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过手的约定——星放
时间:2018-03-16 15:38:15

  丫头趴在老白的肩膀上, 眨着大眼睛:“爸,她长得…好像我。”
  “是你长得像她。”声音很怅惘感慨。老白透过探视玻璃盯着那张脸看。这么多年了, 她还是那个样子。
  “一路上连追带赶总算是在手术前到了。”Alice拍拍白尺的肩, “马上就要麻醉进手术室了,你进去吧。”
  “我?”白尺指着自己, 盯Alice看看,又扭头看老白。
  “嗯。”
  “爸…爸爸,你不一块进去么。我我有点儿…害怕。”
  “怕什么,她是你的妈妈。”Alice没给白茂哲说话的机会。把丫头往前推了一步,“快去吧, 她等着你呢。”
  就这样半推半就, 她缩手缩脚地站在了袁安易的面前。
  一直低着头。
  白尺从没想过还能见到这个所谓的妈妈。那种感觉很奇怪,你不能像是见一个陌生人那样随意, 又不能装作很熟悉。不知道聊什么,不知道从哪里聊起。
  她把鬓角的刘海勾到耳后,眸子翻上去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落下去:“嗨!”
  “你来啦。”袁安易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朝她招手,“来, 走近点。我看看。”
  白尺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她走近了点, 绞着手指, 有些手足无措:“呵…呵呵,你要不要喝水?”
  病床上的人抿唇轻轻笑了声:“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只是手术前想见见你。”
  丫头正想摆手说不紧张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 一位金发碧眼的医生走进来,通知袁安易手术时间到了。抬头在看到白尺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大概是猜到了她惊讶什么,袁安易笑笑,用英语解释道:“我女儿。”
  医生突然面露喜色,惊呼太好了。
  白尺不插话,贴在墙边上装做听不懂的样子,可她听得懂。她甚至明白了那个医生惊呼太好了的缘由。
  等医生出去之后,袁安易拉着白尺,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如果万幸,手术成功,我平安从那里面走了出来,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你说。”
  她的子宫癌虽还未到晚期,治愈的可能性较高。但也不排除手术失败的可能。
  这也是袁安易逃了那么多年,突然让人去国内把白尺接过来的原因。她怕自己就这么走了……总要见上一面……
  “你加油。”白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冲眼前的人比了个努力的手势。尴尬的要死。
  却把这些天被化疗折磨得憔悴的人人给逗笑了。
  时间真的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东西。她年少十八时,曾经一度把白尺当成她人生的污点,当成阻挡她前进的绊脚石。可如今当孩子亭亭玉立的站在自己面前……
  袁安易说不上来心口泛滥的那是什么,像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掏心窝子给她那样。
  “嗯,妈妈一定加油。”
  手术要做多长时间还不确定。父女两就并肩坐在手术室外等着。偶尔问句:你饿么?摇摇头,就又接着等。
  白尺也才有心思把手机掏了出来。
  安城打了十几个未接电话。
  她和老白说了声,自己小跑到走廊尽头给人回电话。
  却没人接。
  白尺打了两三通,一直没人接。她想大概是人睡着了吧。
  毕竟时差换算一下的话,现在是中国半夜的三、四点。
  “我临时到美国有点事。和我爸一起来的,你别担心。回去再详细告诉你。”白尺飞速按下这些字给人发了过去。
  就又回手术室门口等着了。
  可她哪里知道。
  交错的时间线,已经让两个人完全走在了两条路上。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等手术室的灯灭了。
  白尺已经窝在老白的怀里睡着了。
  手术很成功。
  Alice在医院附近的宾馆订了房间,亲自将人送过去,让他们好好休息。
  待一切平息。
  老白站在宾馆的窗前,看着这异国他乡的灯火,心头涌动的情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没想到,两个人再次相逢会是这样的契机。
  而他更没想到,再次见到袁安易的时候,自己的内心会这样平静。
  仿佛看着旧挂历上已经掀过去的那一页。
  再好再坏,都是曾经。
  而那一页曾经留给他唯一的礼物,现在正伏在床上熟睡着。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
  第二天一早,白尺他们来医院探望的时候,袁安易已经醒了,脸色还惨白,没什么精神。
  但是看样子,似乎是早早就等着白尺的到来了。
  “您还好么?”
  “嗯,特别好。”她笑笑,急不可耐的招手让丫头来自己身边坐。
  白尺略为难的走过去,坐下:“既然您已经没事了,那我和爸爸明天就回去了。我学校还有课……”
  ……
  “你…你就那么不愿意和我呆在一起么?”
  “不是,我是……”
  “你恨我对不对,恨我当初丢下你不管。”病床上的人一听白尺要走,情绪有些激动,一把拉住那丫头的手,“你说,妈妈怎么才能弥补你,只要你说,我全部答应你。”
  “您别,刚做完手术,您别这样。”白尺安抚她,“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这话是实话。她确实没恨过这个妈妈。除了一些不能满足的好奇心,她对这个妈妈并没有太多的执念。
  现在连那一点好奇心也满足了。
  她帮袁安易掖好被角,微微笑:“能来见您一面,我很开心。您和我小时候脑海里幻想的模样,一模一样,即优秀又漂亮。”
  “真的么?”
  “真的。”
  “宝贝,你真贴心。”
  这一句夸赞倒叫白尺怔了片刻,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吧。
  她笑笑,然后想起了安城。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被自己吓着了……您不知道,我已经头发只有这么短,咋咋呼呼的,跟个假小子似的。从来不会这样。别人都说我没心没肺,活得跟个小煞笔似的。”她边说边比划自己以前的头发到底有多短。
  袁安易被她逗得直笑。
  大概是看这丫头终于在自己面前放开,她也终于敢开口了:“你愿意留在美国陪我住一段时间么?”
  话毕,像是察觉到了白尺脸上的表情变化,立刻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住院的这段时间看到你,想让你陪陪我。哪怕只有一两个月也好。如果你害怕,可以让你爸爸一起留下,陪着你一段时间,等你习惯。学校的课业也没关系,我可以找私教,你喜欢动画对不对?我可以让Alice带你去那些世界闻名的动画工作室看看,介绍老师给你认识,我可以……”
  “阿姨,不用了。”
  ……
  屋子里突然安静。
  一声“阿姨”,把袁安易之前构想的所有美好,摔个粉碎。
  她知道,她就知道,二十年的罪过,哪有那么容易就还清。
  “对不起,我……”
  “您不用跟我说对不起的。”白尺站起身,朝袁安易礼貌的点了点头,“从小到大,我爸给我的爱,已经完全足够了。我很满足。至于您,我也感恩。是您给了我生命,但是也止步于此。
  虽然这么随意揣测您的想法,很不礼貌。但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不是检查出了子宫癌,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您还会回来找我么?”
  她的问题像一颗犀利的子弹,正中袁安易满是愧疚的下怀。
  回答不了。
  白尺顿了片刻,又缓缓开口:“我能理解您当初离开我的决定,毕竟那年您才十八岁,少不更事。但十八岁也是您的十八岁。”
  她声音乖张,又不失礼貌。
  “请您不要再试图、甚至是有一丁点想把我留在身边的念头了。我爸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
  说到这,父女俩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过往尽数浮现在眼前。
  白尺眼泪一滚,突然两眼湿红,扭头盯着窗外的老白看,
  “他除了我,谁也没有了。”
  袁安易的视线也看了出去,那个曾经把她迷倒的风流才子,如今也成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俗世人。
  “如果您愿意,随时可以去相城玩。我一定好好招待您。也祝您早日康复。”白尺弯腰,朝袁安易鞠了一躬,“那么,我们有机会再见。”
  说完,转身朝门外走。
  “白尺~”
  她顿住了,身后的人含着泪:“那我这辈子还有可能听你叫我一声妈妈么?”
  白尺想了想:“我没有妈妈。”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残忍的一件事情了。
  关门出来后,两行泪就止不住的涌出。
  老白瞧见了,皱着眉,大手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搓揉她的肩:“何苦呢?你不恨她,但你也不能原谅她?”
  见怀里的人只哭不说话,他叹了口气:“丫头,鲁迅的一个也不原谅太锋利了,做人有时候还是随和一点好……”
  “我知道,但总有一个不能原谅……”白尺止不住的流泪。
  她见到袁安易之后感受,并没有什么特别玄幻的感觉。除了跟自己长得像,有些亲密感之外,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她不想认她。
  这种想法,让白尺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自己冷血、无情。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又慢慢想明白过来,亲情也并不是一味索取和给予。亲情和爱情和友情一样,是需要培养的。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拿血缘这种东西去要挟另一个人。
  二十年间,不闻不问。
  二十年了,就这样自说自话地突然跑出来,让她叫妈妈?
  白尺不能叫。
  无论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不要把赋予生命这件事情当成儿戏。除非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
  “……爸……”丫头啧啧呜呜的,手指揉眼睛。
  “嗯?”
  “我带你,回家。”
  五个字突然说得白茂哲鼻酸,赶紧把扭头过去,在丫头脑门上敲了一下:“屁,是我带你回家。”
  他知道,这丫头是看出他的担心了。
  自来美国后,白茂哲就隐隐的害怕着,怕袁安易把自己唯一的宝贝闺女儿给抢走了。
  可他没说出来过,也没表现出来过,居然被这丫头给察觉到了?
  白茂哲有少许的欣慰和感动,大手盖在人的脑袋上。
  父女俩个并肩往酒店走,背影依偎在一起,绵延向远方。
  ――
  爱很精致。
  你需要用时间一点点的呵护、陪伴。
  它才能盛开成你想要的样子。
  亲人也好,恋人也罢。
  *
  等收拾好行李。他们当即买了明天一早的飞机票。
  白尺本想打电话告诉安城的,可拨号还是无人接听。昨天发过去的消息也没有人回。
  她开始察觉到不对劲儿了,想了想,拿起手机又拨通徐岩州的号码。
  嘟了两声,那边就接了。
  “岩州,阿城和你……”
  “白尺?”电话那头的声音怪怪的,像是刚哭过。
  她有不好的预感:“怎…怎么了么?”
  “季老师,走了。”
  ……
  “阿城…阿城他……”
 
    
    
第48章 
  有时候, 我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死亡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工作室的门被敲的砰砰砰的响。
  史乐童、徐岩州他们在外面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叫他开门:“阿城, 你出来,你出来, 阿城……”
  耳朵听得很清,可脑袋里却不时传来嗡鸣的声音。
  安城捏着酒杯,躺着一堆空酒瓶的中间。
  喝着喝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开始喝。
  别说是史乐童他们了,就连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徐岩州, 都从来没见过这么潦倒的安城。
  月光从窗台外照进来, 洒了一地。
  千头万绪随着季石武的过世,一下子涌上心头, 超出了他所能负荷。
  眼前这成千上万的动画纸,像是长了腿脚,匍匐而来,要把人吞没。
  *
  白尺马不停蹄赶来的时候, 已经是半夜了。
  “你终于回来了……”
  没等徐岩州话说完,丫头两步跨到门前, 拉着把手快速转了两下。
  打不开。
  “他反锁了。送走季老师之后, 就把自己锁着,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一天一夜了……”
  丫头皱着眉,两手握拳,攥的死死的:“里面有吃的东西么?”
  徐岩州摇摇头。
  众人静默。
  白尺一路赶来, 被风吹僵的脸颊,现下在走廊的温度里回暖了。微微发红。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门上下看了眼,尔后又转头看向走廊右手边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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