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的众位夫人见杨氏哭的眼眶通红，花也不能赏了，饭菜也不好再接着吃了，没看见人家主人家哭的不成样子了吗？若是还能继续吃的下去，那心得多大啊！
一桌子的人纷纷做出惋惜的表情来，纷纷安慰杨氏，“夫人慈悲，尽心尽力，考虑周详，小姐之幸也。”
这些人说话都大同小异，就是夫人你做的已经够好的了，不仅没有磋磨庶女，反而事事都为她打算。
总的来说一句话，五小姐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得了您这样仁心仁德的嫡母。
当所有人都在抬高杨氏的时候，向来最爱奉承杨氏的魏夫人反倒没有说话。
精心养大的小姐给配了小厮，是多丢脸面的事啊！今天被传出去，明天坊间就能编排出一个香艳的话本子来。什么小姐小厮早就私定终身，奈何家世不匹配，两人就约好，小姐故意往水里跳，小厮在一旁埋伏好，小姐一落水，就下去救人。
要不然那么多丫鬟婆子都没将她救上来，偏偏就是被个小厮给救了呢？
可以想象，这件事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将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柳大人是个相当注重脸面的人，柳夫人自然也不会办自打脸面的事。将小姐推到众人前面来，还频频示好，难道只是为了博个贤名？
那未免也太得不偿失了……
魏夫人在心中思虑半晌，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五小姐落水是在众家少爷、小姐面前落的，被小厮救上来也是众所周知的，这事根本就瞒不住。
柳夫人这是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替五小姐谋一个好前程！
既是舍不得五小姐后半生断送在一个下人手里，又想能保住柳家的名声！
那么现在，只要有人站出来提出想要迎娶五小姐，不但能轻易娶到知州家的小姐，有能叫柳夫人感激。连个小厮娶了五小姐，柳夫人都答应出钱买房买地，以后碰到难处支应财物。若是能为儿子娶到五小姐，柳夫人只会更满意，少不得照看一二。
想的太入神了，一不小心，居然将筷子碰到了地上。她出身市井，没有那么些规矩，自然而然的就俯下身子去捡，桌子下面柳夫人用手握住五小姐的手，却被她看个正着。
直腰坐好，魏夫人陷入沉思。
五小姐醒来后知晓是被小厮救上来，当即就要以死保全贞洁之名，想必也是个坚贞刚烈的女子，被嫡母将她的婚事摊在众人面前说，只怕早就是羞愤难当吧，所以才一直不发一言，也不敢抬头？
柳夫人抓着她的手，是在安抚她？
将杨氏前前后后的一言一行琢磨再琢磨，再瞧她眼睛红红的，魏夫人只觉得自己真相了。这位五小姐若不是真正得了柳夫人的喜欢，她何至于为一个庶女做到如此地步？
这是她的机会！也是魏家的大好机会啊！
在内心想了想措辞，才终于开口说道：“五小姐坚贞刚烈，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让我等佩服。可小姐也该为夫人想想，夫人如此疼爱你，你若是就这么去了，岂不是叫夫人心疼死？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连先贤都说嫂溺叔援，事急从权，小姐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
魏夫人边说边仔细看着杨氏的表情，见她不顾擦眼泪，激动的看着她，心知果然正如她猜想的那样，这一次她赌对了！五小姐被小厮救起，不管怎么说，也是德行有亏，大户人家不会要这门亲事，小门小户的，柳夫人也瞧不上。
合该她魏家捡了这个便宜！
舔舔因为激动有些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我家小子今年刚满十六，还没定下亲事，虽不成材……”
‘咣当’一声巨响，打断了魏夫人要说的话。
是周靖康眼瞧要不好，母亲却还不发话。激动的站了起来，一时失手，不小心将桌子给碰翻了。桌上的盘子碗都掉了下来，砸到稀碎。汤汁飞溅，落在同桌而坐的客人们身上，一时间人仰马翻。
魏夫人急了，好事不常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若是此时不能趁热打铁，定下五小姐的亲事，以后再想提亲，就算是能成，柳夫人对她的感激怕是会大打折扣！
不管那边如何乱糟糟的，她清了清嗓子，就要开口继续下去，“夫人若是不嫌弃，小儿愿……”
“五小姐蕙质兰心，花容月貌，叫人看了真是喜欢。小儿对五小姐慕名已久，柳夫人若是舍得，叫我领了小姐回家可好？”
是谁？跟她抢五小姐的婚事？
魏夫人转头，见说话的是镇西伯夫人，当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软软的坐在凳子上。
于她于魏家而言，这门亲事就是登天梯。但于镇西伯夫人而言，一个庶女，再加上德行有亏，简简单单的一句领回家，就是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八抬大轿。一顶小轿子，从角门抬进去，给儿子多个玩物而已。
五小姐到魏家，自是明媒正娶。到了镇西伯家，就只能是个妾室而已。但是魏夫人知道，从镇西伯夫人开口的那一刻，她就没有机会了……
柳夫人就是再疼爱五小姐，也不可能为了她驳了镇西伯夫人的面子。
果然，杨氏捏着帕子，惊诧的看着周靖康的娘亲，镇西伯夫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喃喃的开口，“周夫人……”
“夫人放心，若是您肯割爱，我必如您一样疼爱五小姐，老二要是敢对五小姐有一丁点不好，我替您收拾他！”
一番漂亮话说完，镇西伯夫人可是胸有成竹。魏家那个不长脑子的看不出来，她还看不出来吗？杨氏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用余光斜了斜她那不争气的儿子，意思是：你娘为了你就这么跳进杨氏挖的坑里了，这回你如愿了？满意了？
可惜，周靖康此时正紧张的屏住呼吸等待杨氏给他母亲答复呢！完全没看到自家母亲的眼神，叫周夫人一口闷气憋在心里。
叫人白白利用还得上赶着巴巴凑过去！
柳氏还没过门，就叫她儿子失了心神，要是真进了他们镇西伯府的大门，说不定儿子就真的叫这个小狐狸精给哄了去，到时就真的如了杨氏的愿！
看见漂亮女人就挪不动步子，魂儿都要飞了！也不知道这臭毛病随了谁！娶了媳妇忘了娘！
慈母多败儿，周靖康养成如此纨绔的性子，和他娘亲不无关系。她心里骂的狠，可到底还是心疼儿子。怪杨氏给她挖坑是一回事，并不舍得真的让儿子不高兴。
罢了，现在惦记着，娶回家三五年也就厌了。到时候再给儿子选个貌美的正妻，拢住儿子的心就得了！正室容得下就算她有福气，若是容不下，稍微用点手段要了她的小命就是。
不过是个妾而已……
就勉为其难的接着吧！
第59章 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周夫人抬爱，实在是小女的福气。小五以后到了周家，记得要顺从丈夫，孝顺长辈，否则就算周夫人爱护你，母亲也不饶你！”
这、这就是答应了！
周靖康激动的满脸通红，可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叫他虽然只见了柳小姐两面，就将她牢牢放在心上，丢不开手去了。其中一次，还将他吓得屁滚尿流，回去做了半个多月的噩梦。
身边的余勇和刘士林推了推他，跟他挤眉弄眼的，被他瞪了回去，觉得他们看五小姐的目光太过放肆。那可是他未来的媳妇，又不是青楼的姐儿，能叫他们这么看吗？
还没等柳相思进门呢，他就把人家给私有化了。要不怎么镇西伯夫人嫌弃他这个儿子没出息，见到柳相思魂儿都没了呢。
杨氏答应的痛快，叫镇西伯夫人心中的闷气才散了些，她很厌烦杨氏给她挖坑跳，若是杨氏再敢磨磨蹭蹭的不答应，她可就顾不上柳家这位五小姐是不是儿子的心头好了。
所以说，杨氏也算是进退有度，要是一味拿乔，到最后让自己下不来台就不好玩了。
下人们手脚麻利的将被周靖康带翻桌子弄得一地杯盘狼藉收拾好，又重新给上了一桌席面，席上就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气氛。
女客这边，斟酒举杯，恭喜柳夫人觅得佳婿，恭喜镇西伯夫人找了个好媳妇。
其实只是给镇西伯二公子纳个妾而已，万万担不上‘媳妇’二字的，可大家为了给柳家、镇西伯家颜面，自然都挑好听的话说。
就连魏夫人，也强打精神，提了一杯敬杨氏。
被镇西伯夫人横插一杠，魏家看好的白天鹅媳妇飞了。和柳夫人做不成女儿亲家也就算了，却也不能结仇，她还得说些漂亮话在众人面前把先前的话圆回来，免得以后耽误了儿子说亲。
有人敬酒，杨氏就举杯，痛痛快快的饮上一杯，让大家都能感受到她畅快的心情。
多么心地善良、宽宏大度的嫡母啊，庶女抱都叫小厮抱过了，德行有亏，还费尽心力帮她筹谋了这么好的一桩婚事！
镇西伯府是公卿之家，镇西伯身上有军功，再加上京中有人，亲姐姐在宫里做贵妃，育有两女一子，盛宠不衰。
皇上日益渐老，疑心病一日赛一日的严重，镇西伯是有军功的重臣，皇上信任他，他就是忠臣，皇上疑他，他就是心思不纯。
所以镇西伯以退为进，和皇上求了一个山青水明、环境优美的地方告老，就这么来到了云州城，又重新让皇上对他恢复了信任。这样的家世，即使周靖康是家中老二，不能袭爵，这样的家世也足够让人趋之若鹜的了。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柳相思冷笑，杨氏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啊，既拉拢了镇西伯府，又博了贤名，一场戏下来，真正成了人生赢家。
只可惜，柳相思想法不同于一般深闺女子，杨氏那一套，在她身上根本行不通。
“母亲……”在众人欢快的推杯换盏声中，柳相思低沉的声音很是突兀，“多谢母亲为我着想，可相思已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万万配不上周公子，还请母亲和周夫人恕罪。”
杨氏猛地转过头看着柳相思，捏着酒杯的手用力收紧，脸色很不好看。
好啊！果然是翅膀硬了，敢和她唱反调了哇！
“柳夫人，五小姐这是……”镇西伯夫人心生不悦，是杨氏上赶着把人送到镇西伯府的，一个小小的庶女而已，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眼看镇西伯夫人把脸板起来，杨氏暗叫糟糕。
她没想到柳相思居然敢不听她摆布，因为相对于嫁给一个小厮而言，镇西伯府的公子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好了！
“相思！不许胡言乱语！难道你真想嫁给小厮不成？镇西伯夫人是心疼你，才肯和母亲求了你回家。不许任性！”
呵斥完柳相思，又给镇西伯夫人赔不是，“夫人，我这女儿从小读《女训》、《女戒》、《烈女传》长大，怕是一时想左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孩子计较。”
只是任她想破头也想不到，柳相思早就是换了芯儿的，世界观人生观和她完全不同。
她肚子一阵阵的抽疼，脸色很白，但是脸上还带着冷冷的笑，异常坚定的对上杨氏的眼睛，“多谢母亲关怀，不过，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我宁愿嫁给小厮，也好过给人做妾！”
杨氏这才意识到，她竟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
“好！好！好啊！想不到柳夫人居然养出来这么个坚贞忠烈的女儿，我等佩服！佩服啊！”
镇西伯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说话都不是好语气，已是十分的生气了。
杨氏头上冷汗直冒。若是早知道这丫头不配合，这么犟，她就不会特意让孔妈妈把她带来。等她和镇西伯夫人谈好了，一顶小轿子把她送到镇西伯府上不是就万无一失了吗？
不过是为了让周靖康看她一眼，让镇西伯夫人主动求娶，也好掌握主动性。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五小姐性格高洁，犬子高攀不起，告辞！”话毕，镇西伯夫人起身就走。
周靖康不想走，被他娘亲狠狠一瞪，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好不甘不愿的跟在母亲身后离开。
只是一边走一边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柳相思，依依不舍的样子。短短一刻钟时间，他的情绪因为柳家五小姐几次大起大落。
先是急的火上房，催促母亲跟柳夫人将五小姐给自己带回家。等母亲终于如了他的意，开了金口，他紧张又期盼，希望柳夫人能答应。等柳夫人点头，他高兴的都要飞起来了！
谁知道五小姐竟然不愿意，又叫他失落的心都碎了。
他竟然比不过一个小厮？五小姐那样的人物，若是嫁给一个小厮，又得罪了嫡母，日子过的得有多艰难啊！不行，等回去他还得好好和母亲商量商量，请她和柳夫人、和五小姐再好好说说。
镇西伯夫人带着周靖康离开以后，杨氏的脸色黑的像锅底一样难看。好好的谋划，演了那么长时间的戏，就被这个小蹄子如此轻易的毁于一旦。
被个小厮抱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似的人儿？还敢壮着胆子拒绝镇西伯府的求婚，她一个庶女，连选门对家里有益处的姻亲都做不到，那么留着她还有什么用处？还能白养着不成？
强忍着不快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了十三年，就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看向柳相思的目光，都像是要将她剥皮抽骨一般，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正咬牙切齿，不远处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大步走来，是蒋宜臻。
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个小跑着的丫鬟，柳相思再熟悉不过。她让丫鬟去找人求助，蘸着茶在桌面上写下一个‘蒋’字，是示意核桃将蒋峥嵘请来。
虽然在大家眼里，他只是个被蒋小将军捡来的、身世可怜的人而已。可柳相思却认为，就凭他那一身伤疤，也绝对不简单之人！说不定他有能力帮自己脱困呢？
没想到啊，核桃会错了意，此蒋非彼蒋，阴差阳错的把蒋宜臻给带来了。
他担心蒋峥嵘身上的伤势，前院摆了席他就没有去凑热闹。二叔身上本就有伤，为了救人还跳下水去，伤口统统被撕裂，再碰了水，全都发炎了。他身上伤得重，需要重新上药、包扎。
五小姐的丫鬟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说她们小姐出事了，还说不清楚出了什么事，这叫他怎么帮忙？
可想起二叔好像对这位五小姐有些不一样，他让五小姐称呼他‘阿嵘’。在府里，只有父亲和祖父母三人有此殊荣，想必五小姐在他心中很是亲近。
再说了，二叔的命还是人家救的呢！
她的丫鬟匆匆跑来求救，想必已是走投无路。蒋宜臻决定还是跟去看看，有能帮把手的地方就当做报答她救了二叔的恩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