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若兰之华
时间:2018-03-15 14:17:47

 
    此时,王族世家子弟已陆陆续续结群来到东苑,他们本以为今日巫王组织射猎只是为了让风楚两国使臣较量一番,其余人不过陪衬而已。而这一刻看到巫王竟设了如此贵重的彩头,均是兴奋不已,忍不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直神情倨傲的风国少年见了此物,目中亦微微泛起些许光彩。策马与他并行的年轻公子湛如秋水的双眸轻轻扫过那软甲,悄悄与那少年耳语了几句,那少年立刻蹙了蹙眉,向巫王道:“王上,不能与你们巫国最厉害的骑射手一较高下,这彩头就算得了又有什么意思!”
 
    他语气狂傲,明显有贬低众人之意,王族世家子弟们纷纷怒目而视,唯有季剑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年轻公子,既惊且惑。
 
    巫王含笑问道:“我巫国本事好的年轻子弟全在这东苑,孤倒真是不知,这位风国小公子口中所说的高手又是指何人?”
 
    风国少年看了一圈,傲然道:“敢问王上,烈云骑主帅既然在此,为何不见黑云骑主帅?”
 
    晏婴策马赶到垂文殿,简单讲了讲东苑的情形,便要拉起他向殿外走。
 
    九辰头都懒得抬,直接拒绝:“我不去。”
 
    晏婴瞬间出了一头冷汗,边擦边惶惶然道:“我的小殿下,您这是跟谁拗呢!您这一句话,可是要将老奴千刀万剐了,王上和两国使臣可都在东苑干巴巴的等着呢!那风国使臣带来的人指名要与殿下交手,殿下若不去,老奴这条贱命不要紧,王上的面子可往哪里搁呢?”
 
    九辰才不在乎这些,扬起嘴角道:“不过游乐嬉戏而已,无聊至极,晏公又何必当真。”
 
    晏婴无奈叹气:“殿下天资聪颖,自小便能将事情看得透彻,今日,这又是哪一出?因为风楚两国争求公主,王上日夜忧心,好不容易寻了件高兴的事,殿下如何忍心坏了王上兴致?”
 
    九辰十分鄙夷的盯着他:“如此冠冕堂皇之言,不说也罢。两国求婚之事,王上心中必然早有主张,今日东苑围猎,就算这胜负之间别有意义,也是咱们王上在算计想算计之人。君欲驱策臣下,一道旨意便可,臣不敢不倾力以赴。可君若只把臣当做一颗随意摆布的棋子,恕臣难以从命。”
 
    晏婴吓得面如土色,几乎忘记尊卑之别,下意识便要捂住九辰之口,道:“我的小祖宗,你疯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到王上耳中,不只你和老奴,整个垂文殿的人都得遭殃!”
 
    九辰愈加不屑:“心中无愧,何惧人言。请晏公向王上复命,臣技艺浅陋,难胜此任。”
 
    晏婴真有些急了,只能拿出杀手锏唬他:“今日,殿下若不去东苑,便是逆君,而王上首先想的事情,不是殿下如何,而是何人使殿下如此,壁亭之事,殿下难道忘了么?”
 
    九辰果然变色。
 
    及至晏婴回到东苑复命,巫王已然命其余人先自行入山射猎,唯留了季礼陪驾。
 
    晏婴行了大礼,眯眼笑道:“王上,侯爷,老奴把那小将军给带来了。”
 
    九辰牵马过来,单膝跪地,道:“末将叩见王上、侯爷。”
 
    巫王眉眼间尽是笑意,道:“这两日,小将军在王宫可住得习惯?”
 
    九辰抬眸,道:“末将久在行伍,住惯了冷帐硬榻,见识浅薄,突见王宫繁华气象,只觉惶恐难安,如芒在背,倒真有些想念天地为庐的日子。”
 
    季礼脸色顿时一沉,虎目微缩,厉声斥道:“放肆!王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巫王闻言,也不在意,反而心情大好,道:“恺之,现在人到齐了,咱们也练练身子骨去!”语罢,带着数名内苑兵径自策马而去。
 
    季礼纵有不满,也来不及与九辰多说什么,连忙策马跟了上去。
 
    晏婴上前扶着九辰起身,满脸的愁苦难解,道:“我的小殿下,咱们不都说好了不惹王上生气么?”
 
    九辰转眸不理他。
 
    晏婴打量着左右无人,悄悄从怀中取出一直用油布焐着的热饼,道:“殿下这两日没吃什么东西,定然乏力得紧,这是殿下最爱吃的蟹黄酥油饼,老奴特意给殿下带了,殿下好歹吃两口,补补力气。”
 
    九辰盯着那饼上冒着的热气,失神片刻,道:“我不饿。”
 
    晏婴素知他脾气,只能作罢,道:“殿下准备去哪个方向?这次的目标,是那只通灵赤豹。”
 
    九辰抬首望着满山苍翠,道:“既然赤豹通灵,那就只能去追有缘之人了。晏公只管安心侍候王上,不必跟着我。”
 
    晏婴自马囊中取出一副纯黑色弓箭,道:“这是王上特意为殿下准备的偃月弓,足有三石,老奴祝殿下一箭得筹,马到成功。”
 
    砚秋山巅筑有凉亭,名“回秋”,登之临风,可俯瞰整个沧冥,将王都万千繁华尽收眼底。
 
    九辰循着山道,刚刚策马至山顶,未及下马,阿蒙便拍着双翅,一头冲进了他的怀里,亲昵的又啄又挠。
 
    凉亭之内立着一个年轻公子,广袖宽袍,淡黄色的锦衣之上缀着数枝墨兰,正端着杯清酒,祝风赏景。
 
    九辰抱着阿蒙翻身下马,望着亭内之人的背影,微有惊喜,道:“阿隽,你果然在这里。”
 
    回秋亭内,那年轻公子回首,睁开一双狭长凤眸,含笑道:“世子殿下有令,在下岂敢不从?”
 
    九辰一拳砸到那人肩上,笑道:“我甫入王都,便听街头巷尾尽在流传,南相之子玉树风流,惊才绝艳,当得‘凤眸倾城’四字。这两日,我被父王困在宫中,无法传递消息,最担心之事的就是联系不到你。而今看来,阿隽,你这兰台令果然已经做到了神机妙算的地步。”
 
    巫国左丞相南央之子,兰台令南隽闻言,洒然而笑,道:“论起这百官职司,再无比兰台令更清更苦更难做之职,日日瞧人脸色不说,只神机妙算四字,殿下便将臣剥骨抽筋,削得一分不剩。臣能站在这回秋亭内,说起来,还是要叩谢王上这出围猎之戏。”
 
    说到这里,南隽把玩起酒杯:“臣有些好奇,今日围猎,殿下手中,到底攥了哪支箭?”
 
    九辰默然,脑中不由浮现出晨曦未明时,垂文殿中的那位不速之客。单薄的青色披风之下,是隐梅姑姑苍柔含韵的面容,深宫几十载残酷争斗倾轧造就了她过人的冷静与聪慧,亦沉淀出她对巫国王后的无上忠诚。她袖中藏着的柔软锦帛上,不仅有巫后最善绘绣的青梅,还有一行力透纸背的端丽小楷:风胜,弃箭。风败,箭出。
 
    南隽瞬间了然:“看来,王上有动,王后也等不及了。”
 
    语罢,忽听山下马蹄滚滚,声如闷雷,两人连忙奔至亭中观望,只见数匹飞骑正追着一抹红色影子,朝着山顶方向而来。
 
    南隽袖手,笑意如风,道:“看来,通灵赤豹出现了。”
 
    撼天动地的马蹄声中,一个声音兴奋激动的喊道:“阿辰!快去追赤豹!”,却是季剑。
 
    两骑风驰电掣般自凉亭掠过,带起大片沙尘,马上两个白色背影均是傲然矫健,任意飞扬。
 
    通灵赤豹火红的身影灵敏的游窜在山石之间,时隐时现,待追至山坳深处时,季剑与那风国少年均不约而同的弯弓搭箭,对准乱世之间的红影。
 
    正此时,不远处的乱石林里,忽然起了一阵骚乱,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高呼声:“出来了!出来了!通灵赤豹现身了!”
 
    原来,是其余世家子弟也赶到此处。那赤豹乍一受惊,立刻闪入乱石堆里,不肯再出来。
 
    季剑与那风国少年大是泄气。
 
    围猎的一群少年均是打马分散在这片乱石林四周,连成一圈,伺机而动。
 
    亭中,九辰取下偃月弓,道:“西陵韶华现身了么?”
 
    南隽伸手一指,道:“殿下且看。”
 
    此处地势颇高,可将山中情景瞧得一清二楚,九辰睁目看去,果然见西陵韶华正驱马晃入荆棘丛中,那匹瘦马的四蹄之上已然被划出淋淋血色。
 
    这砚秋山的荆棘是出了名的厉害,刺又硬又长,稍有触碰,便是鲜血淋漓。而这匹瘦马却不顾腿上伤势,一步步迈入荆棘丛,留下两条长长血迹,着实令众人惊讶不已。
 
    西陵韶华于马上张袖迎风,高声长诵:“汝虽通灵,不过一豹,披覆赤斑,竟做火焰,汝可羞之?汝可愧之?王驾亲临,馨德天地,百兽皆拜,千树臣服。汝以荆棘为龟壳,以破洞为秘穴,遮隐行迹,妄图逃窜,痴人说梦乎?异想天开乎?黑旗招展,铁骑锵锵,箭矢如潮,汝路绝矣!汝道穷矣!汝若识务,汝应谨记,汝乃区区山林野豹,不可自恋,不可放肆!天道循环,圣意昭昭,汝性愚顽,何来执念,还不速速现身乎?还不惶惶自投罗网乎?还不羞愤撞石欲死乎?”
 
    这一番劝诫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回音谷却静的死寂,连一丝风动也没有,唯有一群栖居于谷内的麻雀似是受不了这聒噪,倾巢而飞,扑通互撞,乱作一团。
 
    狩猎之戏,本就靠弓箭技艺致胜,众人均是哭笑不得,只当传言中文采绝世的楚国世子殿下得了什么癫狂之症,才做出如此滑稽不堪之行。
 
    文时侯巫子玉同桓相次子桓武、史国尉家三位公子骑马混在一处,从未见过如此痴狂有趣之人,当即哄笑作一团。文时侯子玉更是扬鞭指着西陵韶华,高声戏谑道:“敢问楚国世子殿下,那通灵赤豹,可接受才子「招降」?”
 
    桓武及其余王族世家子弟闻言,轰然大笑,西陵韶华面不改色,露出几分愁苦,满是恼恨道:“这愚豹蠢豹,糊涂求死,枉费我一腔情意!实在令人气愤!”
 
    巫王及季礼赶来时,正撞见此景,亦被博得大笑,巫王特意与侍候在一旁的晏婴道:“明日,你替孤传道旨意与宫中司造官,孤要在这回音谷内刻石立碑,碑上便刻「楚世子劝诫书」六字,以纪这旷古盛事。”
 
    晏婴连忙笑着应下,道:“奴才谨遵王命,这可真是件趣事儿呢,若给太史大人和兰台令大人听了,只怕又要秉烛乌殿兰台,再修史册了!”
 
    巫王放声大笑,道:“晏婴,你这话说得极对!只是,孤有些担心,一旦南辕北辙,数言不和,这老刁龙和隽儿又该闹翻乌殿,对辨兰台了!那才让孤头疼呢!”
 
    晏婴直笑得面上开花,拈指言道:“这刁龙大夫儒学精厚,言辞铮铮,南隽公子舞墨风流,诡谲善辩,都说学士文弱,可这两人每每交锋,那股唇枪舌剑的劲儿,能将天花说得乱坠,都快赶上千军万马齐齐压城了!老奴啊,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实在听得头晕!不过,王上也无需担心,今后,有小殿下在,这两人便遇着克星了,再想闹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巫王本是听得兴致盎然,心情爽快,听到最后,却是脸色渐转冰沉,盯着晏婴,哂然一笑,道:“晏公这么急着替那逆子说情,真是煞费苦心。孤却觉得,咱们巫国的世子殿下遇事最有主张,最擅者,便是目无君父,任性妄为。你在这里绕着弯儿给咱们这位小殿下求恩赦,他可不一定领你这份心意。”
 
    晏婴吓得扑通一声伏跪在地,连连叩首,道:“老奴不敢。”
 
    巫王并不看他,片刻后,道:“起来罢,孤没心情与你计较。你亲自去前面,让子玉过来陪驾,跟孤说说王都趣事,他那点斤两,也就在自家人面前耍弄几下,登不得大雅之堂。”
 
    文时侯巫子玉之父乃巫启之兄巫商,只因巫商乃宫婢所生庶子,虽为长兄,却无缘世子之位,然而巫商生性淡泊,与世无争,偏偏和贵为世子的巫启感情甚为亲厚。
 
    昔年巫、云两国交战时,兄弟二人并肩作战,巫商替巫启挡箭而亡,只留下一个出生三月的幼子。巫启即位后,命人将兄长遗孤接入王宫抚养,赐名“子玉”,袭爵文时侯,吃穿用度,齐同世子,并亲自教授其课业武功。因而,巫王对文时侯子玉的宠爱,人人皆知。
 
    晏婴听着巫王提起「子玉」两字时,话中毫不掩饰的宠溺宽纵,只觉心中绞了团乱麻般,堵得难受,口上却是泣极谢恩,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请文时侯。
 
    回音谷外,原本肃穆的气氛被楚国世子劝诫之行搅得一塌糊涂。志在赤豹的风国少年阿云急红了眼,道:“阿兄,这人有病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