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乐童在地上开了地铺。唐晓挂在椅子上。
就连季老爷子那么大的年龄了，都没能例外。
几个人都是凌晨四点才睡的。
工作室里凌乱一片。
先是大脑一懵。可等环顾了圈、反应过来之后，白尺突然握拳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啊啊啊啊---张牙舞爪的大叫。
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只是其他人都睡得太死了，完全没被吵到。
他们做完了。
凌晨4点的时候， Oath手绘动画工作室的第一部短片动画完成了。
沙发的弹簧把人送得老高。白尺瘦小的身子就跟着弹力上上下下的。细长的胳膊还挽着护袖，在空中乱舞。
兴奋地不知如何自处。
“小布丁――”开门声和唤她的声音几乎同时入耳。
安城穿着浅蓝色的羽绒服侧身从门外进来。
左手拎着刚买回来热腾腾的豆浆，右手在解自己领口的围巾。
唇齿开合间，哈出阵阵白雾。
而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从白雾中看去，若即若离。
白尺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想，他是从什么时候，这样好看的。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安城把围巾挂在门后。
“兴奋…就是睡不着了。”丫头现在是恨不得立刻把昨天合成的视频上传到大赛的官网上去。
她坐了起来，穿的还是去年旧的白色毛衣，左肩松垮掉了下去，露出瓷肌的皮肤，两条筷子般细长的腿跪在沙发上，脸朝着门口的人：“豆浆？我要喝豆浆。我都快饿死了。”
安城摇摇头笑，掏了杯往她手心里递。可一看人这样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咬着他。
安城突然玩性起，手一收，将豆浆往她脖子里送。
不小心碰到了丫头的痒痒肉，人左肩一缩，歪头，牢牢夹住豆浆，呵鹅呵鹅地笑着又倒在沙发上打滚。
活像个顽童！
安城止不住的笑，大手罩在她已经齐肩的中长发上揉了揉，温温柔柔的：“快喝，喝完我们出去转转。”
“去哪？”
“不去哪。就是把你这只聒噪的小母鸡带出去，让他们，”他说着，手指了指睡成猪的史乐童他们，“多睡一会。”
“嗯……也行。”丫头嘬着豆浆，答应后立刻低头，光着两脚丫子在地上找鞋，“我都有多久没见着太阳了。”
“是啊。”
明明拼死拼活那么久，为什么精气神还是这么旺盛？
安城搞不懂她。
等丫头从沙发上起来。
安城轻手轻脚将季石武扶到沙发上，拎着张毯子给老师盖上。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季老师了。这么大年龄了，还陪着我们这么…瞎闹。”
可他感慨的话音刚落，那边白尺就突然跟个无尾熊似的贴了过来，趴在沙发沿上：“阿城，你说季老师平时一板一眼正经的样子，原来睡着了，这么像孩子啊。”
说着，就没大没小地想伸手掐老爷子的脸蛋。
吓得安城赶紧一把将人抱起，往门边走：“我的小姑奶奶呦――老爷子年纪大了，和你可不一样，你还是让人安静睡会儿吧。”
他笑笑：“你啊，现在归我。”
边说边往人身上套衣服。
自己那条麻色的围巾也给她圈住了：“外面冷，别感冒了。”
安城一如从前细心，将丫头左肩塌下去的毛衣理正，衣服边角都顺平。
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将人往屋子外面推。
“哦吼吼――”刚从空调间里出来，白尺一个哆嗦浑身抖了起来，“才十一月份就这么冷了啊。”
“是啊。要是怕冷，就靠着我，我给你挡风。”安城笑，说完没等丫头反应，搭在她肩上的手一收，将人整个拖进自己的怀里。
白尺麻麻儿大的小身子哪里能和他比力气，前后跟着晃了晃，最终头顶磕在了人下巴盖上。撞了个满怀。
安城“嘶”一声，手心撸她头顶，再探到自己的胸前比划：“小布丁，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么？”白尺没觉得。浑身乱动，脸颊发热，可最终挣脱不开，只能昂着脖子，眉毛撇成八字，“阿城，你太烫了。”
“我又不是太阳，烫什么烫。”因为她乱动的关系，安城修长的手臂现在整个挂在她的脖子上，将人锁的牢牢的。
白尺低着头不停的挣扎。可就是逃脱不开。
一路走下去。
大学城里来往的学生路人，目光都打在他们身上。
初冬的寒风呼呼的吹，落叶满地，树枝秃秃。
午后的校园广播又播放着来自五湖四海投稿，文字清新。
广播的员声音盈盈于耳，
安城搂着丫头，哪也不去，就抱着整个大学城转悠。
人现在就在他的怀里，那婴儿奶香味儿就在他的鼻尖下。
他心情明亮。
可她却有些被吓到了。
这段时间因为赶比赛短片的原因，安城没再像从前那样缠着她。
原本以为，嗯，长大了。
没想到，这刚结束……
路上越来越多的人盯着他们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白尺的脸烧红到了耳朵根子：“阿城，阿城――”
“哎！”
她吼道：“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这么多人看着呢。”
安城不理。
“再不放我可要生气了啊。”
没动静。
“阿城，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至此，阳光少年才眯眼定住脚步，松开了人。
白尺获释，连连退了三步，远离危险：“你个臭小子，想……”
只是话没说完，她细长的胳膊突然又被那双大手捏住，轻轻一带，隔离的三步瞬间消失，白尺脸颊撞在他滚热的胸膛上。
说话时的气流就液化在耳朵边上，凉凉的：“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除了这个，你还会说什么？嗯？”
“……”
他的笑声漾开：“傻丫头，连个架都不会吵，以后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第31章
白尺眼睛瞪得滚圆, 耳朵里腾腾的跟蒸汽在滚一样。人缩成一团：“我……阿城，大家都在看……”
“那你告诉我, 我还要等多久？”安城下巴压在她肩头, 来回蹭，越蹭越深, 越抱越紧。像是贪恋她身上微弱的体温一般。
“等什么？”
“等你做好准备，我们换个相处模式。”
白尺咽了口唾沫，以她的情商，好像还不足以应付现在的局面：“换个相处模式？为什么？现在不是挺好……”
“现在不好。”安城压着她摇头，“现在一点也不好。你不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哪里好？”
和往常不一样。安城抱着白尺时, 半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她身上。
“阿城，你这是……”
“我在和你撒娇啊。”
“……”
“你哄哄我, 像个，女朋友那样，哄哄我。”
声音里带着笑意。说话时在人耳边掀起阵阵暖风，跟催眠似的。
可自己怀里的人突然来了句：“爸！你怎么来了？”
安城先是一怔, 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哼笑, 老把戏：“转移话题是不是？这招玩不腻啊？”
“不是, 阿城, 真的是我爸。”
“白叔没事来学校干嘛。你别动，我再抱抱……”
话到一半，背后就传来声雄壮的：“来, 我也抱抱。”
“……”阳光无敌的大尾巴狼，当场石化。
“阿城，来，也来白叔这撒撒娇！”
“……”
四肢僵硬地从白尺身上拿了下来：“呵呵——白白叔，您怎么来了？”
是故作轻松语气，可这一回头撞上白茂哲的那张黑脸，又僵了。
“滋滋滋。”这边的人两手一背，牙齿压着舌尖、阔步绕安城转，“阿城，你可以啊！”
“……您今天怎么想起来到学校溜达了？”闻言的人一手抄在兜里，一手挠头。又不好解释，干脆装傻。
“这丫头手机打不通，我也只能亲自跑一趟咯。”
缩在边上低头玩手指的人，突然被点名，毛茸茸的脑袋扬了起来：“打电话给我？干嘛？”
“干嘛？今天周末，和医生约好了去医院复查的。”老白边说，边瞪圆了眼睛瞪她右手。
“对啊。我都忘了这茬了。那爸，我们快去吧。和医生约了9点，现在都快8点了，周末还堵车，我们快走吧。”
白茂哲不搭理。
快走？那就那么容易了啊！
这得亏是自己今天来了这么一遭，不然哪里看得到这样的好戏！那个样貌好品行好情商高智商高的安小公子，居然抱着自家闺女……撒娇？
“嗯哼，阿城啊，这个啊……”
“哎呀，爸，快走啦。”白尺脸涨得比刚才还红，急忙四肢齐用、推着老白就往学校门口走。
要是放任这氛围尴尬下去，她怕是要原地爆炸了。
可这路的尽头一拐弯，两人刚刚从安城的视野里消失，丫头的领子突然被她爹一把揪住，给拽到跟前。
“爸，你干……噗……”
白尺一句话差点没憋死。白茂哲一巴掌呼在她平板似的后背上，用了老大的力气。差点没把这软缎的小身板折断了。
“行啊，丫头。”表情突然和刚才判若两人，眼睛里透着光，精气神儿满满的，“你和阿城什么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白尺拍胸，顿了许久才把刚才那口气给顺了过来。
“那小子喜欢你对不对，对，一定是，他看着你的神情，对，错不了了，”人说着，一拍大腿，叉腰在原地转圈，“哎呀，我这什么眼神，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从我们刚搬过来，那小子就对你特别，起初我以为是因为阿公和我的师生关系，所以阿城他把你当……”
“什么？”丫头眼皮抬起来，和她爹对了一眼，“把我当妹妹？”
“额，不……”白茂哲看看天，有点支吾，“我…我我以为，他把你当弟弟。”
“弟……”
见自家闺女怒目圆睁的样子，他还平白跟着解释了句：“那你以前那样子…不也公母难分么。”
“……”
“别以为你是我爸爸，我就不敢咬你啊。”
“嘿，长本事了是不是？还知道我是你爸爸啊，怎么和爸爸说话？”白茂哲顺手，想也没想就把人耳朵滴溜了起来，“走，先去医院，这事回头慢慢跟你说。”
“嗷哦――您能给我点面子么？都二十岁了，还要大庭广众地揪我耳朵？”
“二十岁怎么了？二十岁就不是我闺女儿了？二十岁不是我养出来的么？”一连三问、掷地有声。叫白尺硬生生把嗓子眼儿的话口又憋了回去。
这父女两就这样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在大街上这么吵了起来。
安城没走，定在原地都能隐约听到白茂哲阳刚的声音。
有时候还真是不得不服，这父女两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
他摇头笑笑。暗自揣度了下白叔刚才的反应，虽然端着架子，但安城知道。老丈人那关，算是过了。
事发突然，但是结果不坏。
安城“呼”的一声，吐了口气，抻腰。早晨校园里的空气清新又宜人。带着初冬的寒气，吞吐到肺里。
那感觉就好像又迈进了一个新的起点。
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大家都还没醒。
他也困，但就是睡不着。把昨晚敲定合成好的短片又拿出来看了一遍。
短短四分钟的时间。讲诉了他和白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那时候南平没拆，老城区的还是那副白砖黑瓦、小桥流水人家的模样。
看了一遍又一遍。
或许是激动，又或是无限憧憬。
他和他的哥哥顾随，都是因为阿公的原因才走上了动画这条路。
顾随因受欧美迪斯尼和皮克斯的影响，而从事三维软件动画。那种动画追求炫酷的表达，高逼格特效，紧凑的笑点剧情，从而给人视觉震撼，让人头脑风暴。看的过瘾。
可安城不同，他接触的第一部动画片是1988年由上海美术电影制品厂拍摄的《山水情》，被后来的媒体网络评价为是中国水墨动画史上的一代绝唱，也是中国动画彻底商业化之前的最后一部艺术品。
讲诉的故事很简单，就是师徒情。
可是那种艺术格调，虚虚实实的意境和轻灵优雅的画面，却是现在动画少有能比肩的。当时那批老艺术家不惜工本的艺术追求，也是现在年轻一辈望尘莫及的东西。
这是安城追求的。
他自谓是个有情怀的人，但也不爱拿情怀说事。安城不觉得做传统二维手绘，就在情怀上比别的艺术形式优越多少。
他也喜欢欧美动画，日本动漫，每一种艺术形式的存在都有他背后的故事。最好是百家争鸣的状态。
可一旦，当一种艺术形式带来的商业效应过重，就会导致百家争鸣的平衡打破。像传统二维手绘动画这种，投入巨大，回报微小的形式，自然越来越少人问津，越来越没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