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堃走后,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医院走廊里再次恢复平静。而乔唯安紧握的手却依旧不曾放松,她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保持约五米的距离悄悄跟在阿堃的身后。
云非然的病房在相反方向,她本应该当没见过阿堃转身走远,但不知道为什么竟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到一间病房门前。
医院病房格局是分楼层的,低楼层病房多人住一个大房间,没什么隐私,连夫妻间说些你侬我侬的悄悄话都有可能被隔壁床铺的病人听见。相比之下,楼层越高住宿设施越好,到了云非然所在的楼层已经临近顶楼,单人间空间开阔,沙发电视洗手间设施齐全,推开窗远眺甚至望得见帝都中心飞檐斗拱的千年古建筑。苏秦本还想为她定VIP房间但被她拒绝,原因是她觉得VIP房那么贵,性价比实在不高。
乔唯安没想到阿堃的亲人也在这里住院。为了通风,病房门敞开着,她见四顾无人,便躲在门边。
病床上躺着位老妪,瘦弱枯槁,双目浑浊,满面皱纹如同田埂间深邃的沟壑,头上戴着的医用帽子里紧贴头皮不见一根发丝。在乔唯安赶到门口时,阿堃已经扶着她坐起身。
看着老妪瘦骨嶙峋的手被阿堃包裹进掌心,两人亲昵低语的样子,一丝暖意流淌过乔唯安的心,这世间没有天生就是铁石心肠的正常人,阿堃也不例外。
阿堃坐在床边紧贴着老妪,明明长了个大块头,可坐在瘦削的老妪身边却像是个依偎着母亲的孩子。
两人低声耳语,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乔唯安听不太清,只能通过风中传来的几个简单的音节猜测聊得是些近况。以老妪说话为主,阿堃则在她身边神色温和地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
觑着这幕温情的画面,乔唯安犹豫着收回视线靠在墙边,心里莫名地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人家母子团聚,她跟来偷听本就不对。正要满心愧疚地抬脚离开,却忽然清楚地听到阿堃烦躁的说话声——
“妈,这事你别管。”
“我不管?我要是走了,可就没人能拉住你了!”
阿堃倏然起身啐了一口:“呸,什么走啊走的,找到匹配的骨髓,你的病一定能好!你呀,就是瞎操心,我跟着埙少爷做事有分寸。”
“就是因为你跟着那个周埙我才不放心,”老妪用力拽住阿堃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说:“我知道埙少爷给的钱多,你跟着他都是为了给我治病,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好孩子。可你千万别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啊!”
阿堃面色一僵,别过头望向窗外,苦笑:“哪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妈,你想多了。”他深吸一口气,握紧老妪的手,温声说:“妈,这段时间我有些忙,可能没空来看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忙完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他下巴一抬:“自从来了帝都,你哪都还没去过。我推着你,去那边宫墙根下转转。”
阿堃没说自己在忙什么,老妪也知趣地没问。
老妪一定知道什么。乔唯安心中千回百转。原来阿堃替周埙做事出于不得已的苦衷,可这不能是他成为周埙帮凶的借口。况且,一旦事情败露,周埙会替阿堃出手?难道阿堃自己想不到这一点吗?
要告诉阿御吗?她答应过他有什么事一定和他商量。
仿佛回溯到去年初冬的那天晚上,被树影遮掩的大货车如猛兽般匍匐在岔路口,舔着锋利的獠牙等待即将路过的猎物……
“小唯,小唯?”
一只手在她面前钟摆般摇晃不停。
“恩?”乔唯安这才回神,一脸茫然。
云非然抢过她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当然是在想你和苏二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她狡黠一笑,眨眨眼。
“切,才不是,你就知道打趣我,”云非然翻了个白眼,倾身凑近乔唯安:“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瞧你刚刚眼神迷离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在想男人。”
乔唯安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云非然撩一下额前的碎发,暧昧地斜眼觑着她:“别说没有,阿秦已经都告诉我了。他就是你前段时间和我提到的你暗恋的男神,对不对?”
乔唯安面颊一热,掰下一瓣已被剥干净的橘子,气急败坏地塞进云非然的嘴里:“好好吃你的橘子。”
就算橘子也堵不住嘴,云非然眯着眼,囫囵地说:“呦呦呦,你还会害羞?动作挺快嘛。”
哪里是她动作快,明明她才是被表白的那一个!
不过,乔唯安没有争论,而是取出手机,扔下一句“想起来件事,我去打个电话”,就走到窗台边拨通电话。
“小唯?”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仿佛蕴含着魔力。乔唯安顿了两秒才使得欢跳个不停的心平静些,原想说些关切的话,但想到刚刚发现的事太重要便直接切入主题:“阿御,我今天见到周埙身边的那个阿堃了。”
电话里传来的呼吸声明显一急:“你现在怎么样?”
“他没发现我。我在第一医院见到就跟着他来着。我发现他妈妈也在住院,似乎,”乔唯安压低声音:“知道他做过什么。”
电话另一头陷入沉默。
乔唯安也静静地听着听筒里隐约传来的广播声沉默不语。少顷,她再次开口:“你在机场?”
“恩,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周末出差来一趟H市,暂时不能陪你了。”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她知道他很忙,不只忙着工作的事情。他略带些遗憾的语气还是让乔唯安心中一暖。
H市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回忆,如果,他也还记得那该多好。
想到这,乔唯安双眸一亮,朱唇轻启:“刚好有你。我在H市市郊有幢别墅,密码是我生日,二楼我的卧室床边有个相框,当初搬家的时候忘了拿了。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帮我带回来。”
重游故地,他会不会想起来什么?手指轻敲着窗框,乔唯安渐渐勾起唇角。
电话另一头的周御毫不迟疑,轻笑着:“好,我明天下午就去。正好可以参观你的卧室。”
参观卧室?她猛然想起来,就连阿飘也不曾进过她的卧室!OMG,她居然给自己挖了个坑。不过,当初搬家的时候大部分东西都被搬走了,卧室……应该不会落下什么内衣裤之类的东西吧……
“哼,想得美!”
挂断电话后,乔唯安立刻搜索当晚从帝都去H市的机票。作为热门航线,班班满座是常事,就连第二天的航班也都只剩头等舱全价票。乔唯安咬着下唇,手疾眼快地抢下周六上午的航班,她算了算,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到达H市刚好中午。
“恩?小唯,你在琢磨什么呢?面带桃花的,看起来很可疑。”云非然靠在床头歪头瞧着她。
“我刚刚定了明天去H市的机票。”她笑颜妍妍。
“怎么忽然想去H市了?周一你不是还要上班吗?”云非然一脸困惑。
“去和我男友约会啊。”明眸弯弯,露出皓白的糯齿。
“靠,你虐狗!”云非然气鼓鼓地踢了一脚被子。
“你有男友还自称单身狗?”
“对哦,我有阿秦的。不对!阿秦不在身边我就是单身狗!”
好一个理直气壮。乔唯安翻了个白眼,自我催眠:她是病人,不和她一般见识……
——————
伴随着舒缓的轻音乐,克拉森在高速公路上奔驰。
阿严从后视镜里见周御疲惫地躺在后座上,忍不住开口:“夜里进山不太安全,要不,明天再去吧。”
“尽管开。我明天下午有约,不然赶不回来。”周御揉了揉眉心,从柜子里找出眼罩罩上。
阿严不敢再深问,只好无奈地继续专注开车。
夜色下,山路蜿蜒,两侧昏暗的路灯仿佛幽灵般的卫士,沉默着注视着车辆疾驰而过。夜莺怪叫着从头顶飞过,一座庞然大物在路的尽头若隐若现。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听到阿严的声音,周御才醒过来。他下了车,深吸一口气,初夏之夜山林的空气依然清冷。
面前的古建筑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牌匾上的三个字隐约看不太清,他迈步走进去,只有前殿亮着灯。一位老者披着袈.裟,手里盘着念珠,正在蒲团上打坐。
感觉到有人靠近,老者缓缓睁眼,面露惊愕,但只是一瞬就恢复平静,敛眉垂目,双手合十道了声佛语:“阿弥陀佛。”
周御笑着迎上去,也双手合十:“住持大师,许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唔,阿御开始撒网了呢~
☆、第六十五撩 承认(捉虫)
时隔3个月再次回到H市,对乔唯安来说算是故地重游,心中感慨自然千回百转。不过,她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车直奔郊区别墅。
到达H市已经临近正午,别墅内空无一人,确认周御还没到。
人去楼空,整个房子都笼罩在空旷的白色中。沙发、茶几、餐桌、床铺……全部隐藏在厚厚的亚麻白布之下。空空荡荡,冷冷静静。当初搬回帝都的时候,她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许多家具、电器都留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回来了,像是命运使然,这些东西竟刚好用得上。
这次回H市,她只背了一个挎包,包里装着一件男士衬衫,她为阿飘买的衬衫。当初阿飘刚刚离开她时,没有人相信他存在过,几乎整个世界只有candy陪着她。她曾不顾一切地喜欢过他,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就连她有的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只有那件衬衫是唯一的证明——他曾存在的证据。
乔唯安拉开厚重的窗帘,打开阳台的窗户,昏暗的室内顿时亮堂起来,微风中飘来初夏植物生长的淡淡的芳香。后院的灌木长得郁郁葱葱,圣诞节的雪人早已经化得无影无踪。
她轻叹一声,把房间简单整理一番后,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牛奶、黄油、鸡蛋和奶酪……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阿飘的那天晚上,她做的就是乳酪蛋糕。不管他能不能记得起来,她都打算试试。
熟练地用料理机把乳酪、奶油打到毫无颗粒丝绸般顺滑,紧接着将乳酪糊倒进碗里,再打入两颗蛋黄,用打蛋器搅打起来。嫩黄色的液体渐渐浓稠,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阳光耀眼的下午,厨房里只余打蛋器规律地敲打着瓷碗的清脆响声。
手中动作不停,乔唯安却在出神。这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身后伸来,干燥的大掌包裹住她握着器柄的芊芊素手。乔唯安一惊,下意识后仰,隔着轻薄的布料,脊背猝不及防地贴上烙铁般坚硬滚烫的胸膛。男人的气息瞬间围绕在她的周身,鼻息近在耳畔,好似羽毛轻轻擦着她光洁而敏感的皮肤。
她微微转头,入眼的是周御棱角分明的侧脸。深陷的眼窝,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
心中一阵恍惚,手腹在他上扬的唇角轻轻描摹,确定他真实存在,她这才呢喃着问:“见到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从电话里你让我来别墅我就猜到了,”像是怕打破这午后难得的安宁,周御的声音也极轻。他垂眸攫住怀里粉红的脸颊,微低头,轻轻啄吻,而后又神情专注地做着蛋糕底料,嘴里却说着:“你的小心思,我还能不明白?”
乔唯安把手里的碗推给周御,跑到窗台边吹了好一会儿风,满脸的热气终于散去,她这才转回来,傲娇地笑着一步一顿说:“我的小心思可不止你猜到的这些。”
周御正把拌好的蛋糕糊灌进模具里,听到乔唯安略带些小得意的话语,宠溺地瞄了她一眼:“除了约会,你还打算进一步做些别的?”
“进一步做”这四个字在乔唯安脑中盘旋,倒不是不可以,而是这事她还真没想到过。看着周御穿着利落的衬衫更衬得宽肩窄腰,一手插着兜,另一只修长的手戳向烤箱的设置键,颀长的身影被阳光温柔地涂上一层金,乔唯安吐一口口水,“进一步做”这件事必须提上日程。
不过,当周御做食物时熟练的动作落入眼底,她心中腾起一抹异样。
“我从没听说过,你会做饭?”如果没记错,阿飘一开始是不会做饭的,他为她做早餐都是现按照菜谱学来的。
周御动作一顿,解释说:“最近这段时间跟着张姨学了一点。”
“哦……”乔唯安垂眸,低落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周御迈开长腿走到她身边,微微弯腰,粉嫩的面颊近在咫尺,声音里藏着说不清的蛊惑:“你在期待什么?”
“阿御,你来到这,一点都没想起什么?难道你不觉得这幢别墅很熟悉吗?”乔唯安握住周御的手腕:“你以前来过这的啊!”
她不想再藏着掖着了,即使所有人都认为她脑子有问题,但周御一定不会。况且要是能想起来当初车祸和在承吉寺中的细节,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利而无害。
让乔唯安没想到的是,他面色镇定毫不惊讶,眼眸中只是闪过片刻迟疑:“小唯……”
随着他的一声叹息,乔唯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整个房间静谧得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乔唯安乖巧地等待着,而周御则蹙着剑眉斟酌地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一段悠扬的音乐传来耳畔。
两人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浊气。
乔唯安拉拉周御的衣袖,低头闷声说:“我的手机……落在厨台上了。”
周御移步把她的手机取来,在看清来电显示时,顿住脚步,在乔唯安诧异的目光中淡然自若地接起电话:“你好?”
乔唯安蹭蹭蹭地匆忙跑到周御身边,对口型问:谁呀?
奈何周御侧身没理她,继续对来电人说:“她……在做饭。”
乔唯安气鼓鼓地瞪向他,现在下午两点半,做个毛饭?况且刚刚做饭的明明是他!她转到周御身后,踮着脚,趴上他的肩膀,贴着手机背面这才隐约听见电话里的声音。