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闻言,蹙眉问:“只能用至亲之血么?若是旁人的血呢?”
医官沉吟道:“旁人的血,终究要慢些,量也要翻倍。普通人一日取一碗血已是极限,哪里承受得起两碗?”
幽兰展颜而笑:“多一些希望,总是好的。”
九辰瞧出她心思,略一沉眸,对那医官道:“昔日,杏林馆的景馆主曾开过一副补血的方子,成效甚好,你记一下,依方取药便是。”
学医之人,都有些钻研精神,医官听得精神一振:“殿下请讲。”
九辰把配方一一念了出来,那医官认真记下,如获至宝,便喜滋滋的提着药箱走了。
幽兰疑虑未消,认真的盯着对面的少年,问:“那方子,真的能补血么?”
九辰甚是随意的挑起嘴角:“我这样寒碜的世子,从小就是靠那药方活命,怎会有假?”
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变得格外懒,不一会儿功夫,又枕臂躺在了那片稻草上。
“明日,你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那少年盯着黑漆漆的牢顶望了会儿,忽然冒出一句。
幽兰垂下头,没吭声。
九辰道:“你也是做将军的人,应该明白――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一起存活下去。”
“我不放心你。”
许久,那少女闷声道。
九辰偏头看她,嘴角一扬:“放心,我不会自暴自弃。只要一想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有趣儿的地方没去过,那么多漂亮的姑娘没摸过,我怎么舍得死?”
幽兰瞪他一眼,眼睛微微发红。
九辰哈哈长笑,又止不住的低咳起来。
世子被关入诏狱后,宫中又开始盛传王后失宠的消息。
据说,巫后滴米不沾,滴水未进,大雪天,一直赤脚跪在垂文殿前请罪,模样十分凄惨。可巫王却连瞧都没瞧她一眼,还嫌她太失体统,有损巫国颜面,硬是命两个内侍直接将她拖回了章台宫。
王后如此境况,后宫妃嫔们便也很识趣的绕道而行,不再去章台宫打扰王后静养。倒是没心没肺的文时侯,危难时刻倒是显出几分古道热肠,亲自给巫后送去许多药膳,美其名曰“替世子尽孝,义不容辞。”
不过,巫后似乎不甚领情,还怒斥文时侯是过去看他们母子笑话的,故意揭她伤疤,直接扔了那些药材,将文时侯驱出了宫外。
文时侯孜孜不倦,又命人重新备好一份,送了过去。巫后凤目含怒,直勾勾的盯着那意态悠闲的紫袍少年,颤声问:“彦儿的解药,你究竟打算何时给我?”
巫子玉眸中划过一丝狡黠光芒:“王后莫怒。如今大计未成,若子彦公子醒来,只怕会坏了大事。”
“你――”子彦的命攥在此人手中,巫后不敢真的跟他撕破脸,只哼道:“本宫记得,侯爷手中的黑玉令,能随意出入诏狱。”
巫子玉阴狠一笑:“巫启下了口谕,除了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诏狱。我手中这块黑玉令,只怕派不上用场。”
巫后微微锁眉,扬起下巴道:“你想让我帮你?”
“不错。”巫子玉悠悠道:“若本侯没记错,看管诏狱的徐暮,是王后心腹之人。只要王后肯将凤令一借,那徐暮必然会助我一臂之力。”
巫后冷冷道:“侯爷打得好算盘。若事情败露,岂不是要查到本宫头上!”
巫子玉反唇讥道:“王后方才撺掇本侯用黑玉令,不也存了同样的心思么?”
见巫后果然沉了脸,巫子玉笑道:“王后放心。就算巫启查出来又怎样,别忘了,王后现在可是世子「生母」,怎么可能蓄意谋害自己的儿子?”
巫后忍了半晌,终是点头:“本宫答应你便是。”
巫子玉得意的道:“作为报答,本侯可以告诉王后一个重要情报。那个叫碧城的小内侍,似乎被子彦公子抓了起来,趁着公子未醒,王后要尽快下手才是。”
巫后陡然一惊。
次日一早,风王却是派使臣传来加急国书,天未明便飞进了垂文殿。
这封国书中,风王以弟自称,言辞恳切,直言幼女幽兰太过顽劣,竟一时被小鬼附身,失手伤了几名巫国铁卫,实在没有礼数,日后定严加管教云云。国书最后,风王还大度的称,愿意为幼女备双份嫁妆,来弥补这次的失礼。
巫王看得又气恼又好笑,直接将那封国书摔到案头,哼道:“他幼女一时顽劣便砍了近百名铁卫,下次泼辣起来,还不直接削掉孤的脑袋!”
晏婴弓着身子站在一旁,不敢接话。
这日正午,诏狱忽然传来消息,风国那位幽兰公主受不了诏狱阴冷,似是染上了恶疾,性命垂危。
若风国公主真的死在诏狱里,那麻烦就大了,巫王听得头皮发麻,立刻命徐暮派人把幽兰接到明华台里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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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第 149 章
世子一出事,朝堂也乱成一锅粥。
有人认为这是栽赃诬陷,请求巫王彻查真相。有人认为世子品行不正、王后德行不端,理应废黜,另立新的储君。还有一部分人觉得不宜贸然废后,否则,风巫两国交恶,必会让楚国渔翁得利。
几派朝臣争吵不休,巫王的态度却十分令人捉摸不透,既不驳斥任何一方,也不支持任何一方,任百官在清华殿中闹腾。
从诏狱出来后,幽兰只在明华台休养了半日,便不顾守卫阻拦,闯到垂文殿前,请求面见巫王。巫王听了内侍回禀,只拧眉道了声:“不见”,便命守卫护送公主回去休息。
说是“护送”,实际上还是要把她监禁在明华台。
幽兰没想到巫王竟如此铁石心肠,他如此不闻不问,莫非是存心要让九辰背负罪名、病死狱中,好名正言顺的另立身负凤神血脉的子彦为世子么?
殿外守卫见这素衣少女手执弯刀、目光凌厉,一副要跟他们拼得鱼死网破的架势,也有些胆战心惊。
晏婴从殿内出来,被这情景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压下幽兰手中的弯刀,满脸惶恐的劝道:“王上不是昏庸之人,公主若真为了殿下好,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更何况,今早儿,风王刚发来加急国书,为公主辩解,极力维系两国和稳。公主若再捅出篓子,只怕不好收场……”
幽兰没吭声,也没打算真的动手,不是因为怕捅娄子,而是她清楚自己的体力。她离开前一夜,趁九辰昏睡,喂了他许多血,确实有些体力不支,恐怕也不是这些护卫的对手。只不过,巫王的态度实在太令人失望,她才忍不住拔了刀,想出一出心中的恶气。
听晏婴这么说,她冷冷挑起眉尖,抬高声调道:“王上智谋无双,自非常人能及。可钓鱼之人,难免有钓鱼不成,鱼饵反被吞掉的事。但愿,王上不会丢了鱼饵,追悔莫及。”
这显然是故意说给巫王听的。晏婴觉得她说的很解气,这个念头刚刚闪出,又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哀求道:“我的小姑奶奶,算老奴求你,赶紧回明华台罢。”
幽兰唰得收起弯刀,水眸冷冰冰的,也不看众人,自顾转身离开了。晏婴见她去的不是明华台的方向,急道:“公主要去何处?”
跟来的明华台守卫察觉出不对,也连忙追了过去,欲阻止幽兰去路。谁知,那素衣少女略一回眸,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怎么?我去看看自己的未婚夫,你们也要管么?”
未婚夫?
众守卫面面相觑,晏婴懵了一懵,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子彦,尴尬的道:“是老奴僭越了。”
回到垂文殿,晏婴如实将此事禀告巫王。
巫王嗯了声,没好气的道:“她总算还明白自己的身份——”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巫王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腾地从案后站起,惊怒至极,咬牙道:“不好!这个疯女子,定然是——”
他没说出后面的话,便一把摔掉手中朱笔,疾步往殿外而去。晏婴心思缜密,也猜出个几分,脸色一变,也忙跟了上去。
不料,巫王刚走出垂文殿的殿门,一个宫中守卫便慌慌张张的奔至殿前禀报:“王上,大事不妙!风国幽兰公主劫持了子彦公子,往宫门方向去了!”
“独孤信呢?!”
“独孤统领已带人去追赶,特命属下来给王上报信!”
终是晚了一步!
巫王怒极,却又无处可发,只沉声道:“立刻召集宫中禁卫和铁卫,绝不能让她跑了,更不能让她伤了子彦。”
“属下遵命!”
幽兰一路用弯刀横在子彦颈前,缓缓向宫门方向靠近。在幽兰强硬要求下,独孤信撤去弓箭手,带人在三丈之外呈合围之状,跟着往宫门处靠近。
眼看就要到了西侧门,一路追过来的云妃吓得手足发软,恳求道:“公主想要什么,本宫都如你所愿,万望公主念在往日情分上,莫伤了彦儿性命。”
幽兰冷冷逼视着众人,直截了当道:“让巫启来见我!”
“孤在这里!”
巫王铁青着脸,分开众人,大步走出来。他本是积了一腔暴怒而来,可一见子彦双目紧闭,病容惨白,却被那少女硬生生拖进雪地里,只怕随时都可能出事,一颗心揪得死死的,也顾不上质问追究,只余紧张:“只要放了彦儿,孤什么都答应你!”
“三件事。第一,祭殿之事,我可以作证,杀死太祝令的绝非世子殿下。太祝令是被人用普通匕首,从后面刺穿了脖颈,绝非从喉结刺入。那道伤口,只怕是被人做了手脚。巫国有的是高明的验尸官,仔细查看,必能发现端倪。幽兰相信,王上乃是九州内赫赫有名的明君,定然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第二,幽兰虽为女子,却有幸受父王倚重,掌管风国兵事。嘉佑长公主乃是我姑母,世子殿下乃是我表兄,我们风国儿女最重血脉亲情,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人栽赃陷害。若姑母和表兄在巫国有任何差池,风国绝不会坐视不管。”
“第三,殿下失血过多,高烧不止,根本不宜长期待在诏狱,望王上能妥善安排。”
她毫无畏惧的站在刀兵之间,清眸如冰,声如碎玉,字字掷地,语罢,扬眉扫视一圈,高声道:“今日,我风幽兰若有半句虚言,人神共愤,天诛地灭!还望诸位做个见证!”
连独孤信都没料到这幽丽动人的素女少女竟有如此气魄,不由一震。巫王捏紧拳头,强忍着滔天怒火,咬牙道:“好,孤都答应你!”
他巫启这一生,最恨被人威胁,没想到竟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幽兰扬眉笑道:“君无戏言,还望王上能信守承诺。”
她继续挟持着子彦走到西侧门外,待避开守门将士,才猛地将子彦推了回去。巫王大步掠出,稳稳接住子彦,正要命铁卫们拿人,道上突然蹿出一匹快马,眼前白影一闪,幽兰已携刀跃上马身,飞驰而去。那马奔跑起来,如风驰电掣,眨眼便消失在朱雀大道尽头。
“幽姐姐,我们去哪里?”
朱雀大道外,阿鸾勒住马儿,娇俏的问道。
幽兰气力不支,靠在她背上,道:“不要停。捡最近的城门出去,咱们回风国!”
“好!姐姐抓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