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紫衫龙木和文时候,应该已经成功抵达威虎军驻地了——
父王,儿臣遵守诺言,替你守护住了生命中重要的东西,只望你能遵守诺言,不要再伤害,儿臣生命里那样重要的东西。
九辰意识又渐渐模糊起来,身下冰冷的石壁,让他想起了夜里、巫王宫那些冰冷的屋檐。不同的是,躺在王宫的屋檐上,他抬头能望见九天星辰,低头能看见思戾殿内的那盏夜夜不熄的烛火,而这个地方,却什么都看不见。
幽兰清晰的感受到,九辰的呼吸,正在一点点消失,一瞬间,泪流满面:“你若死在这里,日后,我定会重建幽云骑,夺回剑北,以雪当日之耻!你——甘心么?”
“你——怎能甘心?!”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除了吞噬一切希望的黑暗,还是黑暗。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她的呼吸声,就是奔流不息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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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险中求胜
按照惯例,祭完炉神,巫王要同三军宴饮,接受将士们的拜贺。
但由于出了这场风波,巫王只简单和众人喝了几口薄酒,便命人将文时候移到王帐中,亲自照看。
入夜,巫王辗转难眠,忽听帐外传来呜呜的哭声。
值夜的将士听闻君上召唤,支支吾吾半晌,硬是不知该如何回禀。
巫王眸光微沉,当即披衣而起,向帐外走去。
下元之夜,漫天星辰与千帐灯火上下辉映,煞是壮观,冰凉的月光却被阻隔在云层之后,只能透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巫王寻着哭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校场附近。点将台后,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几个新兵正凑在一起,朝着西面,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哭拜。
军中私行祭拜,本就是大忌,更何况,今日还是巫王生辰。
这时,点将台的另一边,又有几名新兵偷偷摆起祭品,面西哭拜了起来。
随行的将士皆是面色惶恐而无措,巫王却破天荒的没有震怒,仿佛受到召唤一般,大步走过去,急问:“你们在祭何人?”
见有人靠近,那些将士也不惊慌,边哭边道:“自然是世子殿下。”
巫王如遭雷击,只觉浑身血液都在瞬间冻结,他僵立许久,声音竟有些颤抖的吐出两个字:“为何?”
“这军中都传遍了,殿下为了运回紫衫龙木,命丧黑沼泽,连尸骨都没找到。我等虽未能同行,却敬佩殿下的胆识。”
那新兵握着纸钱,慨然说罢,便又对着西面,遥遥一拜。
巫王有些恍惚的盯着那些被火光吞没的纸钱,点将台后,那些呜呜的哭拜声撕扯着他每一根神经,令他头痛欲裂,几乎就要窒息了。
随行的将士见情况不妙,捉起腰刀,就要上前驱赶。
巫王蓦地抬起手,有些疲累的道了声:「罢了」,竟是转身慢慢往回走了。
将士们望着暗夜里――那道踽踽独行的背影,皆面面相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王帐外,一身金衣的王使正焦虑不安的左右徘徊,遥遥望见巫王身影,他疾步走过去,也顾不得施礼,便惶然道:“王上怎可避开影子、独自出行,若有闪失,臣万死难辞其咎!”
巫王恍若未闻,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远方某处,怔怔然问:“参商,他,还能……活着回来么?”
“孤从未料想过……这样的……结果。”
王使掩住目中沉痛,垂袖道:“王上安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巫王微微阖目,叹道:“刚刚那一瞬,孤竟忽然觉得累了。果然,是心软了么?”
王使帐内,子彦身披斗篷,背对着烛火,静默而立。
他身后的空地上,跪着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瑟瑟发抖的望着眼前这个神秘的斗篷人。
子彦摩挲着袖中玉箫,低声一笑,道:“听王使说,先生是威虎军中字写得最好的。”
中年男子悄悄抹了把汗,惶恐道:“大人过誉了,属下不敢当。”
子彦略一勾唇:“王使还告诉本阁,先生所摹九州三圣的字帖,可以假乱真,在南市卖得千金之价。”
本阁――难道是,暗血阁?!
男子登时变色,吓得连连磕头道:“阁主饶命!属下、属下只是闲来无事,拿前人遗作练练笔而已!断不敢鱼目混珠、对三圣不敬!”
“不知,先生能把王上的笔迹模仿到几分?”
子彦侧眸,缓缓吐出一句话。
本在磕头求饶的中年男子动作猛然停住,他惊恐万分的抬起头,直勾勾的瞪着那袭黑色斗篷,喉结滚了滚,已然吓得说不出话。
子彦这才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托起男子的下巴,眸光流转不定:“听说,前段时间,有人模仿列英将军的的笔迹,给武烈将军云棠写了一封信,意图套得有关紫衫龙木的信息。云棠虽死无对证,可那封信还在。”
中年男子脸色霎时惨白,呼吸,也一点点粗重起来。
子彦双眸含笑,道:“我看过先生的字,委婉含蓄,用墨清淡,尤喜在最后一笔用力,倒是颇有南淮之风。难道,先生是淮国人?”
男子双掌剧烈得颤抖起来,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目中急得泛起水色。
“若我将此事告诉列英大将军,不论那封信是不是出自先生之手,先生,只怕都难逃一劫――”
说到此处,子彦话锋一转,露出一抹干净笑意:“不过,先生若肯替本阁做一件事,此事,倒是能另当别论。”
男子目露期待,连连点头,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
子彦松开手,目中光芒敛起,斜睨着他,唇角凝结起一点冷笑:“那么――就去王上面前揭发本阁!”
暗河内,幽兰背着昏迷的九辰,正沿着逆流,艰难的寻找出口。
冰冷刺骨的水,几乎没过了她的膝盖,汹涌的急流,将他们从头到脚冲刷了无数遍。幽兰身上的最后一支火折已经烧尽了,她只能按照九辰说的方法,凭水声和水流方向摸索前进。
身体已经冰冷麻木的没有知觉,这个以双刀开路、执着前行的少女,已经不记得自己滑倒多少次、被突然冒出的石笋绊倒多少次,她只是一次又一次、执拗的从水底爬起来,重新背好那个重伤的少年,逆流而上。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一个信念――「活着出去」
九辰时昏时醒,当幽兰又一次摔倒在急流中时,他抬起僵硬的手臂,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挡住那只伸来的手,极轻的翕动着嘴唇,想要发出声音。
然而,那些破碎的音节,还没发出,就很快被湍急的水声吞没。
幽兰不说话,咬紧贝齿,将弯刀往石壁上一嵌,用力将水里的少年捞出来,重新背好。
九辰肺腑震荡,喉头立刻涌出血来,接着,低声咳了起来。
幽兰隐约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颈间流过,有些不安的问:“你,还好么?”
九辰偏过头,又无声的吐出一口血,模模糊糊听到这句话,竟是轻声笑了。
幽兰恼道:“我担心的要死,你笑什么?”
九辰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他一边拼力咽下喉头涌出的血,一边自嘲般、虚弱无力的道:“只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人……如此记挂我的性命……”
幽兰眸底泛起潋滟水光,抿唇道:“这是自然。你若死了,我如何同姑母交代?”
母后么?
那抹弧度,倏然凝结在嘴角,九辰感觉到,自己冷得麻木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有些刺痛。
幽兰见他又不说话,强烈的不安,再次浮上心头,急问:“当真无事么?”
九辰又低低的笑了声,有些释然的道:“无事,只是,有些想念她了。”
只是,想念而已。
不是,想见。
也不是,思念。
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更何况,他只是他们用来争斗的棋子。丢了一颗,再找一颗便是。她,向来是其间高手。
唯有拥有力量,才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
可惜,即使走出暗河,也不会如武侠小说里写的那般,恰好,有绝世高手从天而降,恰好,那高手还愿意耗费大半生修为来医治他这不治之伤。
他这枚棋子,也没有把死士营握在手里的机会了。
此时此地,作为一个负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撑这个记挂他性命的少女找到出路。
这时,伸手不见五指的河道里,忽然传来了长刀破水之声。
幽兰容色大变,唰的抽出腰间另一把弯刀。
几乎同时,十余道银色影子幽灵般破水而出,堵住她前后去路。他们腰间,皆佩戴着一把银色弯刀,与幽兰常用的弯刀制式极为相似,水光反照下,闪动着一弧银寒。
幽兰小心的把九辰安置在石壁旁,横刀站起,冷笑一声:“夜锦卫,果然名不虚传,连死路和炸药都困不住你们。”
尾音落时,她手中刀光一闪,一柄寒刃,已经架到了为首那人的颈间。
那名夜锦卫也不惊慌,依旧维持着恭敬之态,毫不畏避的道:“属下等是奉了王后之令,来替王上取回破云弩草图,公主何必屡屡阻挠?”
幽兰逼视着他,水眸泛寒:“王后果然手段高明,竟能说服厌恶武力的父王,卷入破云弩之争。不过,本公主好奇的是,王后究竟是替父王取图,还是替我那幼弟麒麟取图――”
那人垂目一笑,手,已然摸住腰间刀柄:“公主既悟到了这一点,那么,属下,得罪了――”
夜锦卫出刀极快,刃尖瞬间已至幽兰鼻尖,她翻身避开,顺势带出一刀,刀刃相击,两道人影同时飞掠而起。
三招之后,两人落定,幽兰腰间染血,那人臂上则中了一刀。
其余夜锦卫见状,齐刷刷亮出腰间弯刀,将幽兰困在中间,欲要趁机群攻。
为首那名夜锦卫露出阴冷笑意,他一手握刀,一手抬起,打了个进攻的手势。
高手对招,体力,永远是女子的劣势。
众人悄悄转动刀柄,皆打定主意,合力一招制服这个已经受伤、且体力透支的少女。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虚弱冰冷的少年声音:“这出戏,你们要演到何时?”
幽兰听得一懵,那些夜锦卫更是一懵。
九辰靠坐在石壁上,闭目,虚脱的笑道:“她是为了破云弩草图,才把我绑到这里,你们也是为了破云弩草图,才追到这里。图在我手里,你们急什么?”
那些夜锦卫闻言,立刻把刀对准了石笋中间、这个面目惨然的少年。
九辰低声一笑,不紧不慢的从怀中取出一根火折,和一个油纸包,睨着众人道:“别靠得太近,刀,最容易带起风了,万一吹亮了这根火折,这包□□,随时可能爆炸。到时候,破云弩草图,会被炸成灰的。”
众人闻言,脸色骤变,果然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九辰满意点头,把视线落到领头的那名夜锦卫身上:“我最看不惯以多欺少,既然你们都想得到这张草图,那就――一对一,公平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