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说我是祸水——楚西西子
时间:2018-03-15 15:10:48

  她虽不大知道宫里的规矩,这暗室却是远近闻名,这是专门处置犯罪的宫廷显贵的地方,这里曾住过几朝皇子,无数嫔妃,零星皇后,听说有一朝太后都被关进来过,仔细想想,她应该是现下关在这里最没有身份的人了,实在对不起,拉低了这里的档次。
  值得琢磨的是被关进这里的人,最后都是被抬着出去的,无论曾经身份多么显贵,一条毛毡一裹,出门右拐十几里,扔那边乱葬岗便算是了了事,那些地方是平日里犯了罪的宫奴被扔的地方,时时混着几个身份高贵的权贵,死了倒是再也分不出尊卑。
  这里的世界黑暗混沌一片安静,外面的世界却注定天翻地覆,乾坤扭转。
  她的心颤栗着一阵抽痛,阿娘,你千万不要难过,宁儿知道,你相信我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连他们谣传的最不堪的事宁儿也没有做过……
  宁儿现在不想再做阿爹阿娘的女儿了,这样阿爹还是朝堂上风度儒雅,偶尔有些小固执的宰辅,阿娘也依旧深居闺中,闲时看书,乏了小憩。
  鼻尖酸腐的气味让她有一些些眩晕,她现在已经很能忍受那种霉臭了,但裹在身上的这东西却让她微微有些窒息。
  那条毯子并不很大,刚刚只能裹住上身,赤着的脚依旧冻得无知觉,但也并没有好处,这样近乎麻痹般的冷,让划破的口子并不那么疼。
  她很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何赤着脚就走了出来,被押送着一路上,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脚下似踩过尖锐的小石,有些微微的痛,痛的却不是踩过石子的地方,她低头才想起,有人曾慌乱中将殿内的烛台扫掉,殷红的蜡烛独自掉了下来,而那烛台的尖锐,划破了空气,径直戳到了她的脚背。
  从脚背一直贯穿脚心,因着重力歪倒下去时,如针头般的尖刺又从肉里挑过,她当时并没有低头看,现在却在火光的映衬下,在走过暗室的途中看到了淋漓的伤口,伤得颇为严重。
  她于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脚,脚背处伤口似扩大了些,这么久未见到日光,也没得到任何处理,大概是溃烂了吧,幸而也感觉不到疼。
  身上有了些暖意,好像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她却没有一点睡意,思绪如千万条丝线在黑暗中层层叠叠束缚着她。
  听说要被召去侍寝的那一晚,她也是紧张纠结惶惑的,在先皇的旨意未送到时,她也曾无数次想过自己将来的那一日该是个什么样的情景,明媚阳光下的日子里连想象都美好而纯粹,他该是同阿爹一样倜傥的身姿,说出来的话温润如玉,抱她于怀中时百般小心,呵护她如一个易碎的青瓷……
  身边的宫女替她沐浴了身子,寒夜里的急风生生将紧闭着的檀木吹开,‘吱呀’的两扇门打开,她回身,□□的身子还犹自挂着水珠,在柔和灯火下凝脂如玉,亭亭而立,透过重重纱幔,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不是幻觉,不是想象,只微微一愣,她泰然转身。
  檀门被宫女慌乱阖上,她身上起了一阵寒栗,这冬夜的风太过寒凉,她将整个身子没入热水之中,半晌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微微的窒息感让她的内心稍稍感到一点平静。
  身边的宫女们方寸打乱的将她从浴池里捞出来的时候,她娇妍的脸庞潮红,眉间还犹自挂着剔透的水珠,一阵轻笑从她嘴里溢出,声音清脆如她往常溜出家,身着劲服奔驰于草场那般,自由自在,在热气蒸腾间悠悠回荡。
  在众多华而不实的衣物中,她选中了那件赭红,虽是薄绡,颜色却沾染的很是饱满,是她经年的岁月里,瞧见喜宴时新娘新郎该着的颜色,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时胳膊上的鲜血该有的颜色,鲜艳赤红,是个醒目的颜色。
  她的身形在夜色的窗纸上被勾勒的精致美好,眉眼五官立体精致,她的眉毛并不是寻常闺秀的远山黛,微微向上轻挑,生来便有的形状,给青春正好的脸上又添了常人没有的狡黠娇俏,洗完澡后周身皆是一片轻盈,就连呼出来的热气,也觉得是轻飘飘,暖融融的。
  往后的岁月里,世人在她身上加诸了许多标签,红颜祸水、妖艳惑众、乱世灾星,但谈起她的容貌,却没有一人置喙的,她是生于这皇朝的美玉,造物主似乎对她格外偏爱,倾尽了对世间所有的眷恋,将她细心模化成一个绝代的美人。
  在这里的日子里,分不出白天黑夜,一天里的温度最阴寒时,她便知道夜色深了,那个硬邦邦裹在她身上的东西似乎也失渐渐去了温度,她的身体如坠冰窟,突然有些惋惜刚刚那人匆忙来时没问上一句,今天下雪了没有?
  她轻轻的伸出手,在虚空的暗黑里挥了挥,空气似乎都要在这混沌的空气里凝滞下去,倚靠墙体的背冻得十分酸痛,脚底的伤口似乎也有些隐隐作痛。
  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开始真切的想念自己时常踩在雪地里的鹿皮小朝靴,还有那裹在身上暖绒一片的软绒大氅,触手便是一片暖绒。
  冷寒而潮湿的空气让意识渐渐便陷入了模糊……
  
 
☆、太子殿下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身子一阵冷一阵热,似乎在冰窖里冷冻,又似在油锅里煎煮,额头上一阵阵的冷汗冒出,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想或许过不了多长时间,她的身体也会跟先皇一样,渐渐冷却,或许被发现时已经蜷缩着成了个硬块,这应该是个很屈辱的死法吧,脑中一片发热,她费力的想伸手探一探,却发觉自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已经使不出。
  嘴角一阵阵的发干开裂,鼻尖的呼吸灼烫一片,她眼角微微有些发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死去的话,希望那些看守也将她的尸身抬着,出门右拐十几里扔在旁边的乱葬岗,千万别让阿爹阿娘看见她那副蜷缩似蜗牛一般的模样。
  这乱葬岗虽然简陋非常,她的身子亦不占什么地方,自来也不相信有什么来生,此生都过不好还逞望什么来世。
  死了之后便无知无觉,什么堂皇陵墓,什么九曲回廊,什么高堂庙宇……你占下的也只那体量相当的几寸地方,接下来的岁月里消蚀溃发,终是转化为一抔黄土。
  恍惚中她突然忆起先皇死去的模样,双眼紧闭,剑眉紧蹙,嘴角抿成痛苦的弧度,他该是发了急疾,还是有什么其他她并不知道的死因。
  进宫的那些日子里,她也曾听到什么风声响动,那时她还尚自沉浸对陌生环境的适应里,对于这如风刮过的纷乱,风过也就消散开了,在她脑海里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
  现下这些略略留下的印痕却在她脑海里清晰起来,他们曾说,朝堂上九王爷拓允德政周祥,所辖区域百姓安居,民生福泰康健,他们曾说九王爷相貌倜傥,处事温润,尽得他父皇的捭阖韬略,气概涵养。
  他们曾说当今太子举止浮华,虚浮嬉闹,性情暴虐,他们曾说太子不守纲常,不学无术,整日里只知道溜出宫玩闹,他们曾说太子喜欢流连于烟花巷,醉卧伶人怀,实难担当重任。
  眼前慢慢浮现了拓允温润如玉的模样,模糊记忆里,他经常出入父亲的宅院,书房,她与他说过机会话,他在她家吃过几回饭,他虽说是先皇的弟弟,却只比她虚长几岁,上一代皇帝一生子嗣甚少,九王爷是他最小的一个皇子,他将近五十才得一妃子生下了他。
  妃子容颜姣好,性情又恰似水一般的温顺,年过豆蔻,正是青春里最美好的年华,生下九王爷之后她一时之间宠贯后宫,当时的皇上几乎是夜夜都要宿在她的寝殿之中。
  但世事总爱同人开玩笑,就因着皇帝出猎几日,回来之后那个妃子就已经香消玉殒,听说是自己栓了个白绫吊死在自己的寝殿之内。
  当今的太后当时还只是皇后,又听说皇后赶到时,尸体已经僵直了,皇帝回来震怒,皇后将头磕出条条血印,只苦求一并将她赐死,却死活不说出缘由。
  还是那妃子身边的仆从唯唯诺诺的说出了缘由,说那妃子与守门的侍卫私通,夜半皇后亲自带人绑了,人赃俱获,那侍卫当场被打死,妃子也因羞愧难当,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尚自美好的生命。
  不知道当时的皇帝是不是相信那个妃子的侍从说的话,反正千宁儿听了这段曾经的往事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是从头至尾一个字也不相信,她想皇上之所以能当上皇上,智商应该也不会很低。
  但终究当时的皇后做了现在的太后,周身华贵,富丽慈祥,不久的数日内,她还将变成太皇太后,得享天年,算是一辈子荣宠。
  现在想来,她对拓允的印象着实不错,或许因着他时常在自己家中走动,阿爹又时常当着她的面夸赞他,她当时很不理解为何一直惜字如金的阿爹为何会如此盛赞一个人,她自小长到大,整日里在他眼前转悠那么多年了,也未得过阿爹多少夸奖。
  直到她偶然间阿爹阿娘背着她聊天说的话,若是宁儿以后嫁了拓允做王妃,也算是门当户对,宰辅府内门楣也不屈了王爷的尊贵。
  她才知道原来阿爹竟然对拓允存了那样的念想,真是颇为长远的打算,那时她才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小丫头。
  因着年纪尚小,偶尔间听见,心内便存了个模糊的印象,看着拓允时便在心内估量,这便是她以后的夫君,阿娘说过夫君是她以后要跟着过一辈子的人呐,时日久了,她便以为自己以后定然是要嫁给他的了,是以他到她家来时,同她说话时,她就顺意接上几句,总不能给未来长久生活在一起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也时常想找她说话,但是阿娘她又说了,女孩子在男子面前要腼腆一些,端庄一些,以后免得让别人看了笑话,她虽觉得阿娘说得没什么道理,她以后都要嫁给他了,两个人一起过日子那样端着掖着像什么回事,她和阿爹也不是这样的啊。
  但她知道阿娘疼惜她,说出来的话也必是处处为她着想,所以,她见他时也会学些矜持,往往他说三句话,她也不见得接上一句话,有时候是真的因着她记着阿娘的话,有时候却是自己有了心思语焉不详。
  她知道她是喜欢他的,不然也不会乐意同他说话,她的性子就是那样,心里不欢喜的人,就算坐在她身旁说上一天话,她也未必爱搭理他一句,但这种喜欢却好像并不是那种爱人般的欢喜,不像阿娘对阿爹那样的喜欢,她其实也不十分清楚。
  然而有些事情,你以为开始便注定了结局,却不知道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妄谈结局,阿爹心里的算盘被一道圣旨打得稀烂,她未来的夫君从拓允变成了九五之尊的皇上,心内有一些讶然,但也没有过多感伤,事情既然不能扭转,也不必费了神多想。
  这样看来,她与拓允实在是没什么缘分,幸而还没发展到谈婚论嫁,幸而她的心还没有沦陷于他的身上,不然以后高墙深院的日子,只能哀怨的度过,似孤魂一样。
  之前的种种想法,现下想来却觉得十分多余与可笑,谈什么宫苑深深的日子,谈什么寂寞空庭院墙内的一抹孤魂,这些日子于现在的她而言也是一种奢望,宫苑深深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寂寞空庭又与你有什么干系……
  身上的阴寒迫得她神思越来越涣散,耳朵里也嗡嗡作响,恍惚间听到沉重大门被打开的声响,她略略抬头,火把的光亮耀得她眼前一片苍白,似踏入虚空荒芜了一般,适应了一会,她终于看见那火光之下一个虚幻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略略侧过头,避开了那刺眼的光亮,火光下她的脸苍白的几近透明,散乱的发髻已经被额头上的汗浸湿,软软的贴在她修长的脖颈之上,若不是她胸口处仍有慢慢呼吸着的起伏,进来的人几乎认为她早已没了声息。
  但就算她狼狈至这般,憔悴脸上的五官却仍精致的令人侧目,苍白而瘦削的模样到反而更添了一些楚楚可怜的模样,站在前面的欣长身影却只扫了他一下,径直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子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被迫得与他对视,他蹲下来,她才看清他的模样,额头上细密的汗不断,她却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这么糟粕的地方,太子怎么会亲临,不屈了你的身份。”
  黑暗中,她曾无数次想过,若是这暗室里有人会来看她,那该是谁呢……会不会是想尽了办法的阿爹阿娘,会不会是她年少自以为的良人拓允……会不会……她在脑海里想了无数个人,却不知最后来看她的竟然是他。
  耳边有一阵爽朗却似戏谑的笑声响起:“怎么娇妍的美人儿,却被关在这里暗自枯萎,真是可惜了啊。”
  她想别过脸去,却被那双大手狠狠箍住,他的声音淡淡的,响在她的耳边,只有她一人能听见:“千宁儿,好久不见。”
  她眼睛定定的看向他,恍惚须臾间从她眸中消失,她亦展颜笑看他,缓缓道:“太子,你应该叫我一声母妃。”
  他怔了一怔,大笑了起来,那声音很大,在这封闭的暗室内来回游荡,他的脸又再一次靠近了她,这一次贴得很近,近得能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呼吸,温和的,带着宫内特有的奢华,他盯着她的眸子开口道:“母妃?母妃……”
  他笑着放下了钳着她下颚的手,在她冰冷的脸上抚了两下道:“这样子的容颜,做母妃实在是可惜了……”
  她的呼吸越来越炙热,他的话早在她耳边变成了一个个没有意义的符号,只在她耳朵里化为嗡嗡的声响,忽远忽近,飘忽迷离,刚刚挣扎着说出的几个字已经使她的意识完全陷入了混沌之中。
  没来由的噩梦,一阵接着一阵,她的身上滚烫似有火在撩过,手脚却冰凉的没有没有一丝温度。
  眼前有漫天大火从她的住处烧过,阿娘在火海里大喊着她的名字,朝她身边扑来,她的脚步虚浮,头顶悬着的那根梁柱已经摇摇欲坠,千宁儿大喊着让阿娘闪开,她却似什么都没听见,抱着一个纤瘦的身体跪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火光内她看见了偏向她这一侧的那张脸,苍白瘦削,双眼紧闭,额间殷红一片,那分明就是她的模样,她那么近的看着阿娘伤心绝望,看着她头顶‘咯吱’作响的梁柱,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帮不了她。
  阿娘抱着她的身体,揪住她的衣裳,崩溃的瘫坐在一旁,双眼肿得比核桃还大,却再没有心思用珍珠粉敷上,她心痛的几乎就像裂开了一样,她是死了,但为什么要死在阿娘身旁,为什么要让她看见她死了的模样。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脸上早已满是泪痕,四周还是漆黑一片。
  
 
☆、死了么
 
  在黑暗中恍惚久了,真真假假也似分不清了。
  额间的冷寒将让头发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摸着胸口,心脏似撕裂般的疼痛,阿娘……宁儿有些想你了……
  昏睡了一会后,身上的滚烫很神奇的便消退了,她伸手往自己的下巴处摸了摸,一阵酸痛感袭来,太子来这处?为何?他最后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不是,她压根就没听见……他是来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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