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好吃的东西,他能听懂这里的人说话,却总是不爱说一句,他好像只和她一人说话,虽然还是很少,相比于之前已经好多了,他们约的地方由那个僻静的小饭馆,变成了之前去过的一个长桥上。
那个桥上的水每日涨落不定,海水碧蓝,一望无边际,千宁儿很喜欢那个地方,便迫得他每日在这边等他,他轻嗯一声的时候,便算是答应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对他疏离感渐淡,性子却好像仍是很高冷,死扛着的样子,有些好笑。
只那一次,她因着阿爹拦着要去觐见琉球的幕府将军、还有那个来自京洛城的质子,算得上是很大的一场宴席,她不得不去,却没来得及通知他,宴会办得很隆重,她却兴趣索然,幕府的将军看上去很凶悍,却对阿爹很是恭敬。
宴会歌舞,艺伎不断,那些踩着木屐在地板上踢踢踏踏的声音,响得让她脑袋有些疼,手里拿着硕大的扇子开合舞动,身姿倒算曼妙,只是有些吵,到最后那个来自京洛的质子都没有出现在宴会上。
有个踏着木屐的男子匆匆忙忙跑来在那幕府将军耳边说了些什么,歌舞与团扇下,将军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她正好瞥见,却也无心知道为什么,这将军的脸她实在不喜欢。
后来似是说质子身子有些不舒服,今日这宴会带着病态参加有些不合适……阿爹同那将军说了些什么,她听不见,也不想去听,刚刚一结束,她便收拾了一下出去了。
太阳已经渐渐落了,她赶到那处长桥时,身子僵住了,潮水涨得很快,她几乎是过不去,而远处原本长桥该在的地方,有个獠牙的面具只剩下半个,她站在远处看到,他的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水里,海水已经淹到了嘴巴,都快要将他全部淹没。
海风吹来,让她鼻尖有些发酸,脚下的鞋已经湿透了,她脱下拎在手中时,觉得眼眶里的晶莹已经装不住了,便使劲揉了揉鼻子,赤着脚朝他招手时,他慢慢的从那潮水处走过。
獠牙的面具一点点变得清晰,依旧那样的面目可憎,他慢慢走过来,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却出乎意外的没有如平常一样死板板,冷冰冰,而是一把将她紧紧搂住,千宁儿笑了一下道:“你是傻子么,我不来你今天准备是要淹死在这了么。”
他将下颚抵在她的额头上,半晌,只轻轻的舒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以为你回去了。”
她突然发现,他似早就明白她不会常住在这里了,伸手抚了抚他的背,轻声道:“我回去也会提前告诉你啊。”他又将他紧紧的搂了一下,她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凉,没再说一句话。
她没看见过他的脸,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住处……也未曾告诉过他名字,住处……
最后一次见他……她没有再见过他,自那次之后,他便再也没出现过,直到随着阿爹返航回京洛……她当时太憋闷,竟不知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某些情怀……
耳边有小孩的啼哭声传来,她转身睁开眼,守在她身边的宫女已经将孩子搂在怀里,抱到偏殿,小孩的哭声渐渐小了,她疲惫的翻了翻身,觉得头晕目眩。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在这空荡荡的寝殿内格外清晰,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一个巨大的黑影朝她压过来时,她甚至没来得及翻身,耳旁就有灼热的气息吹过。
房门被‘吱嘎’一声关上,她听到了偏殿的宫女抱着孩子匆忙离开的声音。
那人没有给她任何反应与挣扎的时间,重重的将她压在身下,滚烫的唇胡乱的印在她的脸上,她睁大眼睛看到的是一抹明黄的身影,还未来得及说话,嘴便被他那炙热的唇压住,探入碾压,她错愕了一瞬,伸手想要抵抗,却被他擒住,双臂都被高举过头顶。
他粗鲁的撬开她的唇齿,探入的舌头间,她闻到了浓郁的酒香,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鼻尖被重重的呼吸吹得有些发痒,她身上一个颤栗猛然醒觉,奋力的将头偏了过去。
而在暗室里的虚弱尚未恢复过来,他强健的身体如山一般的岿然不动,她尝到嘴里有一丝猩甜,对上他的眼,声音凛然的道:“皇上,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你的母妃!”
耳边有低笑声传来,看向她的眸子清冽明亮,带着一丝愠怒:“我做什么你不知道?该不是拓允已经做了吧。”
他似又想起来什么,将头伏在她的胸口低声道:“我差点忘了,你早已经不是处子了。”
“你就这样同你父皇的女人说话么?”她的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缥缈而空旷。
殿内的幽暗,只一盏灯闪着明灭的光,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却似来自冷寒的地狱,不带一丝温度。
“你说你是我的母妃,哈哈……我竟有这样年轻的母妃,比我都小两岁。”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在他耳边想过,他的脸瞬间火辣辣一片,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他的桎梏,手臂上的银镯擦在他的颧骨上,留下了一道殷红的擦痕,而那一掌之后,她抬起的手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垂下。
耳边似乎响起了孩子低低的哭声,这是她千家唯一的血脉,她现在的身份怎么能得罪他……手指紧紧的捏住被子,再也没见任何动作,她摸不透他,但却知道他是愤怒了。
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脸上挨的那一巴掌让眼前的男人幽深如古井般的眸子变得危险而冷寒,他将手探入她的身体,顺着柔滑的皮肤一路向下,细嫩的触感让他灵台里的最后一丝清明也荡然无存。
他手划过的地方那个身下的女人都不自觉的颤栗,透过幽暗的灯光他看见了她修长的脖颈处氤氲出的淡红,传到了她全身,让他愈发的不能自持。
他含糊的说了一句:“你生的真好看……”
这话却让她如铁板一样僵着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似遭了雷劈一样,她的眼泪从眼角滑下,他的声音……这话……她的心疼得似乎窒息了一样,整个身子都要蜷缩起来,耳边却听见被撕裂的声音,他没能让她有任何动作,狠狠的进入了她的身体。
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过去,也将她从声音的恍惚中拉了出来,怎么可能,他不会对她这样,她怎么会想到他。
那个曾经为了等她,站在冰冷的海水里一整天,紧紧抱着她的带着面具的少年,身体是冰冷的,心却是滚烫的,让她周身温暖。
而这个人将她压在身下,他的身子是滚烫的,心却是一片森凉……突然的疼痛让她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了,变得煞白一片,她的手不自觉的在他后背狠狠的抓了一下,他的身子也僵了一僵,低头时他瞥见了凌乱的床单上醒目的血色。
所有的动作似乎都在一瞬间停滞了,那抹殷红撞进他的眼,让他惑乱的灵台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身下的瘦小身影整个身子都僵在那里,他能感受道她微微的颤抖,抬起眼时,却发现她正定定的看向自己。
眸子里冷静的没有一丝情绪,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却仍是清晰的落进他的耳朵里:“不做了,就下去吧,皇上。”
她别过脸去的时候,修长的脖颈处斑驳的全是殷红,往下零星几处衬得皮肤如透明了一般,轻轻合上的双眼处,睫毛快速颤抖着,鼻尖通红,黑暗中他轻轻伸出手,犹豫着在她眉眼的半空中停了停,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被子凌乱的堆在她身上,闭着的眼睛一阵酸涩……
☆、人言
那夜之后她泡在巨大的浴桶里时,身体除了疼痛,没有任何感觉,宫人帮她擦拭着身子,她只定定的看在一处,似灵魂被抽掉了一般。
几日后清晨,她看到殿外站着一个稍微熟悉一点的面孔,子翎,是她刚入宫是在她身边伺候的贴身丫头,她与她的感情谈不上深厚,但倒是比现下的这些人熟识些。
那丫头看见她时,跪到在地上,眼睛红红的,半天才叫了一声娘娘,不像之前那活泼的模样,鼻子红红的,有些好笑,也不知她见了千宁儿伤心啥。
前几天有人传来旨意,皇上体恤太妃娘娘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不宜出去走动,一会时间殿外便围了一批宫廷的禁卫,她看到后不由觉得好笑,他这又是何必,在这里住的将近两个月时间里,她何时踏出这里半步。
突然想到拓允,她才有些了然,他只是来向她传了个消息,却偏偏就进了那个皇上的眼里……
这里的人出去不容易,外面的人进来就更难了,一应用度都是宫人们拿了直接放在门口,再由里面的人拿进去,虽然这里每月的东西也不多,但看着也很麻烦,那些侍卫每日冷冰冰的站在外面,整日不歇。
夜间耳边的笙箫丝竹声仍时时响起,这里被把手的如铁桶一般,宫人们从里面出入也要被盘查一番,宫里的消息是再藏不住的,有些风吹草动,便在暗地里遍地开花。
这个偏僻的宫殿处偶有些宫人路过时,总是侧头看上两眼,眼里带着些莫名的意味,子翎偶尔出去那些东西回来,也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她一般不说给千宁儿听,但憋得时间久了就觉得有些气不过。
她这会看着站在一旁逗着小公主乐的女子,冬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神色间那股脱尘的淡漠,在那粉嫩嫩的孩子面前浅了一些,子翎用手掐着衣角半晌才低声道:“娘娘,那些宫里的人乱传一些疯言疯雨,说娘娘同九王爷有染。”
“他们说,娘娘是祸水转世,狐惑人心……”说着小丫头的眼眶就又变得红红的,眼睛圆睁,有种说不出的气闷。
千宁儿逗着旭阳的手没有停下,抬头看了一眼子翎,脸上笑意依旧,似乎她听到的那些话说得是旁人,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颇有兴趣的问了一声:“哦?他们是这样说我的么?”
看起来实在像是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在奶娘平日里喂旭阳的位置上坐下,将头朝灿然的阳光处偏了偏,将手在小家伙粉嫩下巴处搔了搔,半晌,嘴角竟溢出一丝笑。
她狼藉的名声早在先皇死时便传了出去,现下只不过在沾污的布上有添了一笔,于她而言已经没什么要紧。
她心里甚至隐隐有些庆幸,传出去的消息是她与九王爷有染,而不是当今的皇上,这样便免得有些后宫里的女子来找她麻烦,她未进宫前便听人说后宫的女人千千万,每日里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男人,实在是僧多粥少,是以那些女人吃起醋来也向来可怕。
先皇尚在时,她并未真正意义上得到他的宠幸,那些宫里的女人也未将过分仇视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偶尔也只是派人送些东西过来,说些无谓的话,探探消息,名份上是联络联络感情,她也顺着行个乖巧和顺的模样。
那时阿爹尚是宰辅,朝廷内的重臣,她背后有强大的倚靠尚且要装出温顺乖巧的模样,不能想象,若是现在将那夜的事情传扬出去,她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该如何保全自己,如何保全眼下睡得香甜的孩子。
幸而他似乎也不想让那事传扬出去,在这深宫内虽然消息容易流传,但皇上下令禁止的事,你如果还尚存了一些神志,便该做个眼瞎又耳聋的人,显然那些在宫里混迹多年的人都深谙此道。
她又想到拓允,这个温润如春风般的人,大概会因着这事而名声有所拖累,她在世人的口中已经算不得是什么清白的人了,她是他们口中的祸水,是妖孽,是连累一家被没落流徙的灾星,现下她又是先皇死后不甘寂寞的娘娘……
外面有风吹来,凉凉的,子翎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她接过系好带子,站起身来,有些事情她决定不了,就似那传言,来得恰是时候,恰在新帝登基,皇权不稳的时候,恰在支持九王爷民心所向,暗潮汹涌的时候。
适时的传扬开,能带来什么效果,有人或许比她更清楚,但她相信拓允,相信以他的胸襟与才智,处理这些事情尚还是游刃有余的,她现在能努力争取的,是在这喧闹而危险的宫廷中生存下去,带着千家唯一的血脉,生存下去。
子翎看着主子在眼前站起,那件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貂绒大氅罩在她身上,绒毛在她脸上细扫,阳光下,她的脸上渡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鼻尖有一丝侧影,看上去如美玉一般清透,却又那样瘦弱,大氅似乎将她的整个人都隐在其中。
新皇登基平静宁和的表面藏着波涛汹涌,所有不安分的势力都在抬头,前因皆由皇上在当太子时在朝堂上的风评就不甚好。
先皇死前,也不算是个明君,在位期间无甚大过,却也没什么特别功绩,晚年时四处的势力也在蠢蠢欲动,各处割据一方的诸侯实力都在默默上涨,九王爷更是因着谦和旷达,有着礼贤下士,文韬斐然的名声。
有些大臣猜测,太子登基前定会有一场风波,但他登上那帝位却异常平顺,后来有睿智的老臣私下分析过,一语让人顿觉醍醐灌顶,那些诸侯都觉得眼前的新帝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威胁。
他曾荒废、乖张、又爱胡闹,并不得人心,成为昏君也定是早晚的事,到时取而代之必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而另一方面他们彼此间的势力都尚未摸透,九五之尊的皇位只有一个,需要细心谋划方可得。
但宰辅千氏一族的被贬与流徙途中的被杀又敲起了他们的警钟,先前那个荒诞、嗜玩成性的太子变成皇上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了朝廷一品大员一家,在朝堂中混迹多年的大臣们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现在的新皇似乎与当太子时有什么不同,他在上朝时坐于高位上的眼神,让他们不由颤栗,虽然这些大臣多数老眼昏花,但他身上散发的凛然气势他们却能感受到,这不同于先皇的平顺,隐隐透着的凌厉,让人觉得如芒在背。
他们渐渐有些忘了以前太子是什么形容,胡闹?纨绔?胸无大志?不……某些地方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了,一时也说不清……
千氏一族从历史舞台上泯没后,那个后宫中致使先皇无故死掉的女人,他们以为她将成为新帝登基以来,点燃的火焰中被燃烧的最旺的那一支,她的死在众人眼里都是注定了的,但她偏偏活了下来,以太妃的身份与那些有先皇子嗣的人留在后宫。
除了被关在暗室里的那段日子,她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后来说是太医院的医德高深的几个太医诊断,先皇是因旧疾病而死,并无什么外因,这消息传出去时,宰辅一族在流徙的途中早已丧命,太妃过了几日才被放出。
她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进暗室而能或者出来的人,众人皆惋惜她的侥幸,似乎死在那里才是她最合理的归宿。
虽然太医亲自认定,先皇的死乃是自身疾病,但朝臣与世人都觉得这是皇室为了遮羞而编造出的谎言,总不能说先皇是在玩女人的时候,精尽人亡,死在女人身上……他们心内深以为这事还是由现在居于宫中的太妃引起,对她唾骂的心境自然没有任何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