥荒的漠北诸国,大捞一笔。这两日,还有夜照商人,意图高价向军中贩卖漠北的汗血宝马,儿臣拷问之下,那两人承认,也是受了江国师的指使。”
“如今巫国和夜照交好,怎能容许这种贪财忘义的小人从中作梗,让两国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儿臣请求,立刻拿下江淹及其同党,严加惩治,给沧溟百姓一个交代,也替夜照使团洗清冤屈。”
巫王惊怒之下,猛地拍案起身:“此事当真?”
九辰道:“此事,户部令使大人也可作证。”
跟在后面的户部令使立刻提袍跪落,手中捧着厚厚一沓收据,禀道:“回王上,这是臣带人从长林苑江国师居住的房间搜出来的,全都是他们从南市收购米粮的收据。”
在一旁侍候的晏婴连忙呈送给巫王,巫王一页页阅完,脸色愈发阴沉。他命晏婴递给舒靖,道:“王子也看看这些东西。”
舒靖看完,仍旧难以相信,叹道:“我以为,国师是不食烟火的世外高人,没想到,也是个俗人。”
江淹捏紧酒杯,嫉恨的盯着九辰。
九辰起身,大手一挥,众银刀死士立刻上前,将江淹按在地上,拿绳子绑了。
江淹奋力挣扎,高呼:“这是栽赃诬陷!”
兜帽下,九辰挑起嘴角,冷冷一笑:“国师拒不认罪,是想要你手下的三十多个商人来替你偿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