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在复述道:“宁愿死都不想再与相爷有牵扯?”
“是哪。”柳茵茵叹息,心疼道:“不知道究竟遭受了什么才说得出这么绝决的话。你别瞧她正常,我认识她那会可是上窜下跳的活泼性子,而今沉闷郁郁寡欢,再不彻底摆脱掉过去的一切,怕都要得心病了--”
碰!
门忽然被人从外大力拍开,阿宝受到惊吓,嚎啕大哭起来。
“茵茵--”
李潇洒急惊风地闯了进来,满面喜色。
“哟,自在。”
“阿宝又被你给弄哭了。”柳茵茵满脸怒色。“我好不容易才哄睡了!”
李潇洒讪讪地接过女儿。“哎呀,爹抱抱,你瞧她胖壮结实,嚎得比猪崽都有力,将来一定是了不得的巾国英雄!”他朝柳茵茵讨好一笑。
柳茵茵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拿女儿跟猪崽比?你怎么不拿自己跟猪比?啊?”
李潇洒苦著一张脸,喃喃道:“没事没事女人家生完孩子情绪都不好的,少说少错不冒头,多抱孩子多做事......”
“大哥你念经似的说什么?”
李潇洒用嘴型道:“我在背诵婶娘教我的丈夫经呢。”
“你们兄弟俩背后说啥呢!”柳茵茵问:“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忙得饭都吃不上么?”
“哦对了。”李潇洒转过身来,笑道:“我就是来说这好消息的,那柳随被抓了!不只他,柳家的人连同那些包庇柳家的地方官府,一共百馀人被捕呢!似乎是相爷直接下的指示,不过相爷这两日都未见著人影,也不知上哪儿去了,药农那儿一大堆事等著汇报呢,不过不管了,总归是一大好事,只要那柳随被定罪抄家,自在想接手那些药铺再容易不过了。”
他满脸欢喜地朝弟弟看去,却见李自在一脸呆滞。
李自在喃喃复述:“相爷两日未见人影?”
这么刚好,如玉与宇文玨两日不在,宇文玨就处理了柳随?
只要她陪我一日,十二个时辰。
愿死都不想再与相爷有牵扯。
如玉满脸泪痕,被迫上马车。
相爷两日未见人影。
柳随被抓了。
该不会--
李自在心头狂跳,翻身下床,急急忙忙挥开挡在前头的李潇洒便跑出了酒楼。
他急匆匆来到侯府,那门房早识得他了,善意道:“李二当家,我家小娘子今日一早便出去了,或许傍晚才回来。”
果真不在。“那我便在这儿等她罢。”
“这个,要不给您通报一下,您进府去候著吧?”
“不必,我就在这儿等。”
他想起柳茵茵的话,越来越坐立不安。原来她这么渴切想摆脱掉这一切。
如果她为了他的事答应了宇文玨的条件,而遭受了什么痛苦,他会寝食难安的!
李自在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一回神发现门房还在一旁望著他。
“怎了?”
“李二当家,这个,”门房比了比他的衣襬。“刚才以为您穿白衫与步履呢。”
李自在朝下一看,只见衣襬只有孤伶伶的单层,阳光下微微透著,显得十分单薄。而他的脚下,反穿著卧房穿的小草履。
要命,一时情急,居然穿著里衣与小草鞋便出门了!
正尴尬著,一辆马车疾驶而来,正正停在了他面前。
如玉风尘仆仆,从马车上下来,便见一名头顶光光的男子倚在自家门旁。她定眼一看,叫道:“李自在?”
“颜姑娘!”李自在激动。
“李自在,你!”如玉也激动。“你怎么穿睡衣便跑出来了?”还没有包头?
“......”
待到李自在进侯府梳洗打理妥当了,这才去中庭寻如玉。
“颜姑娘。”李自在先问道:“你这两日可还好?”
“挺好,就是有些累。”如玉笑道:“我同故人去......游玩了两日。倒是你,好些了么?那柳随之事你便先不要挂心了罢,好好休息,先把身子养好了才好。”
李自在唔了一声,犹豫了下,道:“好挺多了。我昏睡了两日醒来,便听闻那柳随与其他一百馀人都被抓了,似乎是相爷下令办的,”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不过两日,相爷突然变了态度,这当中--”
“那不是很好么?”如玉一脸欣喜。“许是他忽然善心大发或找到了突破性的证据呢。那柳随之事能顺利解决便太好了,若是处理迅速得当的话,说不得,抄了那些人的家,抄出来的家产足够付上药农们一大部分的赔偿,李家也不用给出钜额补偿啦,补贴一部分便足矣!药农们也真正能讨回公义,来年不再受地方官府所害。”
李自在看著她那笑脸,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颜姑娘,我改变心意了。”
“嗯?”
“你还想著离开雍京么?”李自在轻声道:“如果你还想著摆脱一切,想著离开京城,到南方去寻觅自己的一方天地,并且找不著比在下更适合的人......那么在下愿意助姑娘一臂之力。”
只要她所言的命数为真,不会让他的命数冲撞到她,那么,他願意幫她,提供她一个远走雍京的正当理由。如果她真急迫想逃离,如果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而非属意于他的话。
横竖他此世本就无意成亲。
李潇洒与柳茵茵不知道,其实不只,不只是他此世克妻无子。
老国师的预言还有一句,并且短命,顶多活到三十。
而他现在,年二十九。
是以连著药铺那些他才如此心急想弄稳妥了,如此李潇洒才会接手。
*
是夜,皇城。
“禁五?”正雍帝看著来报的人。“朕不是命你去盯紧人么,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属下从相爷与颜侯爷那儿听闻了一件事。”
“嗯?”正雍帝皱起眉头。“报。”
第43章
禁五道:“相爷同侯爷允诺,此世再不会伤害到颜家娘子, 也不会与侯府、与颜家敌对, 他说他会与颜家站到同一边,会尽己所能护住颜家。”
正雍帝哼道:“一个手拥重兵的侯爷, 与一朝宰相私下站到了同一边,这是想做什么, 结党造反么?”
陆家已经被废, 宇文玨与颜家一系势必更加坐大,如果再让两方结党, 怕无人可制衡......
将相和或许是国家兴盛的良兆,但未必是帝王乐见的。
“另外。”禁五再度禀道:“那颜家娘子这两日都同相爷出去, 可今日回府,却流露出了与浣南李二成亲之意。此事应已拍板定案, 今夜李当家与侯爷会面过了, 也商议了成亲事宜。”
“哦?”
正雍帝闻言沉思了下,忽然便笑了出来。“有意思,宇文卿这两日告急病便是同那颜如玉出去了罢, 可真是痴情, 人家无意于他, 转头另嫁他人,他还允诺护住颜家?当真是个圣人哈哈哈--”
他笑了好一会, 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正好,那朕便送上一份贺礼。禁五,那颜如玉成亲之日, 你找人杀了她。切记,不留证据。”
禁五诧然,他听见皇令内心抵触了下,仍旧应声道:“是。”
“另外,引导颜家猜想是宇文卿因妒生恨,愤怒下的手--”正雍帝微笑,很是愉悦的模样:“看痛失爱女,颜赫还会不会与他站到同一边?”
他语气温和,禁五却打了个寒颤。
*
威远侯府里现在正一片热闹跟喜庆。
威远侯的独女、也是颜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终于要出嫁了。
终于用上了“嫁”这个字。
颜赫开心地请了两日假,连颜凛都来了。
此事双方都十分急迫。
宇文玨连日拜访侯府的举动与先前皇上意外的赐婚都让颜赫感到了威胁,深怕女儿再回到相府受欺凌。
若是在从前,李自在这样的寻常商贾人家他是万般不会点头的,可如玉先前经历了那么一遭,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女儿幸福欢喜便好。
再加上那李二的品性与为人他看在眼底,这阵子雍京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儿他也有在关切,对李自在倒是满意。
那样的性子,希望能影响得如玉也开怀一些吧。
李自在今年二十九,婚娶多少有些忌讳,但宇文玨的压力摆在那,颜家担忧再耽搁下去会生出变数,且李家那头也是急切,两方都不是迷信的家族,合意之下很快定好了三书六礼与成亲吉日,仪式上一切从简,但迎娶上颜赫要求必须风风光光有个隆重盛大的排场。
“爹,不必了罢,不过几条街远,需要绕大半个京城?”如玉哭笑不得:“迎娶绕京城便罢了,嫁妆不必也绕上大半个京城罢?”
李自在心里附和,面上可不敢说出来。
他们打算先在京城办了仪式迎娶,大石落地,待到药农与药铺那些事安排处置妥当了,再一块动身回浣南。
颜家这次存了心对外大办如玉的婚事,连前一日送去的嫁妆都照著迎娶路线绕上大半个京城才到酒楼。
颜赫思量了下,妥协道:“不然便就近绕皇城外吧。”
“不行!”颜凛摸了把胡须,断然道:“就绕半个京城!当初没能让你十里红妆出嫁,这一次说什么都得让众人知道,我颜家的女儿可不输任何人!”
说罢他眯了眯眼,“你的嫁妆置办了多少了?爷爷再加三十六抬!”
“别别别。”如玉吓了一跳赶紧摆手:“玉儿才刚阻止了二叔跟三叔,光侯府库房里的那些嫁妆已经堆足了七十二抬了,还不算别庄里跟爹那儿的呢,早够数了!”
前朝以六十四为整,但大雍以七十二为吉祥数。
“七十二抬哪够数,再加上爷爷的,多半副,凑足一百零八抬!还有你爹你叔叔们那儿的,都添上来,索性凑个一百四十四抬罢!”颜凛十足霸气,“到时百里红妆万人空巷独一份,多风光哪哈哈哈哈--”
如玉哭笑不得。“爷爷!”
颜赫也无奈道:“爹,皇室嫁娶的礼数也就一百零八抬,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怎么说一百四十四也太多了吧,人家当我们和皇室叫板呢。要是南方那便无所谓了,在京城,一百零八抬已经够多了。”
颜凛哼了一声。“行吧行吧,那便勉强一零八抬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其馀多的这两日先抬过去!你那些叔叔们,该搜刮的都搜刮了去,别便宜他们。”
“爷爷......”如玉叫了声。“谢谢爷爷。玉儿知道,您一直对我最好了。”她说著便有些眼眶发红。
远到浣南,颜凛是她最舍不得的。
“嗳。”颜凛不擅于表达这类情感,他老脸一红,咳了几声道:“爷爷得盯著你爹打点,多给你准备些东西,都通带去浣南,这天高路远的,诸多不便,要是漏了什么,你在浣南日子不舒适就不好了。”
李自在啼笑皆非:“颜阁老,浣南富庶繁荣不输雍京,应有尽有,李家在主城中,并非出入不便的偏远村落......”
颜凛吹胡子瞪眼睛道:“就你话多。还杵在这儿做什么,马上就要成亲了,不会回李家那儿去打点么?”
“爷爷,您一刻钟前才把人叫来说要熟识熟识。”如玉挽著颜凛道:“他脑袋有洞,还病著呢,您就少逗弄他啦。”
颜凛对颜赫道:“瞧瞧,这都还未出阁呢,胳膊便往外弯了。”说罢又朝李自在哼了声:“脑袋有洞那便记得把洞给捂好了,省得脑子掉出来。”
“......”李自在摸了摸鼻子。
他现在可以体会李潇洒为何不想进柳家了。
岳丈家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
很快地到了成亲当日。
如玉直到热热闹闹上了花轿,听著炮竹与唢呐鼓乐的声音,仍旧有一种不真实感。
颜府跟李家摆出了相当盛大的排场,十馀名管事沿街分发上千份欢喜钱,贺喜庆祝、来凑热闹沾喜气的百姓们聚满了大街两侧,将京城几条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如玉坐在轿子里,掀起轿帘一角悄然望著外头的热闹,这是她十多岁时曾经幻想著出阁嫁给宇文玨时的情景。如今却是为了远避开他,将一切翻篇开始新日子。
她还依稀记得当时上了青衣小轿,那难堪与羞愤欲死的心境。
而今大不相同了。
轿子行经一个大街口,因夹道人太多,秩序混乱,一时行进困难,放缓速度半停了下来。
街边一群来讨欢喜钱的小娘子挤在路口叽叽喳喳,声音传入了轿子里。
“富贵人家就是不同哪,这颜家娘子是二嫁,还能得如此大排场。”
“可不是么,初嫁还是相爷小妾......那个李二郎也是有些儿可怜了,家底丰厚,年轻有为条件好,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偏偏娶个二嫁的为正妻。”
“架不住颜家权势么,商贾人家,总得背靠大树,那李家老大可不也娶了官家小姐?”
一声叹息道:“人家托生得好,选了个名门望族投胎,真好哪,这样的大手笔迎娶阵仗,别说二嫁,就是我们初嫁都没有哪。”
周围一堆附和之声。
如玉放下帘子,坐正了回去。
这点儿闲言碎语她倒不在意,只是对不起李自在了。
仔细一想,前一世他落魄,而她云英未嫁是名门贵女,配他是低嫁了;而他这辈子如今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她却已为人妾七年是二嫁之身,配他是高嫁了。
如玉忽然涌起一股愧疚感,虽然这亲事是李自在应下的,但他说的不错,这漫漫人生路,总要寻个诚心实意喜欢的才好,他如此好,值得更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